七夕

    衣棠和喻同舟就这般在杭州盛家住半个多月。开始几天,衣棠总忧心回蓬莱的时间迟了师父会生气,时日越久,反倒是越发不着急了。

    她自幼便对草木染极其感兴趣,可惜从没机会正式学习。只能依着蓬莱书阁角落里不知来处的两三本古籍自学。草木用的是蓬莱山上能见到的草木,染布谈不上配方,染成什么颜色更是全凭天意。

    此时在盛老夫人手下学习,就像是高山遇见了流水,终遇知音。

    盛老夫人不厌其烦,将自己多年来染布积累的经验原原本本地摆在衣棠面前,供其学习。她从认识染料开始,手把手地教衣棠控制各染料的配比,不过十来日,二人已经建缸做起了蓝染。

    学习之余,盛老夫人时不时会问些蓬莱山上的情形,衣棠总是耐心地一一解答,想着尽力去弥补她的遗憾。

    从蓬莱山上开几朵花,到蓬莱溪水中的鱼,盛老夫人对蓬莱总是有莫大的兴趣,甚至衣棠外衣的布料都要多问一句。

    “这个不难。”衣棠掰着手指头细细回忆:“我采集了山间的岚气,大泽上的水汽,再混着太阳升起后第一缕蒸腾的晨露,缫丝织布,最后晾在月光下晒上九九八十一天,便制成了。”

    盛老夫人闻言先是惊叹,而后是无尽的沉默,片刻后竟红了眼眶,道:“果然不是我等凡人能触及的……”

    自那之后,与蓬莱有关的事,盛老夫人再不提及。

    这日,衣棠如寻常般一早就去了盛老夫人的屋里,准备学习新的东西。盛老夫人却像是压根没料到一样表示惊诧:“今天你都不出去游玩吗?”

    今天?今天有什么特别的吗?

    见着衣棠一头雾水的样子,一侧侍奉的丫鬟都忍不住调笑:“今日可是七月七日呀,衣棠姑娘总不会连七夕节都不知道吧!”

    衣棠羞愧地低下头,她确实不知道。

    盛老夫人摆摆手,道:“不知道问你那哥哥去!这大过节的且放老身一天假,好好歇歇。今日盛家在城南办了乞巧会,你有意可以去逛逛,也好长长见识。”转而又面向丫鬟问道:“话说我那儿媳回娘家探病,说好了七夕前回来,此时也不知到了没有?”

    盛老夫人都这样说了,衣棠也不好再叨扰,静静退下了。

    刚回到院子里,衣棠老远就看见喻同舟站在她的房门前,扭扭捏捏犹豫着要不要敲门。

    “找我做什么?”这几日喻同舟跟着盛睿在城内玩得不亦乐乎,按说早就将她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偏偏这时又来找。

    喻同舟手中折扇紧握,模样诚恳地问:“今日……是七夕,你可愿意陪我出去逛逛?”

    七夕,又是七夕。衣棠还是不知就里,但想到接下来也无事可做,便点了头。

    喻同舟的眉眼忽地舒展开了,满面皆是笑意。

    集市还是那副热闹的样子,街上的人明显比往日多了许多。遍处挂起的各色的花灯笼,似乎彰显着今日的不同。

    这一切都令衣棠更加好奇:“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

    喻同舟挑眉,反问道:“你不知道?”

    衣棠叹气:“我应该要知道吗?”

    确实,仙山上从来没有四时之分,也从不过节……原来她是不知道吗?怪不得这么轻易就答应一同出来逛街。

    “七月七日,七夕节,说起来,算是女儿家的节日呢!”接下来,喻同舟向衣棠详细介绍了民间关于七夕的民俗和传说。当然,为了不让衣棠难堪,他刻意隐去了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情节,只说七夕节女子相约乞巧,游会玩闹。

    “乞巧?这个我会!”衣棠表现出莫大的兴趣:“老夫人说今夜城南有聚会,似乎与这个有关,我们也去看看吧。”

    近段时间,总觉得衣棠活泼了不少。喻同舟虽未明说,眼里看着也觉得高兴。

    所谓的乞巧会,便只是将盛家大院内的妙龄女子全聚到一处,共同乞巧织绣,再由旁观者选出针线活最灵巧的那个,赋予一个“巧女”的称号。本来是盛家每年会举办的小型活动,因着前段时间的水灾,老夫人有意寻些开心事,让全城百姓暂且忘怀悲伤好好生活。今年便办得盛大了些,几乎半个城的百姓都聚到了城南。

    衣棠和喻同舟在集会上疯玩了一天,乞巧会都比过了一轮才堪堪赶来。一见会台上的年轻女子坐的满满当当,心中大呼不妙,急急冲向了后台。

    “这……衣棠姑娘,我们这都开始了,现在才让你上去,多少有些不合规矩……”衣棠在盛府住了些时日,与府内的丫鬟小厮都相熟。此时,小厮们也都犯了难。

    乞巧会总共分为四轮,现下已经是第二轮,比得是用三色丝线绣一方手帕。台上的女子早领了素帕开始在上面描摹草图了。她们一个个涨红了脸蛋,铆足了劲头想着在盛会之上出尽风头。

    这些平常藏与深闺的女子,此刻尽数脱离了父兄的光环,只管用手中的针线,展示自己独特的魅力。

    而衣棠,只能暗自叹气。

    “算了,本来就是我来迟了,就不难为你们了。”她从不愿麻烦别人。反正只是刺绣而已,自己随时都可以绣,没了这样热闹的氛围,倒还清净。

    一直都清净……

    衣棠准备离开了。

    “等等!”说出这话的当然是喻同舟。

    喻同舟再一次拦住衣棠,继续与小厮交涉:“能不能通融一下,我……妹妹,也不是为了赢什么荣耀,只是想体会一下这般盛会的乐趣,她从没参加过这种活动……你们就让她上台待一会就行,不会打扰你们正常的比试的!”

    “喻同舟!”衣棠有些恼怒:“我说了没关系,不要做这些麻烦事了!”

    “我始终以为,既然都来了,若是想做的事情不去做,就太遗憾了。”

    衣棠不理解,喻同舟哪来的那么多勇气,来支撑一些奇奇怪怪的坚持。此时看着他认真的面容,离去的脚步再也不舍得移动半分。

    小厮做不了主,只能去找柏叔商量。

    柏叔闻言就摆出一副臭脸,却不直接拒绝,只推说素帕不够,一人都没法再多加了。

    衣棠心中刚升腾起的希望瞬间湮灭,在暗中不断拉着喻同舟的衣角,不停地说“走了走了”。

    喻同舟趁机抓稳她的手,示意她安心,转而追问柏叔:“手帕我们有的是,您只说可不可以。”

    衣棠先急了,小声吼了句:“真的不用这么麻烦!”

    喻同舟回望她,问道:“水灾你不嫌麻烦,救人你不嫌麻烦,怎么到了自己身上就怕麻烦了?”

    衣棠瞬间无话可说,愣在那里。

    柏叔也是被吵得烦了,打发道:“吵什么吵,想去就上去自行找个地方蹲着绣去!我可先说好,就算是你赢了我也是不认的!”

    喻同舟连声谢过,转身从袖子掏出一条素帕递给衣棠,柔声道:“去吧,好好玩玩。”

    衣棠木讷地接过,定睛一看,正是之前看过的暮山紫丝帕。她复望向喻同舟的面容,那表情是那么的认真,充满了期待。

    衣棠的心瞬间就定了下了,接过手帕后嘴角扯出了一丝微笑,而后便顺着小厮的指引,挑选了三色针线,走到台上的一处角落里。

    她选的是大红、翠绿、鹅黄三色,理所应当地想着绣海棠花。

    台下的观众并没有对这个半途上台的参赛者发出太多的质疑,反正是大过节的,玩乐而已。衣棠在盛家待了半月,全城人都知道这是盛家的客人。除此之外,衣棠的其他背景他们就知之甚少了。

    他们很快就谈论起身边的另一个姑娘来,那谁谁年芳二八,是城东谁家的大女儿,下面两个弟弟,模样俊俏干活也利索,也不知日后会配哪家的公子。

    喻同舟自然无心参与这种讨论,自始至终,他的目光只落在一个人身上。那个总是畏畏缩缩,有时又无所畏惧的傻姑娘。此刻她就静静坐在那里,也能叫他看得满心欢喜。

    不知怎么,他忽而就忆起小时候的一些事情。那时他们一家三口隐居于长白山深处的一处土屋内。父亲如普通百姓一样在自家院子里开垦了一方菜园,日常提着锄头锄草,母亲便端着绣筐坐在一旁缝补衣裳。阳光暖融融的,斜斜地洒下来,二人不经意间地望向对方,眼里会瞬间染上笑意,一直荡漾到嘴角。

    年幼的喻同舟不懂,光看着对方有什么可值得高兴的,母亲便摸着同舟的头将他揽到怀里,温声细语地说:“我们家同舟还小,待你长大了,总会遇到一个人,没有任何理由,只是光看着她,就能感到无比的幸福。”

    “母亲,我遇到了。”

    就在此时此刻,他无比地确定。

    其实这份感情的由头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但每次看到衣棠,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她,让她开心。等回悟过来,才发现自己已经情根深种。

    衣棠上场时,时间还剩三柱香,别的女孩子早画好了底样开始绣制。衣棠来不及画样,直接起针,海棠花的样子早已印刻在她的心中。

    绣花倒是不难,难的是巧思。

    绣好后,衣棠总觉得还缺失了什么。她伸头望望别的女孩子的作品,雅致的绣了牡丹,精致的绣了雀鸟,祥瑞的绣了仙鹤,真真是三色绣线也玩出了花样。转头再看看自己的海棠花,娇俏倒是娇俏,可在这一群绣品里实在是不够看的。

    越看那海棠,越觉得单薄了,若是在右上角再添一个墨字,两相对应下,怕是相得益彰得多。

    可自己只有三色丝线,用哪个绣字都不相宜。

    衣棠紧咬嘴唇,认真思索。还剩一炷香的时间时,她蓦然拔下头上玉簪,散开了半头的墨发,接着剪下一缕。以发为线,纤手捻针,毕恭毕敬地绣了个“棠”字。这是花的名字,也是她的名字。

    此刻,这个比试与她已经没有关系了,她只想好好地,把这个手帕绣完。

    一局终了,衣棠没有参加评审,而是直接提着绣好的手帕走到台下,来到喻同舟的面前。

    “感觉如何?”

    “很奇妙,本来觉着自己的女红很不错,今日才算是开了眼。”

    “满足了?”

    “嗯,今天玩得很开心。”衣棠轻轻地点头,忍不住抬头直视喻同舟的面容,郑重道:“谢谢你。”

    喻同舟不解:“谢我什么?”

    “谢你推我上台,谢你救了我的命,谢你带我找到暮山紫,谢谢你,带我走出蓬莱看外面的世界。”遇见喻同舟之前,这些事都是衣棠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如今,居然一一做到了。

    周围人声鼎沸、灯火朦胧,映照得衣棠的心都荡漾了几分。她忽而有了一个强烈的想法,未及思考得不得体,手已快过脑子把方才绣的手帕递了出去,说:“送给你。”

    喻同舟受宠若惊,小心地捧过手帕。

    她这是做了什么呀!

    衣棠的脸瞬间红了,脑海里早乱做了一团,嘴上还磕磕巴巴地给自己找补:“就……想送呀,而且这本来就是你的手帕……我只是,只是还给你。”

    喻同舟低头看着手帕上盛开的海棠花,大拇指指腹轻轻细细摩挲着发绣的“棠”字,甜蜜、疑惑、欣喜一瞬间全涌上了心头。

    这算是定情信物吗?

    衣棠借口绾发,小小地转过身去冷静了一会。

    “走,我们游湖去——”喻同舟可不打算放过她,将手帕贴身放好后拉着衣棠就来到了西湖。

    今夜的故事,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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