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水

    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一天一夜,杭州的暴雨一直未曾停歇,期间衣棠和喻同舟一直被柏叔安排着处理各种布料,暮山紫的事情渐渐搁置了。

    听府内杂役们闲谈,这暴雨断断续续地已经下了半个多月,附近村镇的许多农田都被淹没,民不聊生。

    翌日下午,天空终于短暂放晴,但是盛家送货的商队却带回来一个最坏的消息——杭州城外的大坝决堤了!

    盛家所有的家仆被紧急召集到内院,接着盛睿搀扶着一位慈眉善目的美妇人从室内走了出来,停在了众人面前。

    没等衣棠疑惑,她身边站着的婢女活络地通报来者身份——面前这位妇人盛谢氏,是已故的盛老爷娶做的续弦,盛睿公子的生母,盛家如今的当家人。

    衣棠心中忍不住将盛夫人与秦夫人作比较,发现盛夫人眉眼间满是温柔,看上去虽不如秦夫人霸气,但就是让人没来由地想要相信她,顺从她。

    盛夫人出场后没有摆架子,环顾在场的众人后直截了当地言明意图:“城外大坝决堤的消息相必诸位都知道了,现在有很多百姓被困在洪山中,我要遣些人前去救灾。”

    人群中爆出阵阵惊讶之声。

    要知道,盛家的商队在送鱼师青的途中遭遇了决堤,人虽然全都安然逃了回来,布料却尽数被大水冲走了。而盛夫人如今不想着弥补自己的损失,居然还要调遣本就不够的人手去救灾!

    多数人在窃窃私语表示不理解,少数人在沉默静候发展,唯衣棠对眼前的盛夫人肃然起敬。

    “夫人不可!如今我们本家之事都忙不过来,此刻怎么能把人派出去,再说救灾之事多么危险……”果然,柏叔第一个表示不同意。

    盛夫人淡然一笑道:“子柏,我知道你是为我们盛家着想,可城外如今有数千老百姓挣扎在洪水里,你让我如何能安心做生意。再说我们盛家家大业大,一场洪灾拖不跨我们,钱什么时候都能赚,可那些老百姓,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柏叔还想说什么,盛夫人摆摆手示意他不要言语,自己则对着众人道:“盛家所有的精壮男子,愿意去的都可以去,我会给每人贴补十两银子。要是出了意外,后事由盛府料理,你的家人都会被妥善安顿好。其他的多说无益,我的睿儿会与你们同去!”

    此言一出,马上得到了盛府男丁的积极响应,当场有十三个人站了出来。

    衣棠心潮澎湃,亦走出人群,大呼:“我也要去!”

    盛夫人投来赞许的目光。

    衣棠又道:“我也要去救灾。”

    盛夫人向她微微颔首,答应了。

    见衣棠站了出来,喻同舟也悄悄进了救灾的队伍。

    陆陆续续又有七八个人加入,待人凑齐后,救灾队伍片刻不敢耽搁,盛睿即刻带领这二十来人赶赴城外。

    柏叔痛心疾首:“大公子是老爷留下的唯一血脉啊!这万一……我盛府该怎么办?”

    盛夫人轻声细语地宽慰了柏叔几句,自己带着几个仆役率先陷入了忙碌。

    城外安全的地方早早搭起了凉棚用以安顿灾民,盛睿的队伍到达时,那里已经聚集了一百来人,都是从附近区域自发组织起来救人的。力气大的几个,义无反顾地向着更高处行去,他们要去扛沙土袋堵住决堤的地方,以免滔滔不绝的洪水带来更大的伤害。

    盛睿带着衣棠一行人留在凉棚处,给伤员包扎。

    又有一名老者被人从水中捞了上来,衣棠正要帮其擦干身子,老者却说什么也不愿意,口中只一直念叨着“儿子”“孙子”。

    盛睿见状蹲到老者身边,几句话稳定了他的情绪,然后问道:“老人家,你可知你的儿子孙子具体在何处?他们是否还活着?”

    老者颤颤巍巍地伸手指向西南方向,呜咽着回答:“都在、都还在村子里,他们一定还活着!不光他们……我村子里的其他人也还在,几十口子人啊!就我抱着水牛逃了出来……你们一定得去救救他们!”

    盛睿立刻站起身子,招呼了几个人,就要向西南方向寻去。

    有人犯了难:“那里是深水区,我们没有船要怎么去?到不如在这里等有船的人搜救回来,由他们去救那一村子人。”

    “等不了了!”盛睿急得大吼:“你也知道那里是深水区,多等一刻那里的人便多了一分危险。我们就去水边看看,万一能多捞到一个活人呢……”

    说罢,他毅然向着西南处走去。

    其他人心里也不好受,大家都还怀揣着一丝希望,便有十几人陆续跟了上去,。

    衣棠正要追随盛睿,被喻同舟一把抓住手腕,拉到了无人处。

    “你要干什么?”

    “去救人啊!你没有听到那里有几十个人等着人去救他们吗?”

    “这不关你我的事情,你别忘了我们是为什么而来,你不要给自己添麻烦!”

    衣棠瞪大了眼睛望着喻同舟,实在没有办法相信这般冷漠的话语是从他的口中说出来的,她试探性地问:“你……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喻同舟紧锁眉头,回:“衣棠,这是天灾,我们没办法改变什么,并且你也看到了,有人去救人了,跟我们没关系了。”

    “为什么没关系?怎么会没关系呢?”衣棠不明白喻同舟为什么会是这样的态度,急忙反驳:“我们是仙门弟子啊,我们有义务去解救受灾的众生啊,从小师父就教导我要兼济天下,救苦救难也是写在云间门规上的,怎么可能没有关系呢?”

    “众生不需要我们来救济,就算是逞英雄,也不该轮到你我!”

    衣棠下意识地后退两步,想离喻同舟远一点。她原本以为经过这段日子的相处她多少了解了他,如今却根本不能理解他的做法。

    她突然觉得很委屈,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两个人僵持片刻,谁也没办法说服谁。

    衣棠垂下头,无奈地说道:“你请自便,反正我没有办法看着他人受苦而无动于衷。”接着转过身,坚定地向洪水走去。

    喻同舟望着衣棠的背影,童年的记忆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他知道自己让她失望了,却怎么也冲不破心里的那道坎。

    罢了,为她改变一次原则又如何?

    他甩了甩头,尽力压抑住内心的痛苦,快步上前拉住了衣棠的手。

    衣棠怒不可遏,奋力甩开男子的触碰,红着眼喊道:“喻公子铁石心肠,难道还要拦着别人去救人?”

    喻同舟软了语气,轻柔地说:“我不拦着你,你想救人,我有办法。”

    衣棠将信将疑地看着眼前的人。

    喻同舟再度上手牵住衣棠,衣棠挣扎几下没有摆脱,便任由他带着来到了临水的岸边。

    此时风平浪静,但所见皆白茫茫的一片,除却水中一些歪七倒八的树木,看不到丁点土地的痕迹。

    喻同舟便站在这样的洪水边,自袖中掏出一只木制的狼毫笔,又大手一挥,在空中徐徐展开一张空白的画卷。他提笔,尽情在画卷上勾勒线条,笔间的颜色肆意转换,不一会儿,画卷中便铺满了大大小小的船只。

    衣棠平静地看着,渐渐明白了他的用意。

    画成之后,喻同舟收起画卷往空中一抛,但见金光过后,画纸上的摹绘的船队忽然落到洪水上,尽数变成了货真价实的船只,数量大概有十一艘。

    喻同舟复又提笔,虚空刻画了一个避水符。他将毛笔转了两圈,墨点四处飞溅,穿过符印又瞬间分裂成新的避水符,而后变化为风铃,稳稳地挂到了每一艘船只的檐角下。

    做完这些事,他回到衣棠身边,解释说:“你我二人终究能力有限,尽全力也救不了几个。不如为盛睿他们提供船只,让更多的人能去施救。西南边就交给别人,我们使用法术飞往洪水更深处,看看有没有其他的幸存者。”

    衣棠望着喻同舟,心情复杂,半晌过后犹豫着还是问出了声:“你为什么……”

    “因为你!”喻同舟面容平淡,语气倒坚定:“你想救人,我陪你!”

    固然迟钝如衣棠,也能清楚地感受到这些话里蕴含的脉脉情意,她又想出声拒绝,对方却早已施展法术凌空而起,硬生生将她的话逼退到肚子里。

    反正来日方长,现今还是救人要紧。

    衣棠先是通知凉棚里的人船只的消息,接着趁无人注意,使用凌空之法,朝着深水区域寻了过去。

    不出半天光景,杭州城外有天仙下凡施法术救人的消息便不胫而走。据被救之人所忆,仙女自九天而下,身披十里霞光,专门解救落入洪水的凡人。若见有人在水中挣扎,便以丝绸缠起该人腰肢,将其带到岸上。救人后即刻离去,不作停留。

    此番动作一气呵成,等大多数被救之人反应过来,只看见仙女飘然飞去的潇洒背影。自天仙现世始,她所救的三百多人中竟无一人看清其容颜。

    当然,这些传说,天仙本人衣棠是毫不知情的。

    自别离后,喻同舟就一直单独行动,衣棠曾多次见他暗中施法救人,但每每等她上前打招呼,他却总是骤然消失,也不知闹的是哪门子别扭。

    一来二去,衣棠索性也无视他,路过他身边就当不认识,两个人在洪水上空飞来飞去,愣是一点交集都没有。

    最后还是喻同舟先沉不住气,见衣棠许久没有出现在自己身边,提着水壶杀去了她歇脚的巨石上,环抱手臂站在身边,一言不发。

    衣棠擦擦额上的薄汉,盘算着下一步要去的方向。

    喻同舟恶狠狠地递上水壶,且别过脸去装作漫不经心。

    “谢谢。”衣棠很自然地接过水壶喝水,好似根本没有察觉到二人之间气氛的尴尬。

    “谢谢?”喻同舟诧异于她的举动,但见眼前人神色如常,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衣棠莞尔一笑,说:“对啊,谢谢您的水,还有,谢谢你愿意救人。”

    所以他在岸上说的话她一点反应都没有是吗?所以她是一点都没有感受到他的不安、期待和扭捏是吗?

    她对他,始终保持着礼貌的疏离。就算偶尔有亲近的举动,也不会越过普通朋友的范畴。

    喻同舟差点被气笑了,但看着她平静的脸庞,又突然开始迷惑自己到底在纠结些什么?

    都是他一厢情愿啊!

    他自愿付出了真心,如今没有等来想象中的回应,又能怨谁呢?

    喻同舟欲哭无泪:取得佳人欢心,还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那厢有人黯然神伤,衣棠的身上猛然跳上来一只大尾巴的棕色松鼠,顺着她的衣服一直窜到了肩膀上,衔住她的领口不放。

    衣棠一惊,反应过来后将松鼠抓捧到手心,小松鼠却蓦然跳到地上,咬紧她的鞋子拼命往一个方向拉,拉一会又跑到石头边缘往远方看,回首与衣棠对视片刻又回到她身上,上蹿下跳的模样看起来十分着急。

    “你有事情找我吗?”衣棠相信万物有灵,小松鼠此刻行为反常,一定是有原因的。

    喻同舟察觉到这边的动静,走过来询问怎么了。

    小松鼠再一次跳了下来,往前跑了点路程,又回过身,黑豆样的眼睛滴溜溜地望着两人。

    “跟着它!”衣棠指向松鼠,喻同舟会意。

    似乎是听懂了衣棠的话,松鼠箭一般地窜出去,向着固定的地方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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