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

    叶渝墨“呵”一声，确实笑了，气笑的。

    他收了脸上的笑，手边抓住一个东西向叶渝挽砸去，“不知错就认错！我何时这样教的你？”

    这比他梗着脖子和他抬杠自己没错更让他气愤。

    叶渝挽被小巧精致的杯子砸的往后趔趄一步，才恍然刚刚自己又做错了。

    看到大兄被气的连平常的语气都没了，他羞愧的低下头挨训。

    见叶渝琨衣身上被水浸湿了一团，叶渝琨才发现刚刚被他扔出的是什么。

    浪费一杯好茶，他更气了。

    可想到叶渝琨如今年龄才十二岁，小少年这么早便要进入朝堂，他再多话也就难说出口了。

    可也不能不说，按照他的布置，叶氏一系的稍蠢一些朝堂上都容不下去，轻则丢官重则丧命，不可能允许碌碌无为者，因而再不忍也要狠下心。

    琴薰静立在旁，看了看那个不幸遭殃的杯子，轻手轻脚的赶快上前给叶渝墨又倒好一杯茶，无声站回原位。

    叶渝墨稍缓了口气，沉下心看着叶渝挽羞惭却迷茫的眼神，“还不明白？”

    叶渝挽犹豫一下，终究遵循本心摇了摇头。

    若是不懂装懂，参考刚刚，只会更惨。

    叶渝墨对此本就没什么期望，又问道：“你可知你是何身份？身处何地？要做何事？”

    他这问的叶渝挽更加迷糊，只能茫然的回答，“我……叶渝挽？在家中……要、要招待赴宴宾客……？”

    叶渝墨语含微讽道：“不是很清楚吗？你是叶家主人，在自己家中，领了招待宾客的重任，那宾客在宴会之上出了任何意外就要你来处理，可刚刚之事你可有尽职尽责？”

    叶渝挽头埋的更低，可将大兄的话反复在心中嚼来嚼去，他也想不到那种境地，还能怎么尽主人之责？

    不是他推脱罪责，二兄出来为难大兄的三个学生时，他纵使不知几人的身份，也第一时间就勒令二兄向他们道歉，只是二兄不仅不听还变本加厉，事情这才闹大的……

    叶渝墨看出叶渝挽隐藏在被教训的羞愧之后的委屈，心中默默叹口气又道：“你可是不服？”

    叶渝挽猛然抬头，刚想回没有，就听叶渝墨继续道：“你是与渝琨自小一起长大的，旁人不知，你怎能不知他的脾性？他以前可曾有对你听从过？”

    “我若是你，”叶渝墨冷笑，“在刚闻听他的挑衅之语时便使人将他堵住嘴拿下了，岂会再让他继续下去？”

    “在始料未及对方出招时，不紧随其后用雷霆手段将事态控制住，反而先软绵绵勒令对方道歉，至多再批评他一番……我怎不知你何时这般懂礼了？”

    叶渝墨越说越气，“你既领了职责，任何妨碍你做事的就都应当敌人对待了。你此时将他当做兄弟，岂不知他若视你为手足，安能昧心给你添乱？还是说你就是这么一个仁善守礼之人，面对已经露出獠牙的敌人也要尊礼先退避三舍，期望敌方看在你如此知礼的份上也能知礼退去？”

    被气的不行的叶渝墨到底没忍住阴阳一句傻弟弟，谁知缓口气的时间，不知谁露出一声没忍住的笑。

    “噗”一声，叶渝墨眼风一扫。

    叶渝挽已经被说的缩成一团了，跪在地上不敢吱声。笑的是自认为领了罚已经安全了的赵度，其他两人虽没他笑得这么明显，但抿起的嘴角微微扬起，可见其轻松的心态。

    “你们笑什么？”叶渝墨阴恻恻看向三人。

    三人俱都一僵，没想到转眼间又成为屋内焦点。这时候成为焦点可不是什么好事，三人轻松的心态立刻不复存在，重新成为鹌鹑，以期望叶渝墨看在他们安分的份上别再继续追究刚刚的失笑了。

    他们的心思就差写在脸上，叶渝墨“呵”一声，冷不丁转移话题，“你们可知我为何让你们抄写《荀子》？”

    这提问来的措不及防，几人都没料到，刚装出的乖顺瞬时被惊愕取代，互相对视，不知老师为何突然发问。

    他们到底年纪比叶渝挽大上几岁，纵是惊讶也好歹没因这莫名其妙的提问导致太过慌乱而答不成句，尚有心仔细思索一番，才小心回答。

    参考了一下叶渝墨刚刚教训叶渝挽的话，三人觉得老师大概是嫌自己等人不够利落。

    林青涣第一个说道：“元恶不待教而诛，学生不应迟疑。”

    刘修第二个跟上：“时机转瞬即逝，兵贵奇速，学生不应有顾忌。”

    赵度看看两个师兄，觉得师兄们说的都对，不想多费脑，干脆的附和，“师兄所说亦是学生所想。”

    叶渝墨被这三人气笑了，手边第二个杯子也遭了殃。

    三人立刻明白他们都理解错了老师的意思，整齐垂头等着挨训。

    “迟疑？顾忌？”第三个杯子随之被丢出去，一套茶具彻底报废了。

    他看着三人道：“我看你们是压根无一丝迟疑和顾忌啊！你们还记得自己如今的身份吗？”

    “我当初如何与你们说的？”

    叶渝墨面无表情的复述在林青涣三人入考场前说过的话，“自九品中正以来，上品无寒士，下品无士族，而科举看似打破世族对朝中官位的垄断，然寒门之势比之当时却更显颓态，丞相当初拜相何等意气，如今却是垂垂老矣，不过一摆设，可见世家大族对下层之排挤。你们以庶民之身得晋，在他们眼中是比寒门还刺目的存在，一旦被抓住不妥焉能容此良机逝去。因此得中进士后才是跨入真正的战场……”

    “这一架，于叶渝琨而言不过是挨了几拳，输些脸面，一个不成器的纨绔子弟无人在意。但对你们这些抢占了他们家中子弟的官位，挤进了他们阶层的贱庶的敌人，只会是灭顶之灾。谨言慎行！谨言慎行！尔等可有丝毫将此言牢记于心的？”

    “都互相看看你们身上衣冠，可有半点仪容尚存？”

    原本只是乖巧听训的三人在叶渝墨一句句下，失了脸上的颜色。

    “老……老师……”

    三人彻底知道自己刚刚犯了什么大蠢，也终于知道老师为何要他们抄《荀子》这本书，《荀子》一书讲了为君子、为士、为臣之道，他们却在小人的激怒下将这些忘的一干二净，也给蠢蠢欲动者留下了一个大好把柄。

    实在是太蠢了！

    林青涣带头向叶渝墨深拜，“老师，我们错了——”

    自得中进士的骄傲，对落选世家子的鄙夷，达成所愿的欢喜，全在这一句中消失殆尽。

    可错已经犯下了，但要如何弥补，慌乱的三人却一点主意也没，只能颓丧的看着叶渝墨欲言又止。

    他们清楚自己没办法不等于清醒指出这一切的老师没办法，但一个个都没脸开口，惹祸的是他们，烂摊子丢给老师处理？从古至今都没这样做学生的。

    三人无言好一阵，谁也开不了口求叶渝墨出手相帮，最后一对眼神，索性都自暴自弃。

    不管接下来怎样，他们都认了，这就是做错的代价，只是辜负老师期望了。

    叶渝墨看着这样的三人，刚下去的气转瞬就又起来了。

    刚刚他不说话就是想看看三人在得知自己犯错后会怎么办，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几人的办法就是原地放弃？！

    叶渝墨由衷感到万分心梗，不想再多说什么，转头宣布了叶渝挽要面临的处罚，“《孙子兵法》四十遍，也是明晨交。”

    接下来是叶渝琨的处罚，“你，杖二十。”

    不过……

    已经发完疯，静静呆滞在一旁的叶渝琨身形一僵，开始微微颤抖。

    叶渝墨便话音一转，“缓刑半年，半年内若学完《春秋》、《左传》、《论语》、《孟子》，可免。”

    叶渝琨提着的那口气刚因前半句而松，就又堵回胸膈，上不来下不去。

    “若学不完……”

    叶渝琨再次提气，眼见兄长的指节一下一下缓慢在桌面敲击，似在敲他的心，最后一刀终于落下，“咱们新帐旧帐一起算！”

    叶渝琨瘫软在地上，眼中暗淡，一副挨定了二十杖的样子。

    叶渝墨挥挥手，一旁站着的舞薰立刻上前，捞起叶渝琨出去。

    琴薰也站出来，出声让叶渝挽和林青涣三人跟自己走，带他们去收拾各自仪容。

    一屋子冤家都走了，叶渝墨才一懈，疲惫的闭眼放空。

    门口又传来一声微弱的动静，叶渝墨一顿，微微坐直一些睁眼看过去，“外兄——”

    曹衡脱鞋快步走过去，无奈道：“本想看你一眼就走……”

    他没在房中摆好的位置上坐下，而是拿了一张坐垫来到叶渝墨身后，熟练的正坐伸手按住叶渝墨两边太阳穴，轻轻揉按。

    叶渝墨身体再次放松下去，听着曹衡关切的问，“没事吧？”

    “气的心口疼。”叶渝墨抬手揉了揉胸口没，懒洋洋道。

    曹衡露出一丝笑，“我看你挺能恐吓你那三个学生的。”

    叶渝墨哼一声，“受着吧，活该！”

    尤其是看最后三人一脸放弃的表情，他只觉得吓得太轻了。

    叶渝墨的危言耸听瞒得过刚进入朝堂的菜鸟们，瞒不过已经在朝局浸润几年的世家继承人。

    其实今日林青涣等人的错处根本无人在意，不过是少年人比较冲动而已，而且一开始也不是他们故意惹事。

    比起揪住这三个官场新丁的一丝冲动不放把他们打压下去，能一手提起三个庶民阶层的那只幕后“黑手”显然更让他们在意。

    这三个人只要他们联手结盟，便不值一提，但那只幕后“黑手”不一样，他现在能提起这三人，以后就还能提起更多这样的人，所以比起林青涣三人，叶渝墨才是他们当前的第一心腹大患。

    不止叶渝墨和曹衡知道这个结果，叶庭在宴会重新开始时也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件事。

    “叶将军今后要当心喽！”窦丞相幸灾乐祸的朝回来的叶庭拱手。

    他在叶家小儿露面时，便意识到，自己被人算计了。

    不过这算计窦丞相不反感，朝中寒门式微不就是因为人太少？如今叶家帮忙提拔寒门，他何乐而不为呢？

    而且提拔了这些寒门，就说明叶家是站在他这一边的，手握军权的将军于他们可谓是雪中送炭。

    叶家小儿这一招是处处合了窦丞相的心意。

    不过，窦丞相一瞥叶庭的脸色，舒心的抚须，叶大将军可被他这儿子坑的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