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为情

    棠公馆内,风声静止,几棵翠竹绕成的勾栏倏然闪过一道白光,三四道尖利青叶齐齐刺入泥面。

    谢韫伸出双指移开亮剑,一面洋洋得意道:“与美人相谈甚欢。”

    陆诩稍微抬眼皮,嗓音慵懒道:“你不是去沈府了?”

    谢韫道:“人不在府上,没见成。”他又问,“对了,你府上可有匠人打造金砖?”

    “你要那个东西做什么?”壁上望而生畏的剑鞘突然没入一把剑。

    “你可不知道,这丫头替我看了相,还让我回去抱金砖挨饿,说是可解我的霉运?”

    谁料陆诩听后不由嗤笑几声,胸腔微震道:“我看解不得。”

    “你笑什么?”谢韫黑脸。

    “抱着金砖挨饿,活该。”

    谢韫的脸更黑了,只当自己没说过这回事。

    陆诩渐渐收回笑脸,朝一旁侍立的人道:“去查查沈老将军今日去了何处。”

    阿渊拱手退出。

    “你该改一改疑神疑鬼的臭毛病,大活人怎么会平白丢了。”谢韫捻了一颗果子,酸的掉牙,抿嘴难看道:“只听过孕妇喜酸,你一个大男人哪门子的喜好?”

    “你也就过过嘴皮子瘾,有能耐替我推了这些。”一叠厚贴落入谢韫手里。

    谢韫挑了其中一册,瞳仁下移三寸,尾端写着一行清秀小字:薛柔拜上,不免幸灾乐祸道:“这上京的好姑娘都自请庚帖了,你还不肯赏脸,落了人家的脸面,日后还有哪家姑娘肯下面子嫁你。”

    “你既喜欢,你去就是。”陆诩拧眉,漫不经心的说了一句。

    若非半年前陆诩大捷归京,文官又不好削减武官威风,兵权才落入他手中,皇帝有意安排眼线在陆诩身边,这种既不费力又讨好的事,自然人人都削尖脑袋要塞闺女入府,日后即便不得皇帝重用,也平白成了皇亲国戚。

    好事成双,何乐而不为。

    谢韫堆好册子,挺立身子板,甩了甩胳膊,只道自己心好,才肯为兄弟两肋插刀,可心里还暗暗谢了皇帝两遍,盼着真有个人杀杀他的威风。

    正当谢韫津津有味看完手中最后一贴,一阵血腥味斥入鼻腔内。

    “怎么回事?”陆诩眉间小痣骤然缩紧,如林深之处一口泉清透冷洌,紧接着呼之欲出的冲动。

    斗篷宽的黑色夜行衣贴在皮肉上,依稀可见有些湿透的样子。

    “主子,出事了,沈府家眷被人控制,沈老将军不知所踪,我暗访入府,却有人埋伏在内,一时不察才糟暗算。”

    陆诩绕至案前,呼吸静了两三拍。

    看来有人以沈家家眷胁迫沈老,这背后之人必然不可能出面,依照这般情形来看,只是想暂时控制沈家人自然也不会有事。

    “你下去将伤处理好,再有下回,不必见我。”

    阿渊袖中氤氲散开。

    谢韫道:“怪不得那门子说话结结巴巴的,可要我去知会她?”

    陆诩立即制止他道:“不可,现下局势不明,切勿打草惊蛇。”

    谢韫若有所思点点头,又故意凑近死盯对方,连道两句‘不对’。

    白衣素饰被人衬的打起精神,只听他道:“哪里不对?”

    谢韫双臂交叉,一副得逞的神态。

    “要说打草惊蛇,你我都深知对方的底细,何来此番考虑,你是怕她情急下做出什么事,否则怎么三言两语都在为她考虑,你是不是喜欢上人家小姑娘了?”

    陆诩绷着脸。“荒唐,我与她相识不过几日,谈何喜欢。”

    谢韫越发来劲,紧接道:“陆小世子去扬州半月之久,其间发生什么,我无从得知,有话一见钟情,还有一话日久生情,不知陆小世子是做了那痴心郎君亦或是苦恋无果。”

    “谢韫!你无事可做了?”

    谢小公爷取乐后立即开溜,不做片刻停留。

    陆诩僵着脊背,不得不背身合眼,恍然间,脑海浮现出一幕,陡然心绪不平,眸中冷冽更肆无忌惮。

    可笑!

    徐令仪打了个喷嚏,不由得缩缩脖颈蹲下去。

    露园之大,唯有眼前这块新开的田圃最合心意,见之安宁静心。

    莲娘与宝笙匆忙抱着外裘向这处赶来。

    宝笙仔细撇了撇袍子,搭上徐令仪身上,一边忍不住念叨:“卿姑娘才回来就在此处受风,若是稍有些发病,奴婢可没法向王妃娘娘交待了。”

    莲娘道:“姑娘身子娇贵,可要好好保重才是。”

    “你们就放心吧,我的身子骨硬朗的很,现在跳湖里凿冰捉鱼都没问题。”徐令仪轻轻叹息,母亲是将门虎女,恨不得自己磕着碰着才好,倒是父亲才会如莲娘这般紧张。

    “姑娘为何要开出这样一块小圃,不播种子。”

    “我的院子中也有这样一块花圃,种的是白薰草,只有在温润的地方才能冒苗条,汴京寒凉,想来不适宜它生长。”

    莲娘从话里头听出乡愁,打发了宝笙去后厨要一碗热汤。

    “姑娘念家里,再正常不过,只恐伤怀损己身,望要看开些。”

    “姑姑放心,我明白。”

    莲娘点头,搬出来一条矮凳。

    徐令仪不坐,硬是拉着莲娘坐去,无意穿过她手心里的茧子,她才认真打量了她一会。

    莲娘算是府里的旧人,四岁入府,十岁跟着王妃娘娘,到如今也有数十个年头,手底下带过不少人,府上人人都要敬她几分,可徐令仪却觉得那些人不是敬她,他们是怕王妃娘娘。

    “宝笙是姑姑在府上的亲故?”徐令仪这么问完全是因为莲娘待她对其他人不同,不是母女却胜似母女。

    莲娘怅然望月,缓缓摇头道:“宝笙原是东门黄家庄一户人家女儿,只因那妇人生不出男孩,将她发卖做童养媳,我见她可怜,就收她入府,听闻那家人后来生了一个男婴,也不知算不算天理报应,不过送入书院半年,也不见了去。”

    徐令仪犹豫了一下,才道:“近几日来汴京,这类消息倒听得颇多,姑姑说的是贞隐书院?”

    莲娘应了一声。

    “那姑姑信真龙之说吗?”

    莲娘双手搭在一起,认真道:“起先我也不信,可我真真切切看清那条真龙。”

    “姑姑如此肯定?”

    “眼见为实,怎会有假,若我记得不错,姑娘的母亲就和王妃一道在书院待过一阵。”

    “母亲?”

    “姑娘不知道?”

    徐令仪直摇头,在圃前来回踱步,却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母亲既曾就读于贞隐书院,为何从未提起过有关书院的事情,何况当年此事传遍各个州郡,母亲却不曾提起只字片语,或许她想知道会与贞隐书院有关?

    看来要花些时间一探究竟了,不过眼下还未见到外祖,可如何是好。

    徐令仪突然起身道:“姑姑莫等我了。”

    莲娘自然不肯,暂且点下头,又等了起来。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只见她怒气冲冲的回来。

    “卿姑娘这是怎么了?”

    徐令仪不敢抬起脸,假装打起哈欠:“我先回屋了。”

    莲娘精明,也不去问。

    徐令仪回头锁上门,跑到床沿边趴下,抓起被褥一角扇风,嘴里呼气,可双颊依旧滚烫不减,脑海中的情景挥之不去。

    谁知道偌大的棠公馆里头修了个汤池,扬州首富也没这般阔气,竟不小心看见人家沐浴,羞死个人······

    床榻上的人翻来覆去,将被褥印开几处深浅不一的温痕。

    “噔噔!”

    徐令仪弹起来,以为是宝笙,于是朝门口喊去:“宝笙?”

    屋外一下就静下来,不闻半点风声。

    她狐疑地起身开门。

    门锁一落,不等她睁眼看清来人,直觉胳膊上带过一道力,大门再度落锁。

    徐令仪正想叫人来,头顶就传来声音,“别喊。”

    她茫然抬头,面色余热还未褪去,又涨红了。

    陆诩眼眸一沉,毫不顾忌的打量她,附耳道:“你臊什么?”

    “我、哪有!”她的心跳越发猛烈,半晌垂下手,缓缓走向桌边。

    陆诩大步越过她,悠悠坐下,反手扣过一个杯盏。

    白衣坠地,地衣生莲,少年的每一个动作犹如肃肃松下风,高而徐引,清逸雅极,这反倒令徐令仪更不自然。

    她僵着身子,还是选择走过去坐下。

    陆诩有意捉弄她,将杯盏推过几分,扬唇问道:“请喝。”

    徐令仪左右坐得不安分,也不顾他想什么,羞恼道:“你分明就是来看我笑话的?”

    不曾想,陆诩摆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我和衣汤浴本不足为奇,怎么你反倒忸怩不安起来,莫非徐家妹妹心有歹念?”

    徐令仪板着脊背,不敢直视他,脑中频频闪过几个字眼。

    和衣汤浴?

    心有歹念?

    她分明扯过幔帐遮了脸,虽然薄透了些,但足以证明她六根皆净!

    徐令仪强颜欢笑道:“那你来此作何?”

    陆诩略略瞥了一眼她的衣袍不语。

    她低头瞧去,并无不妥。

    徐令仪浅浅弯腰,拎起最外层的纱摆,认真问:“你是想让我给你绣这个一模一样的?”

    陆诩突然摇头,若有所思道:“初入扬州便听闻徐家小女并不会织绣,如今我信了,不想谁家女子会将狗绣在身上。”

    那绣样称不上夺目,与百花织绣相比下,绣技拙劣了许多,倒不好说百花织绣是出自她手,这个绣样,他却独独见过三回。

    徐令仪被他这般捉弄一二回,脸上不满:“狼王骁勇狡诈,你非狼王,自然眼孔浅,将其类犬。”

    陆诩眸中微微闪烁,瞧不出是什么情绪。

    她偏过脑袋,只闻大门又度‘咯嗒’一声,已不见人影。

    徐令仪忍不住骂道:“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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