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知楼

    如亲王府这般的高门贵族,凡来作客都需呈上拜帖,禀报一声才可进府,哪怕是主人相邀,也需在门外等候通传。

    唯独今日来的这位,门生不仅不敢拦,还得恭恭敬敬候一句:“谢小公爷。”

    开国公嫡子谢韫,与世子殿下情同手足,后来世子让王爷送出府去,这谢小公爷也被王爷收为义子,仅凭这层关系,哪里还有人敢拦。

    棠公馆内,一侧书案,笔墨章台,执笔人稍抬眼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此番来意怕是没安好心。”

    青衣男子近旁取下画,面上毫不在意,嘴上却不饶人。

    “好没良心的话,半月不见,情分就生疏了。”

    陆诩却下外袍,有美婢奉一盆清水净手。

    他随意擦了三两下手:“道明来意。”

    谢韫总算冲他笑道:“听闻昨夜宴席上,有一件百花织绣惊叹四座,献礼的姑娘,还被认作郡主了,我自然是来见一见我这位妹妹。”

    “原来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带你引见不就是了。”

    “陆诩,你可莫骗小爷,半月前你离府,诓我去了小意楼,害得我被我爹好一顿打!”

    府上伺候的人进进出出忙活,对二人的话充耳不闻。

    无论皇亲国戚,亦是为官者,总有些秘辛,他们这等人敢听进去,那就等于不要命,于是早早练就出闭目塞听的本事。

    陆诩卷袖,眉头淡痣随着神情起伏,故意笑道:“我与你说要去的‘小意乡温柔缱绻’说的正是扬州,你去小意楼又是何意?”

    谢韫气坏,腿就翘到案上,“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还去不去?”

    “去去去,当然要去。”话音落至门外。

    露落园距棠公馆百步而止,王妃将这位姑娘安排在此处,露落园的一众人等因此更不敢怠慢了这位‘郡主’。

    远远可见一名少女,身着粉蝶夹袄,腰系青绿,素手纤纤捻碎竹篮中晒干的小花苞,鞋履一嗒一嗒点地,嘴里哼着温柔小曲,叫人看了心中也快意。

    陆诩忽地顿足,在一方翻新的田圃前伫立。

    莲娘怀抱一束枯枝,上前福了一礼,“殿下与小公爷可是来找卿姑娘的?”

    谢韫拉了陆诩一把,朝莲娘笑道:“可否一见?”

    徐令仪回眸,以为是莲娘来了,目光稍偏,就见着比她高出许多的两名少年。

    身着青衣的年轻男子面如冠玉,与身旁自成一派温润气质的白衣男子站在一处,犹如宋玉比潘安,无可比较。

    谢韫笑:“在下谢韫,姑娘若不嫌弃可唤我韫之。”

    陆诩正欲上前解释,谢韫进而抢先一步再道:“吾乃这家伙的至交好友,算起来,姑娘也算吾妹了。”

    “徐令仪。”她淡然回道,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哧地一笑:“郎君看过白娘子的话本?”

    “怎么说?”

    徐令仪有意在二人身旁打转,二人随之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的衣物。

    一青一白,正如白蛇与青蛇。

    谢韫大笑,“令仪妹妹风趣。”见她眉头微蹙,“却如何?”

    徐令仪细叹一句:“此蛇非彼蛇,这白蛇却非良善。”

    陆诩不怒反笑,一双瑞凤眸紧盯着女孩。

    徐令仪目光一转,她自然是故意这么说的。

    谢韫附和道:“独我青蛇爱憎分明,为你所求啊。”

    莲娘奉上茶点。

    “谢小郎君知我。”

    女孩拿起一块桂花糕放入他手心,笑逐颜开。

    陆诩悠悠取下腰间佩剑,在她对面坐下,不怒不沉问:“你非要和我作对?”言语中分明有威胁之意。

    徐令仪怎肯示弱,蛮横道:“你不肯我插手?在扬州之时世子殿下可是与我结盟了的。”

    见陆诩未答,她声势减弱:“咱们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自然要求戮力同心,并且我可以保证,绝不会拖你后腿。”女孩在他身旁坐下,眼睛滴溜溜转,倒是十分恳切。

    陆诩道:“看来是你错意了,我只说要帮你对付李家,不曾答应其他。”

    谢韫两口吞了桂花糕难以下咽,自取了一盏茶,坐一旁偷听,时不时还插一句。

    “我说令仪妹妹,虽说这与虎谋皮无异于饮鸠止渴,可你这只蚂蚱是自身难保啊。”

    徐令仪没了好脸色,急道:“陆诩,你别想混淆视听!”

    陆诩气定神闲盯着她的动作。

    “若你是因我父母之言才阻止我插手此事,那便有些说不过去了,我没记错的话,信中所求有二,其一是断不能让我插手此事,其二却是要你护我性命,所以你从我母亲那取了何物,承了这样大的情?”

    谢韫不合时宜的笑了一声尔。

    他压低视线,“你想说什么?”

    “其一有二,你只需护我性命,却不可阻我行事,况且你就信我一回又如何?”

    陆诩盯了她一会,突然就松口道:“好,我倒想看看你有何能耐。”

    徐令仪不信他这么快松口,“我要去沈府。”

    “此事我不便露面,让谢韫带你去。”

    谢韫不好拒绝,借口拉他出去。

    “怎么是我去?”

    “旁人要害她却不会冒险对你下手,你若有事,开国公必定要去朝堂上闹一场,我树敌甚多,若我露面,那些人要对付我时便能有害她的借口。”

    谢韫自然不信他的话。

    “不是我说,你是不是欠人家什么?”

    “就当是我欠她的。”

    谢韫摇摇头,折回亭中。

    “莲姑姑,请帮我将这些收了吧。”

    “还没问,令仪妹妹准备这些桃花枝做何用。”

    “我想织染些衣裳。”

    “一篮花苞与一捆枯枝?”

    谢韫哪里知道其中的巧妙。

    扎缬前需事先准备将桃花枝放入水中熬煮,待一个时辰后滤出小松黄茶,研钵添水磨碎花苞,再取钵中残水,之后才可以扎捆稠布取几处分别浸染,最难的地方正是在此,浸染时辰过长或过短都将功亏一篑,唯有色泽呈层叠不穷的绸布才算真正的成功。

    徐令仪用手拍拍衣摆,仿佛沾了尘土,雀跃道:“届时你看一看就了解了,我们去沈府吧。”

    一蹦一跳的背影出奇惹眼,谢韫望了望,嘴角泛起苦涩。

    真像······

    沈府门前,谢韫站在不远处暗暗观察。

    都说当今天下乃是文人的天下,当今朝堂唯有文臣立足之地,若非先帝晚年昏聩,颁布以文为重的政策,昔日府门前络绎不绝的宾客较如今的门可罗雀,真谓天差地别。

    可也不至于如此安静?

    徐令仪原先心里还紧张的不行,一路上眉头紧锁,生怕见了那个素未谋面的严酷外祖不知道说什么,可听到沈府门子推说自家老太爷不在府内,故而才放松身板,

    临走两步又折回说了一句:“想来是我找错地方了,就勿叨扰主人家了。”

    谢韫将手肘搁在她肩上,因身形比她高出许多,不至于斜着身子,他玩笑道:“见你自家外祖紧张什么,还不让人告诉他你来过?”

    徐令仪晃了两下,没把肩上的手晃下来,许是因为被看穿了心思,才愤愤道:“我将才想起今日不宜访亲,故而才不让那人说。”

    “难不成令仪妹妹会算卦看相,那正好,我这两日背的很,你也给我看看?”谢韫有意捉弄她。

    “你站好!”徐令仪停下步子,认真起来。

    谢韫忍着不笑。

    “有了。”她眉目舒展开来,看着谢韫一脸期待的表情,笑道:“确实有些需要注意的,不过我有赠言可解。”

    谢韫听完,心里反复念叨,抱着金砖挨饿,抱着金砖挨饿?他还真是闻所未闻,难不成这姑娘还真会解。

    谢韫手肘再度搁上去,一副痞样道:“既然走到这了,我带你去逛逛。”

    徐令仪点点头。

    谢韫笑,换作哪个小姑娘不喜欢新鲜玩意。

    汴京九道关口,二十八街道,六十四巷,独逛到这处,才令人暗暗惊奇几分,几十间店铺上方高悬青旗,帜上有单字的,对子或是画,一眼瞧得出是酒肆,酒香迎风扑面,单是仰仰头吸吸鼻就该醉倒一片人。

    来此处的外乡人头一遭见还都以为他们是靠卖酒为生,徐令仪也不例外。

    谢韫领她进了一间楼,里头乌压压的坐满了人,徐令仪正欲退出,又被他拉去二楼,空着的一桌好像是给谢韫留的,他们一句话没说,小二已命人摆好几样酒菜,却又听旁桌报菜名,徐令仪奇怪道:“你经常来此?”

    “三天来一回。”

    是常客,那就不奇怪了。

    只闻报菜名那桌人屏退小二谈起话来,“你凑过来些,我与你说,昨夜刘婶子将小儿子也送入书院了,我愣是没拦住,看来只能听天由命——”

    另一人惊奇道:“这些老糊涂,也不给家里留一个。”

    徐令仪突然转头去看那桌人,心道奇怪:小孩子去书院有什么不好的?

    那桌人似是感受到目光,再度压低声音窃窃私语。

    徐令仪喝了几口茶,脑海捕捉到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回过头问:“他们说的是哪个书院?”

    谢韫促狭笑道:“一个吃人的书院。”仿佛不是很在意的样子。

    “此前听闻汴京城内设有占地甚广的学宫,可奇怪的是学宫常有失踪学子,并且大数都是幼子,他们说的难不成是——贞隐书院?”

    “令仪妹妹只了解一半。”话音戛止,他似乎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打算。

    徐令仪将花生米推到他面前,嬉皮笑脸起来,“可否细说一番?”

    谢韫考虑般仰起脸,朝她挥了挥手示意凑近些,“毕竟为人父母,这事闹开之后,皇帝派人彻查,后有一宫人夜入书院撞见先帝金身,乃是一条大龙,此事没多久就传遍汴京,一时民愤难平,皇帝下令将宫人砍杀,就在当时,朝中来了一位赵姓天师说是受仙人指点来解民惑,某日布祭台于大祁山,果真召得金龙印证了此事。”

    “召金龙?都有什么人看见了?”

    “大祁山顶上脚下的都看见了。”

    徐令仪眉头一皱:“真是愚妄无知!”

    谢韫讨趣道:“怎么,你不信?”

    徐令仪扬眉嘁了一句道:“难不成你信?”

    她低头看了看空荡荡的酒盏,盏边圈有三个黢黑大字:醉仙知,正是店名。

    仙知,先知,恐怕这酒楼并没有那么简单。

    谢韫顺着她的视线看向酒盏,眉目含笑道:“令仪妹妹大概有猜想了,不过你可知道为何几十间酒馆都设在此处?”

    她双手搭在桌面敲打,摇摇头,“我想不到。”

    原道,因十六年前学宫兴筑,四海八方来此安居的人不胜少数,这块地方也就成了外乡人的安身之所,他们在这里开了一些杂铺计生,直至后来孩子走失,以一对开酒肆的夫妇为首聚到书院闹事,而后金龙现身,朝廷也派人打压驱散那群失子父母,天下父母心如是一般,于是许多人都开起了酒肆以作掩护,‘不甘心者’自求天理,慢慢就形成一种‘百事通’的风气。

    想不到还有这样一番事。

    女孩兀自圈起胳膊,沉了一口气。

    二人又在别处逛了几圈打道回府,已然天色朦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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