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见多怪

    贞隐书院筑于护城河畔,祁山脚下,阡陌相交,远望隔断山脉,近瞧铺首百千,分明是读书人汇聚之地,却不曾偷得半分安然闲坐的恣意,而是加诸万分宝殿般的威严,叫人不敢踏足。

    片片竹帘之后,渐闻朗朗书声传出,约莫顿了一会,一人压低声音:“为何来此?”

    徐令仪伸手在空中比划两下,示意他弓下身,四处打探:“先别问这么多,找一找九层书塔在哪。”

    那人仍挺直脊背站着,看着眼前的脑袋在眼前摆来摆去,过了片刻,终是不耐,一把提起衣领向后一丢,嗤道:“九层书塔?烦请小娘子莫往地上看,九层高塔可不是意念出来的。”

    徐令仪狠狠压下眼皮,驳道:“头一回做贼,殿下少见多怪。”

    谁知肩上一道力令她换了一个方位,稍稍抬眼便可望到一座高塔,陆诩大步下阶,品月色的靴面露出几道玲珑鞋印。

    “等等。”徐令仪抓空,只得小跑赶上。

    哪知这九层书塔近在眼前,却要走到天边,难怪说学宫占地甚广,不溜几圈,还小觑了。

    “你初到汴京几日,怎会知道这个地方。”才问完,他便想到答案。

    ……

    也只有谢韫嘴上没个紧。

    人人都知谢小公爷说话八面见光,管他是城隍庙的丐帮,亦或是镖局的总镖头,都能拿捏的恰到好处,却无人知道谢韫克星独独是开国公。

    徐令仪见他不再追问,显然是知道了,那日陆诩莫名其妙的问了几句话便走了,她还未来得及说贞隐书院一事,可巧谢韫过府,才告诉了她每年书院都会将学生的名字记录在册,只要知道当年都有什么人在,事情或许好办多了。

    陆诩停下步子时,已达第一层。

    徐令仪蹙眉眺望,略略沉思一会儿,此塔状八角,正对天地八个方位,以磐石搭建,更像石室,眼下他们不过走了百阶,而此塔却有一千级,如此算,一来一回至少一个时辰,可她并没想到,九层之中,哪一层才有她要找的东西。

    “你要查学宫名录?”陆诩已然推开门,侧身入内。

    徐令仪跟上去:“世子猜对了,不过眼下我并未得知名录所藏之处。”话音刚落,塔内只余一片漆黑。

    “怎么回事?”他们都进来了,门是怎么关上的?

    “伸手。”陆诩轻道。

    “做什么?”徐令仪不解道。

    “往后两步,可有一道拱洞?”

    徐令仪伸出手指贴着冰冷冷的石璧向下游移,果真摸索出一道凹陷的拱洞。

    陆诩眼前黑蒙,闭上缓了一会:“这并非什么书塔,而是一间密室。”

    “书塔不放书改置个密室做什么?”

    “你猜那些突然失踪的孩童会在里面吗。”

    陆诩轻飘飘的传出一句话,说的徐令仪有些毛骨悚然。

    九层书塔乃书院禁地,外人自然不得入内,况且密室机关遍布,倘若真在这里头发现什么,那今日将不得善果了。

    “陆诩!”徐令仪惊呼一声,漆黑之中扯到一块衣料。

    “吓你罢了,跟紧些。”陆诩蹙眉,抬眼看去。

    却听她声色略有停顿:“不是的、好像、有东西缠着衣裙。”

    “谢韫。”陆诩两眼清明,突然道。

    徐令仪倒吸一口凉气。

    别瞎喊啊!

    一瞬间,四下烛火泵起,地上忽地传来有人捧腹大笑的声音。

    徐令仪回头盯着俯身嬉笑的绿袍人,“你怎么在这!”又惊又恼的松开手中的衣袍。

    谢韫摆出一副才想起来的样子,振振有词的瞥了二人一眼:“怪我忘了告诉令仪妹妹名录放在哪一处了,险些白跑一趟,幸而我提前在此等候,不想小——世子也在?”

    这声小世子叫的响当当,不过也只有谢韫敢这么揶揄他。

    陆诩冷哼一声,四处逛了起来。

    徐令仪到谢韫面前:“名录在哪处?”

    “就在第二层。”

    她推了推门:“那眼下该怎么出去?”

    “出去?这是死门。” 谢韫却笑,随后看向陆诩。

    “这里机关遍布,稍有不慎都会要人性命,我分不开身,就麻烦谢小公爷了。”陆诩最后几个字咬字极重。

    谢韫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心中腹诽:分不开身,这几人当中就属你陆诩武功最好,怎么摊上这样一个兄弟,我谢韫真是瞎了眼了。

    “好好,锱铢必较,我去就是。”

    背后升起一道门。

    “蹲下!”陆诩掠到她面前,胳膊一拽。

    背后一支冷箭直射入暗门。

    徐令仪整张脸撞上结实的胸膛,滚烫不已抽开身来。

    “嚯,什么人够狠的。”谢韫松开壁上的石雕,谁知那门缓缓降下来。

    “不对,再试试。”徐令仪拉着陆诩后退几步。

    谢韫复又按上去,机关松动一阵,只见门再度升上去,这回冷不防地放出四支淬了毒液的箭。

    看来建造这个密室之人有心防着外人登堂入室,若是内室之人,断不会不知机关之下的冷箭,第一支箭是他留给自己误触的后路,而后四支淬了毒液的箭必要取人性命,再搬弄几回机关,还不知会发生什么。

    陆诩面不改色朝谢韫道:“看来要辛苦谢小公爷了。”

    徐令仪仰头,朝谢韫笑了笑,随陆诩上了二层。

    “无良之辈!”谢韫此刻很愿意再放几支毒箭。

    约过了半炷香,二人登上了二层,烛火新添,传来一阵油墨未干,沸茶清透的味道。

    徐令仪素手拂过案几:“看来时常有人打理。”

    陆诩取下一支白烛,火折子承接一滴一滴的烛泪。

    “殿下这般谨慎倒叫我以为你就是榜上那位‘大盗神偷’了。”

    说起的这位大盗,还真是家喻户晓,十几年间,偷了宫内不少奇珍异宝,有趣的是,一位大官布施时,认出乞儿手中的黄梨木碗,再三询问后才得知,是他亲眼见一人丢弃在路边,皇榜所述此人唯有一袭紫袍,简单束冠而已,至于样貌无从得知。

    即便如此,此人依旧在宫中掀起不少风波,皇帝曾派重兵把守,却也让这名大盗如愿,皇帝颜面受损,一怒之下,以万亩田地四千金钱作封赏,缉拿此人,可十几年间,也无人揭榜。

    白烛凑到近前,案上亮堂不少。

    陆诩眉头跳动,提醒道:“左下第三层。”

    徐令仪取下牌子翻阅起来。

    “果真记载着学子名录……”

    “太常卿李牧之女李瑶,翰林学士林忠士之子林魏延······”

    秦九公嫡子秦牧,这不是小世子的舅父?

    徐令仪指尖略略敲点,抬眼看他。

    陆诩挑眉不语。

    过会,徐令仪垂下秉烛的右手,看清那白色鞋面上的印子,顿时不好意思。

    二人正两眼相望时,一道风急窜过,人影摇曳。

    “你们二人可瞧真切了,机关不受控了。”谢韫大喊。

    陆诩闻之,掐灭灯芯,将她掠出。

    寻常武将家只将刀剑耍的出神入化,便可以一当十,像陆诩这般有为的少年将军,也猜测不出是何人所教化的,只怕忌惮者众多,难逃杀身之祸。

    谢韫打断道,“先离开此处。”

    三人离了书院,徐令仪却要往沈府去。

    有人撞上谢韫的肩,他才打个激灵:“今日也不早了,改日再去。”

    刺眼的浴光恰好照在他头上。

    “······”

    陆诩作势要收走她袖口的名录,“要去可以,你要找的人本世子便无可奉告了。”

    他指的自然是秦牧。

    她思虑良久,想着也不急一时,先想法子找到人,再去沈府。

    徐令仪谨慎收了收袖,脚跟转了个弯,“今日多亏谢小郎君了。”

    “妹妹这样说倒显得生分,日后唤我兄长就好。”

    陆诩听二人说话,没来由烦躁:“还走不走。”

    回到府里,徐令仪自顾自往露落园去,不想迎面撞上一女子。

    那女子身形娇弱,抬眼间已站稳当,一袭紫纱像是浸透过什么好闻的香,不由得遐想连连。

    徐令仪稍歉点头,暗暗打量道:入府一回,偏就记得这位不苟言笑的美人,宴前同她问话,一概不理,可陆诩稍抬个眼皮,她的眼就同沉寂了许久的死井突然间蹦出新的泉眼一般,神色动容,可真是个怪人。

    紫纱美人神色依旧淡淡,令人产生疏离之感,她孤傲的不像话,稍欠身,再提起竹篮往一处去了。

    徐令仪的目光追寻着她的背影,抬眼望去,竟有紫瀑飞流直下的景象,再近些瞧就知道那是许多棵的紫藤萝。

    据说此院乃嗣荣王亲手为王妃所筑,细至一棵草木,小至一粒石子,无一不按照王妃的喜好挑选,却唯有这几棵紫藤萝不是王妃所爱,而府院中人反对其极为爱惜。

    “素姒,来瞧瞧。”秦妆背对门口的人,手指仔细穿引针线。

    素姒捡起被风吹落的帕子,再盖回竹篮上,取出剪子压了,才接过针线。

    “眼神越发差了,只怕再难好。”

    “看来素姒要给王妃穿一辈子线了。”

    她将银针裹在手心递过去。

    秦妆闻言笑起来。

    素姒提过竹篮。

    “今日正好带了几样拙物,王妃不妨帮我过几眼,若是有要改的我自然勤练。”

    拿出手,原来是几样荷包。

    秦妆挨个瞧过去,却没一个肯点头的。

    “你原擅长舞刀弄剑的,何必做那长虫死钻竹筒,我知道你对他好,可他就知道了?一厢情愿断不会有结果,求得来的,求不来的,都是你的执念。”

    素姒牵强一笑:“素姒明白。”

    “你自小就是有主意的人,日后如何,相信你能妥善了。”

    半晌,听见树下有动静,二人回头瞧去。

    紫藤瀑布底下才冒出一个脑袋尖,“姨母的院子可是叫我好找。”

    徐令仪微微喘着气,看看紫纱美人的腿,又看看自己的腿,不由暗苦:腿短半截都跟不上了。

    秦妆一瞧是她,顿时笑逐颜开。

    “王府同个八卦阵似的,的确不好找,快来姨母这坐坐。”

    “方才见素姒姐姐往这来,便也想来看看姨母,谁知竟迷了路。”

    “无妨,此处难得僻静,往后常来走动便认得路了。”秦妆攥着帕子,擦拭徐令仪额上的细汗。

    徐令仪板直身子,拿起手掌大的剪子,登时提起兴趣道:“姨母这阵仗要与我切磋针法呢,那我还是认输的好?”

    “和你九如哥哥一样贫嘴。”

    素姒唇角半扬,一面默默收拾起桌上的物件,着人去备膳。

    徐令仪被留下用过膳,又问了些话,这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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