遁逃

    浓云翻滚,雷电席卷,狂风奔驰在无尽的原野上,夜雨倾盆。

    印有阳春花的油纸伞撑在其间,伞下人慢慢晃动。

    伶舟沐听了会雨,仰头看向喷薄的晨光,时而自言自语:“一场春雨一场暖,一场秋雨一场寒,要添衣了。”

    伶舟沐在大理寺受了刑,脚伤在身,此处离禁军营有些距离,禁军总督卫风曾是伶舟庚的手下,见过她的样貌。

    忍着脚伤,伶舟沐一跛一瘸前进着,天亮以后到了墨西水湾随船南下,就彻底可以远离京都,压抑的寒夜生了慰籍。

    吊着一股精气神,走过城南的杂树林,鸟雀惊飞,伶舟沐停住脚就看见了萧晟身边的侍卫,那几名侍卫也看见了伶舟沐。

    衣袖紧贴肌肤,滴滴答答地落着雨水,显然已经等候多时了,伶舟沐抬眼望向伞沿默了默,嘴角勾起:“诸位有何用意?”

    山止弯腰行礼,应了伶舟沐的话,“公子让属下带伶舟小姐回府,有事商议。”

    “夜路难行,难为诸位了,不过今夜伶舟沐乏了,不想动身。”

    川行从腰间抽出细刀,握住刀柄,寒光挑破水滴,“主人之命违抗不得,今夜得罪了,伶舟小姐。”

    伶舟沐指尖微颤,故作淡定,“且慢,刀剑无眼,有话好说。枭卫图已经给你们殿下了,何苦为难我一个弱女子。何况看你这薄刀刃长,剑柄削短,是皇家御敌之物,用在我身上岂非大材小用。”

    “既是御敌之物,也是威慑之证。”川行眉间一拧,拔刀上前,“姑娘是敌是友还是交由公子判断。”

    说完,山止和川行两人提步前行,刹时马蹄声四起,由远及近,二人相视一眼,有人策马奔腾向这边赶来,川行反应迅速即刻收刀后退,打了手势准备让山止打晕伶舟沐带人离去。

    伶舟沐侧耳细听,蹄声轻浮,杂音混乱,不是军马,今夜谁会来此?

    灵光一闪,伶舟沐避开几人,说:“你们快走,不然今夜靖国质子萧晟劫狱杀大理寺侍卫的事,明日将成为大齐百姓饭后闲余的话本了。”

    川行犹豫片刻,伶舟沐历声大喊,“靖国萧晟劫狱朝廷重犯。”

    山止恼怒,这人怎这样?

    许戈打马靠近,远远地喊道:“逆贼,哪里敢逃胆敢劫持朝廷重犯,速速束手就擒。”

    “还不离去?”伶舟沐问。

    “撤。”几人分而散之,遁入山林。

    等许戈靠近翻身下马,伶舟沐装作无事自顾自收了伞,自嘲了一番,“如今伶舟府倒是名声大噪了,礼部也想着分要一杯羹?。”

    许戈垂着眼眸,说:“礼部尚书一年俸禄足够糊口,许府还未穷困到如此地步捡食别人的残羹冷炙。”

    伶舟沐闻言,说:“那公子今夜带人前来是何用意?”

    许戈抬手向伶舟沐行了一礼,“姑娘海涵,舍妹想见一面姑娘,还望随我等走一趟。”

    伶舟沐沉默寡言,想想点了点头。

    一青衣仆从弯腰上前扶着伶舟沐上了一辆雕花梨木马车,车内金丝软垫横放,窗沿刻有占魁戏芙蓉的镂空图案,案桌高足盘沿边还有糕点细碎。

    掀开布帘,山林光影渐渐隐没,伶舟沐转回目光,贴着车壁阖眼假寐想着事情。

    烛火放有静焚软毒,混雨后四肢发软,体内会有抽筋冻骨之感,今夜走后,烛火就算及时挑灭,但烟雾早已进体,观其萧晟的侍卫,在雨中早已等候她多时,但似乎并未受其影响。

    几人武艺按与大理寺礼阳交手,皆不落下风,刚才也似乎有意放过她,在许家公子赶来时,这几名侍卫完全有把握不动声色的带走她,却故意露脸让许戈看见,这个靖国质子谋划着什么?伶舟沐百思不得其解。

    马车行稳,车内放有助眠的香料,一夜未睡,这会倒有点困倦,不一会儿,伶舟沐入眠,梦中她又见到了自己十二岁时的模样。

    去年素秋,边关棉花紧少,陆暖禾和郦城的妇女点烛勾线连夜赶制棉衣给边关将士,府里节俭,岁暮新春伶舟庚和陆暖禾也舍不得添一件新衣,早间寻防回来,伶舟庚破了沿的铁架总让她难受。

    那日父亲回来看见她瘪着嘴,猜出了她的所想,转向陆暖禾告状,“夫人,沐儿嫌你缝的铁甲针脚歪扭不好看。”

    陆暖禾放下针线,嘴上责备,眼里却满是笑意,“那今年沐儿的棉衣娘亲就不缝了。”

    后来因为此事她还和伶舟庚生气过一阵,最后,陆暖禾偷偷省下了自己的那份棉花,给她做了件厚实点的小袄。

    十二岁的伶舟沐那年还很贪玩,顶着满头积雪在雪地里玩耍着,小手冻地生红,搓一搓,哈口气又接着踢着树在院中捏着雪。

    雪地碎滑,一脚踢空,摔到了地上,掌心擦出了一道红痕,小嘴一瘪,豆大的泪珠从脸上滑落。

    伶舟渝见了总会快步走去,停留在她眼前,给她抹泪,而她也总是抬起手背摸了把脸,忍着疼倔强地看着自家兄长,说:“哥哥,我不疼,你别告诉娘亲,我想再玩会儿。”

    她只要求伶舟渝,作为兄长伶舟渝都会纵容她,但去年腊月伶舟渝并没正面应她,转而问道:“师傅教的书温了没?”

    银装素裹,红梅树下,伶舟沐眼眸里藏满了满天的繁星,明亮透彻,吞吐半响声若细蚊道:“还,还没,师傅昨日教的和往日不同,我还未领悟。”

    伶舟渝用巾帕擦去她眼角的泪水,说:“师傅云游四海,今年难得歇于郦城过春,得他教导,可是……”

    “行了,行了,这就去。”伶舟沐负气甩手踩着雪屑离去,走出八丈远时一回头,伶舟渝还在原地咧嘴看着她。

    “小妹快去,师傅在等着了别回头,好好温书。”伶舟渝笑着。

    话语的余韵还未落座,风雪盖了满园的红梅。

    山路难行,伶舟沐再次醒来已到了普陀寺,寺庙地处偏僻,但香火极为旺盛,达官贵人常来凑把香火钱谋求平安和官途顺当。

    最近不知怎么回事,老梦见前尘往事。

    伶舟沐抬手捏着眉心暗暗想着,迷糊睁眼下了马车。

    “许公子回了京都,可是为了参加明年的科举?”伶舟沐漫不经心问道。

    许戈语气淡淡,听不出什么情绪,“姑娘打趣,许某不曾想过入朝为官。”

    伶舟沐面不改色,说:“大齐尚武,文臣卑陬,许家如今做到了丞相不能做到的事,是该避避风头了。伶舟府的下场是该做个参谋。”

    许戈家住帝都,是当今礼部尚书许围贤之子,在京都颇有些才名。

    少年温润如玉,一袭青衣宛若嫡仙,年少一篇策论引得京都众多才子誊写传阅,偏偏自家父亲认为是言之无物,自此年少便游历四方,不混高堂,游迹市井。

    世人皆叹,大齐少贤臣。

    那篇策论她曾见过,百姓凄苦,官吏通病,治国良方不管从那一方面看,都算是上成,并无礼部尚书说的如此不堪。

    许戈:“姑娘节哀。”

    两人说着话,不知不觉到了普陀寺后院一间禅房。

    许戈侧立台阶上,敲了敲门,轻声道:“妹妹,人来了。”

    身着棉麻道衣的的一女子开门,细眉杏眼,面色微苦,宛若落雨海棠在月色的掩护下显得格外凄清冷淡。

    伶舟沐掩住口,看着眼前女子与一年前记忆里的模样大相径庭,惊道:“许,许姐姐?”

    许景苒点了点头,“伶舟妹妹快请进。”

    年前陆暖禾请了媒婆说亲,伶舟渝都拒了,说是战事苦长,怕耽误人家姑娘年华,为娘怎不知自家大儿子心事,一日借着时机,说了礼部尚书府许尚书之女,她大哥耳根红通了半边天。

    两家亲事定在明年初春,日子都看好了,边野一战,伶舟渝带人偷袭匈奴,没粮没援兵时还生生守住了一屠关,斩杀穷奇部首领,军功赫赫。

    班师回朝时,她的大哥还庆幸立了军功,不至于让京都百姓笑话许景苒嫁了一个武夫。

    孝德帝派禁军扣押伶舟庚与伶舟渝回府翻查罪证时,他大哥趁机毁了婚书,怕牵连许景苒。

    伶舟沐看着眼前人,心间微涩。

    终究还是受了牵连吗?

    许景苒浅唇弯弯,“本不该在这亡命时刻冒然寻你,但景苒今后青灯伴古佛,世俗事再传不到这佛寺后院。想贪心一次,渝郎可有话要你带与我。”

    伶舟沐红了眼,取出袖中的琉云玉簪递给许景苒:“那晚禁军,大理寺还有吏部搜查伶舟府,大哥来不及和我说什么,只把此物交给了我。”

    许景苒掩面痛哭,咬破的唇血混着泪水滴落在玉簪上。

    伶舟沐取出怀里还算洁净的帕子轻轻擦拭着许景苒的眼角,“姐姐,故人已逝,向前看,哥哥泉下有知,看见许姐姐余生为他伴古佛,定不忍心。”

    “这簪子雕工浅俗,动刀的切口也不齐,是不是渝郎自己做的?”许景苒抹着泪,哭着哭着又笑了起来,“这个榆木疙瘩至少还算看重这门婚事,知道送信物。”

    伶舟沐不知怎样安慰她,自己心口的伤还未愈合,实在说不出什么暖心话。

    “他走的时候疼不疼?为什么他不跑?为什么左丞相会搜存到伶舟府谋逆的信件?”

    许景苒突然扶住伶舟沐的肩膀,问着一个接一个问题。

    许戈立在一旁,叹息说道:“妹妹冷静,天快亮了,先说正事吧,待会再细问也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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