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茧自缚(一)

    包裹在外的玉白色锦帛剥开,断裂的刀刃历经时光的腐蚀,般月的刀边微微翘起,刀尖早已失去了往日的风采,黯淡无光。

    萧泠怔怔地看着盛玄胤手中的东西,哑然失笑:“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盛玄胤仔细打量着她的神色,淡淡道:“无碍,只不过是想起了些陈年旧事。弱神医觉得这把刀如何?”

    什么如何,明明只是一把破旧的废铁。

    萧泠垂下眼睫,抿了抿唇,试探道:“这柄断刃,似乎对陛下有什么特殊意义?”

    “你说得不错。这把刀是萧皇后刺杀朕时用的那把。”他拇指摩挲着破损的刀边,神色黯然:“如今已经过去好多年。”

    “陛下,萧皇后已经过世七年了。”

    “……七年么,已经……这么久了么……”

    他小心翼翼地用锦帛将般月包好,随即将布条塞入怀中,转身从石桌下取出两坛酒。

    萧泠看得一愣:“陛下这是做什么?”

    借着淡淡的月光,盛玄胤撑着酒坛看她:“左右闲来无事,弱神医不如陪朕痛饮一场。喝个彻夜,也好日后有心之人问起,弱神医谎报朕的病情好有个交代。”

    “……”萧泠总觉得哪里不对,连忙求助系统:“他真的没有发觉什么?”

    系统一脸无所屌谓:“他能看出什么?他又没有本系统这样的为他开金手指。”

    萧泠:“……当我没说。”

    -

    幽深孤寂的皇宫,楼阁间飞檐相连,亭台中铜铃轻响,清脆悦耳。他们坐在紫宸宫的后院,石桌旁,桃树下,湖水边。

    湖上是缥缈的薄雾,萧泠看着眼前醉得不省人事的盛玄胤,陷入了沉思。

    她知道盛玄胤酒量一向很好,但亲眼看着他几乎独自喝光两坛白酒而感到不可置信。

    月光透过婆娑的树影打在他身上,萧泠缓缓俯下身趴在石桌上,歪头看他。

    她自己也喝了点酒,但因为她说自己身子不好不能喝酒,于是盛玄胤也并没有强求,只是独自捧着酒杯,一杯接着一杯,满腔热酒灌肠下,几乎将眼泪都要蒸出来。

    目光扫过他微蹙的眉,笔挺的鼻,凉薄的唇,似一支无形的笔,描摹着他面容的轮廓,要将他刻进脑海里。

    她正出神,系统冷冰冰的声音传来:“你不动手吗?”

    萧泠猛地一眨眼:“着什么急。”

    “……目标就在你眼前,而且他现在醉得不省人事,正是你下手的最好时机。”

    “如果你现在杀了他,你不仅可以回到现实世界,还可以扭转整个故事的发展,所有因为你的插手而改变的剧情都将走向正轨,而盛玄胤这个人,也将会按照原文剧情,在全文发展到四分之三时被霍骁亲手杀死。”

    萧泠眼睫一颤:“我都说了我已经不想再插手……”

    她略一停顿,深吸一口气:“我真的累了,我只是想平平淡淡的做个npc不行吗?”

    系统沉吟片刻:“可是你本来就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人啊。”

    因为她的出现,导致整个故事偏离正轨,一错不复返。因为她的优柔寡断,一而再再而三地对盛玄胤心软,才致使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

    “唯一挽回的法子,千载难逢的时机。”系统的声音机械冰冷:“你自己也说他可能察觉到了什么,如果再这样下去,恐怕今后都再也没有机会了。”

    “够了,我自有打算。”

    萧泠扭头看向倒在石桌上的盛玄胤,情不自禁地起身靠近。

    她抬手推了推他的肩膀,试探着喊:“……陛下?”

    见他没有反应,又接着推了推:“陛下,陛下。”

    “……”

    系统有些犹疑的声音传来:“他彻底醉了,这是下手的绝佳时机。你可要抓紧了,别等到错过了再后悔。”

    “……”萧泠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

    眼前浮现起往日种种,漫天大雪,折断的刀锋,腰斩的士兵,百箭齐射,血流成河。

    大片大片的血蠕动着流到萧泠脚边,宛如一条蜿蜒的毒蛇,就要沿着她的腿一路攀升,蚕食她的心脏。

    心口骤然一抽,从内里疼到四肢百骸,蔓延开来。

    她猛地睁开眼,抱过桌上的酒坛二话不说朝着自己口中灌去。坛中仅剩不多的烈酒骤然流入喉口,如一柄烧得滚烫的铁剑划过喉咙,烫得生疼。

    饮尽烈酒,萧泠将酒坛高高举起,朝着一旁的石凳猛地砸下去。

    “嘭!”一声剧烈的破碎声响。

    沉重的酒坛重重撞在石凳上,坛身瞬间四分五裂,些许残余的琼液流在石凳上,在惨白的宫灯照射下显得格外明亮。

    萧泠转头看他,盛玄胤依旧倒在桌上,纹丝不动。

    丝毫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

    心头蓦地凉了下去。

    她面上神色淡然,内心却无比挣扎。

    “他醉得太死了,宿主,这是天命。你若是再继续这样迟疑下去,若是被人发现了,恐怕你连在这个世界当npc的资格都没有。”

    “……”

    系统的声音淡定得出奇:“别忘了他是反派,萧泠可是商丘公主,他曾经对你做的那些事你都忘了吗?还是说宿主甘愿为了这个无情无义的残暴反派,宁可扰乱原文节奏,即使被系统抹杀也在所不辞?”

    “……”萧泠没有回答,犹豫着捏紧了碎陶片,仔细打量着面前的人。

    “宿主,割下去,瞄准他的喉咙,死死捂住他的嘴,一刀下去,很快就结束了。”

    萧泠的目光从他脸上游过,落在那白衣外苍白的脖颈。

    萧泠还有些迟疑,终究是于心不忍。系统声音越发响亮:“宿主,割下去。”

    “割下去。”

    “割破他的喉咙,让他彻底死在这不见天日的暗夜里。”

    “割下去。”

    头痛欲裂,好像有什么从脑海里炸开,撕裂整个脑袋。

    “割下去,了结了这么多年来的孽缘。”

    “割下去。”

    “割下去。”

    “割下去……”

    萧泠蓦地闭上眼,终于下定决心一般,捏紧了手中锋利的碎陶片径直朝着盛玄胤的脖间刺去。

    摒弃所有的情绪,不再有丝毫迟疑和犹豫。

    猛地刺下去。

    手腕蓦地被抓住,萧泠浑身一滞:完了。

    她抬眼对上盛玄胤的双眸,一双凤眼混沌中透着些澄澈。他死死盯着她,好似要透过这层皮囊将她灵魂看穿。

    略一迟疑,他蓦地流下泪水:“绾绾。”

    萧泠瞳孔骤然放大,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绾绾……”

    盛玄胤看着她,一把抬起双手抓住萧泠的手臂,情绪有些激动:“绾绾,真的是你吗?”

    萧泠被他猛地一抓,再加上有些惊愕,手一抖,手中的碎陶片无声落地,没入脚下初生的草丛中。

    盛玄胤呼吸有些急促:“绾绾,绾绾啊,我等了你七年……你终于肯来梦里见我了……”

    卸下了满身荣华,褪去一世威严。

    他不再自称朕,仿佛此刻他根本就不是那个暴戾狠辣的君王,没有家国情仇,恩恩怨怨。

    他只是十七岁那年身处桎梏、世人眼中如尘垢粃糠般卑微下贱的质子,在最狼狈低谷的时候,遇见了那个改变他一生的少女,从此他满是阴霾黑翳的人生被人撕破了天幕,第一缕微弱的光亮照进他的心中。

    可惜一步错,步步错,从一开始的互相试探,极限拉扯,走到最后形同陌路,仇深似海。

    盛玄胤低低呜咽着,此刻居然委屈得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绾绾,绾绾……”

    盛玄胤低低呢喃着,拽着萧泠的袖子不肯放手。萧泠惶恐地挣了挣,甩不开。

    她对上盛玄胤那双通红的眸子,瞥见了他眸中的茫然无辜。

    她深吸一口气,想要缓缓推开他:“陛下,您醉了。”

    “绾绾……”

    系统不满地“啧”一声:“完了,刺杀不行反倒被这狗皮膏药似的玩意儿缠上了,宿主自行解决吧。”

    萧泠一愣,呼唤系统无果,耳边再也没有系统的回应。

    她万分懊恼,此刻只想将人推开,“陛下,您认错人了,草民是弱玉啊。”

    “……绾绾,你肯回来,是不是说明你原谅我了?当初是我不对,可那并非我本意,绾绾……”

    他一句句真挚至极,话还没说完自己先落下泪来。萧泠心下一软,抿了抿唇别过头去。

    她长叹一声:“陛下,您放开草民,旁人见了会起疑心的……”

    盛玄胤却丝毫听不进去似的,自顾自地抱着萧泠的手臂,抬头竟向她倾诉起来。

    “绾绾,当初商丘郭贵妃遇害一事……真的不是我做的,我没有给她下毒,甚至根本就没有把她放在眼里……”

    萧泠顿了顿,看向他的目光冷漠似冰。

    当初他在商丘做质子的那段日子,每一步都可谓是如履薄冰,想要他死的人千千万万,稍有不慎就可能死得不明不白。

    “我当初的确骗过你很多次,连那次春猎遇刺,都是我刻意为之……但是后来出现的刺客真的不是我的人,当时都是我没有看清自己的内心,是我错了,绾绾,你不要怪我……”

    “……”

    “还有诏狱失火诈死一事……”他抬起眼,一双凤眸湿漉漉的:“其实我当时是想诈死之后换个身份带你走的,带你回漠北,将你永远留在身边……可是当我看见你目睹诏狱失火转头就跑,跟着你一路追到蛰京城外的河边时,却看见你们站在浅水里,紧紧拥抱在一起。”

    他说着,咬字逐渐生硬:“我当时,一气之下离开了商丘,时隔多年用战争的方式向父皇求娶你。可我万万没想到,商丘皇帝居然再临死前还想让萧沄代你和亲,不惜编造一个弥天大谎骗过了所有人……”

    若是当初萧沄没有和褚昭私奔,恐怕事情又会朝着未知的方向发展吧。

    萧泠垂下眼帘,一时无言。

    这该要她说什么才好。

    “绾绾,你为什么不说话……你是原谅我了吗?”

    盛玄胤激动起来,猛地起身抓着她的衣袖凑上前:“绾绾,你能不能原谅我……”

    “我真到知道错了,这么多年,我一直在等你……晦虚先生果然没有骗我,你真的回来了,绾绾……”

    听闻这话的萧泠不知为何内心有些发慌,忙朝后退后一些:“什么晦虚……”

    “绾绾!”盛玄胤紧追不舍,一把揽过她的腰,强硬地将她拽回你自己怀中:“绾绾,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意识到事情逐渐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萧泠终于内心有些慌乱,剧烈挣扎起来:“陛下!陛下您冷静一点!”

    她抗拒着,有些力不从心:“陛下,您认错人了,草民真的不是萧皇后!”

    “……”

    禁锢着自己身体的力度终于松懈了些,萧泠趁机得以喘一口气,谁知盛玄胤死死盯着她,眸中的朦胧似乎瞬间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清明。

    任谁看了都知道他无比的清醒。

    萧泠心下蓦地一沉:完了。

    果真,盛玄胤凝视着她的眸子,步步紧逼:“我从未告诉你萧皇后的闺名,你怎知我喊的是萧皇后?”

    萧泠身躯一滞,盛玄胤却像是守得云开似的,忽的笑开来:“绾绾,真的是你,你真的回来了。”

    “……”

    萧泠微微启唇,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霎时间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无法思考,什么都无法衡量。

    她嘴唇微微颤抖着,扑朔的睫毛如受惊的蝶羽。

    “绾绾……”

    她猛地起身,望着盛玄胤披头散发的疯癫模样,一步步退后。然后毫不留念地转身,径直朝着宫门的方向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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