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课

    自从谢艺杰死后,顾今就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谢艺杰的眼睛瞎了是梦中未来会发生的既定事实,所以她根据这件事情确认了自己的那个梦并不是单纯的噩梦,而是切实包含未来信息的预知梦。

    但是谢艺杰的死亡却是梦中没有出现过的,甚至在梦中,谢艺杰比她活得还长。既然如今证明命定的未来是可改变、且已经改变了的,那是不是说明自己死亡的未来也是可以被改变的?

    从前她虽然也侥幸想过,如果能与顾朝亲近一二,说不定可以躲过厄运。可那时也只是抱着一丝侥幸,如今谢艺杰已死,那就证明了自己的猜测是可行的。这对顾今来说,正是目前最需要的一颗定心丸。

    “回神。”话音未落,顾今就被木剑拍中后背,向前一个踉跄差点栽了下去。

    顾朝后撤半步,反手挽出一个剑花然后收剑回鞘,他淡淡地看了一眼顾今,“既然无法集中精神就不必来了,回去吧。”说完将剑放回落兵台便转身离开了。

    从前在云南上早课都是顾今巴不得他快点放人,这回却是他自己甩手走了,她顿时有些傻眼,心想刚决定要逆天改命重获新生,转眼间关键人物竟被自己给气跑了。

    顾朝走得快,她连话都来不及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消失在视线中。顾今站在原地皱着眉想了半天,越想越气,最后也一把甩开木剑回自己小院去了。

    回去时,云枝已经命小厨房准备好了饭菜在火上温着,见她今日回的这么早还有些惊讶,“郡主稍候,奴婢马上让人将饭菜端上来。”

    直到快用完早膳这口气她也没顺下去,抓住云枝问道:“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当场就抓住他问他发什么疯,啧,我当时就是反应慢了,下次他一说完我就直接冲过去就对了。”

    云枝不赞同地摇了摇头,“郡主,既然如此您就干脆在房里再休养休养吧,毕竟谢府——”说着她突然意识到了不对,然后脸色一白急忙跪下请罪,“奴婢说错了话,郡主饶命!”

    那日的事虽然后来都说是郡主随小王爷外出野猎受了伤,可作为房里伺候的人,小王爷将人带回里屋的时候,披风一掀开,郡主身上明显没什么外伤可衣服却都是被撕扯的痕迹。她并不傻,也更看懂了小王爷的警告。

    尽管当日顾朝说知情人已被杀尽,可顾今也知道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总会有一两个漏网之鱼。但云枝从小和她一起长大,若非必要,她不认为云枝会害她。于是放下筷子拉她起来,“我知道瞒不过你,无妨,你说这话也只是担心我罢了。”

    云枝年龄毕竟还小,平日里又与她甚为亲近,见她确实并无杀意便也放松了下来,嗫喏道:“郡主,奴婢是真的担心您,您真的没事吗……”

    “我真的没事。”

    顾今并非逞强,不可否认,谢府一事给她留下了些许阴影,可她毕竟从小是长姐教养长大的,与一般的女子相比更多了几分坚韧与血性。更何况如今谢艺杰既死,她就更不必惧怕这死人留给她的阴影。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实在没有精力耽于过去。

    云枝还是不放心,小心翼翼地说:“可是……您从前是最不爱上早课的,可自从这次醒来之后竟然连一日也没多休息,日日都按时点卯练剑……”

    顾今一时被气笑了,敲了下她的脑袋,笑骂道:“你个小丫头骂人还挺隐晦的,说我懒啊?”

    云枝忙摇头。

    顾今哼了一声摆摆手让她下去了。

    用过饭后,顾今独自一人靠窗坐着,眼神望着远处开始渐渐发虚。

    是啊,谢艺杰死了。

    或许是药物的原因,当日的她整个人一直都处于一种神思恍惚的状态,很多情形她其实也已经记不太清了。

    还是那封通告了谢艺杰死讯的邸报,才让她隐隐约约记起她好像在彻底昏迷之前一直在对谁说‘杀了他’。

    但是她也不能确定,这到底是因为她太恨了而潜意识给自己织造出来的一段记忆,还是确实发生了这件事。

    而且更令她奇怪的,是谢艺杰的死似乎并未在京中引起一点波澜。若说被判处流刑死在路上的不在少数,可刚出发没多久就发生意外溺死在河里未免也太奇怪了些。即便如此,京兆尹府竟也就这样草草结案了……

    良久,她长长叹了一口气。

    *

    直到了中午,云枝摘了花想给她屋内的花瓶换些新颜色,却发现她还在闷闷不乐,便说道:“郡主您就别和小王爷置气了,许是小王爷心疼郡主身子还没恢复好,便随便找了个借口将您打发回来休息呢?”

    心疼?顾今一脸不信。

    云枝伺弄好花束后,将余下的一枝花拿给顾今,“郡主上次不是问过奴婢,小王爷是不是有些变了。后来奴婢仔细想想,小王爷真的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从前小王爷很少在府中多留每日早出晚归的,你们兄妹二人少有的见面也几乎不说话。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小王爷在府中出入越发频繁,就连京中也开始有人讨论顾王府的两兄妹停戈止战了。”

    顾今倚在榻上单手支着下巴望着窗外不知何处,思忖一阵,然后将花放下起身径自往外走去。

    也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见顾朝一面。

    到了顾朝院外,顾今故技重施直接绕开了顾流来到他房间外,站在檐下,隔着竹窗用指骨敲了敲窗棂,“顾朝……”

    见他背对着自己不说话,顾今鼓了鼓脸,挑开窗户把脑袋塞了进去,下巴抵在木制窗沿上,“顾朝……”

    喊了几声都不见他回头,正当顾今心思百转觉得云枝就是在胡乱猜测的时候,突然见一只修长白皙的手递过来一个木制盒子。顾今卡在窗缝中艰难地抬头,“这是什么?”

    顾朝没回答她,而是把盒子放在一边,找来叉竿支起窗户把顾今解放出来。

    重新获得人身自由的顾今单手一撑窗沿从外面翻了进来,将一旁的木盒拿在手里上下打量,看顾朝没有阻止便直接打开。

    漆红的木盒中竟静静躺着一把小型弓弩,顾今顿时大惊失色一把摔上了盒盖,看向顾朝的眼神中尽是骇然,“你疯了?你竟敢在京中私藏弓弩?”

    根据大周律例,所有人严禁私藏弓弩甲胄,三弩一甲,处流放;三甲五弩,绞死勿论。即便是顾王府,此处亦非云南那边的边境险地,也毫无持弩的理由,如果被有心之人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虽然之前对顾朝多有看不惯,可在她眼里,顾朝一向是做事谨慎的人,绝不会做出私藏弓弩这种可能会置整个顾王府于险境的事。

    顾朝却不甚在意,从她手里接过盒子,将东西拿了出来把玩着,“只是个已经在弓弩院登记入册的残次品罢了,无法击发。”

    见顾今没听懂,他便继续说:“随时带在身上,关键时候拿出来也能唬一唬人。”

    顾今眉峰微挑,没再拒绝,直接拿过小弩横别在后腰处,“也好,能有个小弩傍身我也更心安些。”但心中还是觉得奇怪,便直接问了出来,“可即便是报废的弓弩也该按规销毁才对,怎么会到你手里?”

    顾朝只自顾自低头将她别在身后的小弩取下重新放回木盒,并没有想回答她的意思。

    见他拿起木盒要往外走,顾今又紧赶两步追了上去,有些抱怨道:“你不回答我就算了,怎么又把我自己扔下,你去哪儿?”

    顾朝头也不回地说:“你游手好闲不用吃饭,但我却需要。”

    顾今:“……”顾今站在原地,狠狠深呼吸一口气,然后揉了揉自己略显僵硬的脸,跟了上去。

    自从离开长姐离开藩地,这还是第一次两个人单独在一起用饭。顾朝吃相文雅,与她大相径庭,每道菜也都只是点到即止,不给人猜测他喜好的机会。顾今边吃边看他,觉得这人长得确实好看,剑眉星目,朗朗如月,怪不得外面总有姑娘想上门给自己做嫂嫂。

    “顾今。”

    顾今刚刚还在心里调侃他,没想到突然被点了名,吓了她一跳,“干嘛?”

    “为什么和先生起冲突?”他突然问道。

    顾今一怔,事情已经发生太久了,甚至因这件事情而引发的一系列其他事情都已经结束很久了,她没想到还会有人关心这件事情的起因。

    好半晌,她才低着头不情不愿地开口:“不怪我,他嘴贱,该抽。”

    顾朝闻言放下了筷子,继续问道:“是他欺辱你了?”

    听到这句话顾今像是突然被勾起了天大的委屈,置于桌下的手不自觉攥着衣料。事发之后所有人都在指责她,祖母骂她丧心病狂,外人说她有违人伦,她不解释也并不在乎。可是时隔许久的今天却突然有人问她,是不是他欺辱你了?

    她有些不习惯地皱了皱鼻子压回那阵酸意,闷声道:“不是……他说长姐。”

    顾朝蓦地皱起了眉,面上终于露出了一点意外之色。

    顾今继续道:“他说长姐不尊《女德》不守《女戒》,为女子之耻也;独霸南境不尊周王,为朝廷之患也!”她越说越气,恨不能拿起鞭子真去抽那老不死的一顿,把安在自己身上的罪名坐实,才不枉挨那一顿打。

    长姐贵为南境统帅,位同一品,梁先生却当众如此诋毁污蔑,倘若顾今如实禀报上达天听,恐怕他难逃其罪。可顾今宁愿顶着骂名被戒鞭抽掉了半条命也不肯说出实情,无不是对长姐的保护。

    当今圣上素来忌惮云南王府忌惮长姐,此事顾家虽无半分过错,可在皇上眼中顾家人连呼吸都是对他的威胁。顾今以蛮横狠辣的形象击碎了这件事情的源头,梁先生也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于是双方无声地达成了不再解释的默契。

    “其实我也知道该再忍一忍,若是我当时忍下了,可能就没有后面这许多麻烦了。可我就是……”

    长久的沉默徘徊在两人之间,顾今声音渐渐落了下去,有些发闷,方才还张扬的眉眼也蔫了下去,“你是不是在想就不该多余问我。”

    就在顾今以为自己不会再听到回答时,却突然听到他缓声说道。

    “无论何事……”

    “顾今,无论何事,你都可以说给我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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