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晚饭的时候，景沅果不其然被喊去了，不过饭桌上不见萧允良的身影。

    景沅浑身不自在地坐下了，顺嘴问道：“怎么不见姐夫？”

    明思应道：“我们是直接上山来的，还没有回过府，相公先把我送回娘家本就不合礼数，不方便也待在这儿，况且大哥久不见相公，很是牵挂，所以他回府去了。”

    萧允良的不守规矩在这件事上倒是很让景沅意外，明院长就一个女儿，女婿能这么贴心，先考虑明院长的心情，明院长多半是很高兴的。

    “阿沅清瘦了不少，既要念书，又要照顾阿然和微儿，真是很不容易……”明思跟从前没有半分区别地关心景沅。

    当景沅不确定能否顺利留在书院时，景沅被那种不确定带来的焦虑深深折磨着，孩子的出生硬生生逼着景沅让出来了大部分念书的时间，天伦之乐能安慰景沅些许，却始终解决不了景沅最担心的问题。景沅无暇想自己是不是不容易。

    面对明思的关心，景沅有许多不易想倾吐，说出口终究只是客气话：“阿姐是太长时间没见到我了，我没瘦，还胖了点。有阿然和微儿是我的福气，哪有什么不容易的？”

    “人话都不会说了！”明院长毫不掩饰对景沅只说客气话的嫌恶，“你就是性子软，还什么话都喜欢憋着，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还能是跟谁学的……”景沅忍不住不客气地回了明院长的话。

    论喜欢憋话，明院长在景沅熟识的人中排第一是毫无疑问的。

    明思大部分时候都很坦率，当时跟萧允良的感情不便告知旁人，加上毕竟是女子，憋着不说也情有可原。

    明思掩嘴笑道：“阿沅对我客客气气，但对爹爹很不客气呢！”

    “阿姐回来是高兴事，我老说自己的那点儿事做什么，阿姐该跟我们讲讲外面的见闻才是。”景沅不愿意继续做讨论的中心。

    “都跟爹爹讲好久了，乏得很，改日让允良给你讲吧……”明思提起萧允良便嘴角含着幸福的笑容。

    明院长道：“允良快活的时日够久了，且不说别的，赶快自己教他们家凌川，明天我就不管了。”

    明思出去了近一年的时间，景沅都没发现明院长在亲自教萧凌川，骤然听说，目光直愣愣地就朝明院长看去了。

    所以，当日萧凌川那声“师兄”没喊错？

    除了萧凌川，搞不好林旸也会成为明院长的学生，景沅暗暗想师弟们真是一个比一个年少，景沅早就不是明院长唯一要关照的学生了。

    “你看什么？”明院长恐吓的眼神吓退了景沅，“别想着做人家的师兄，我不打算再收学生了，费脑子。”

    景沅刚收回的目光立马重新落回了明院长身上。明院长不过四十多，竟然就不打算收学生了。

    明院长语气温柔了不少，“阿沅，现下你们几个都很年轻，很快就可以扛起书院的重担，书院后继有人，我无需再收学生了……”

    景沅预感到了什么，眼眶不受控制地变红了。

    果然，明院长要说的更重要的话还在后面。“我也做了二十余年的院长了，若是仗着年纪不算大继续做，难道要把你们拖到我这个年纪才能做院长吗？说实话，也不算个特别好的差事，我能为书院做的都已经做尽了，是时候离开了……”

    “老师别这样说，学生能力不足，还得依赖老师指点……”景沅难以接受明院长这么早就腾出位置。

    明思安慰道：“阿沅别紧张，爹爹定会等到阿沅能独当一面了再辞任。”

    “不，老师，我不要老师为我腾出位置，我问心有愧，我问心有愧……”景沅猜测过明院长会用什么方法留住自己，比如说打消萧允良留在书院的念头，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明院长会选择牺牲自己。

    景沅接受不了是自己逼走了恩师。

    “谁说我是为你腾位置了？”明院长语气很重，“不管是谁，有做院长的能力了，我就辞任，怎么，你已经确定这个院长的位置你能稳坐了？你倒是信心很足嘛！”

    “不是！”景沅毫不犹豫否认了。

    明思在旁打圆场，“爹爹问你不是在责怪你，阿沅之前是有志向做院长的呀，要有志在必得的信心。”

    信心这玩意儿早不知道被景沅抛到哪儿去了。

    连做先生都够呛，何谈做院长？

    “他没志向就算了，专心培养小澜，我还轻松些。”明院长讥讽道。

    明思依旧帮着景沅，“爹爹别说气话了，阿沅会当真的。魏师兄与阿沅各有所长……”

    “什么各有所长，你自己问问他，这段日子书念得如何？”明院长厉声道。

    景沅心虚得不敢答话。

    “阿沅还年轻，又要顾着家里的事，总要时间慢慢调整吧。”明思给明院长盛了碗汤，亲自端到了明院长手边，“爹爹这样说，女儿都害怕了，女儿只顾着玩儿，在外面可没读几本书……”

    过往明思也像这样维护过景沅，明院长通常就不会继续责骂景沅了，这次也不例外，明院长随便吃了几口离开了。

    “快吃，你都没吃几口，光顾着听爹爹说话了。”明思催促道，自己也专心吃了起来。

    用过饭后，明思随景沅一道去见谢然，路上难免说起了明院长在饭桌上的话。

    “爹爹在没做院长的时候，一心想做院长，如今也做了二十几年了，的确是时日够长了，爹爹想留些时间修书，也想清闲清闲，不能说是为了阿沅的缘故，阿沅做好自己的事就好了……”明思耐心说着来龙去脉。

    “老师说得太突然了，我……”景沅百般不舍。

    一旦不做院长了，明院长不知是会回扬州，还是去哪儿。

    明思出嫁了，明院长也不用担心无人照拂女儿。

    说不定，好几年都难见一面了。

    “没关系的，爹爹会留在凌城，我也舍不得爹爹，不想爹爹离我太远。”明思脸上写满了幸福。

    见到谢然，明思才让仆人拿出了备好送给景沅夫妇的礼物，里面有不少谢然用的首饰和布料。景沅感动于明思的细心，家里的开销大多花在景知微身上了，孩子不缺什么，景沅平日里也没有多少额外的开销，谢然做了母亲，无暇收拾打扮自己，腾不出精力，也不太能腾出银两。

    谢然做姑娘时只簪绢花，身上的贵重首饰不多，明思也没有挑特别贵重的首饰让景沅增加心理负担。

    谢然也因明思的到来变得很高兴，兴致颇高地问着明思外面的事，景沅就是扬州人，明思便只讲在蜀地的见闻，不知不觉就夜深了，景沅起身送明思。

    天空中的一轮圆月高高挂着。明思走得很慢，似乎被心事拖住了脚步。

    “阿沅……”明思的声音也很低。

    景沅不解其意，停住了脚步，等明思继续说。

    “祖父把你交给我的时候，我没有抱什么期待的，从小到大，我见过的师兄，除了魏师兄，没有一个人留下来……”明思哽咽了，“不管你愿不愿意留下，阿沅都是我们的家人，你真的留下了，我特别高兴，真的，甚至有点不敢相信，毕竟阿沅那么优秀……”

    明思的眼泪在月光的映衬下闪闪发光。

    “在蜀地的时候，父亲说，人这一辈子唯一的对手，就是自己。我把这句话转赠给阿沅，希望阿沅能如愿以偿。”

    聪明如明思，定然是知晓了景沅对萧允良的种种想法。

    她想告诉景沅，萧允良不会是景沅的对手，从来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