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里，景沅尽了最大努力做到最好。
天气越来越凉，景沅在跟明院长讲完自己最近的学习情况之后，明院长高兴地提起明思和萧允良准备返程了。
过不了几天，明思和萧允良就回来了，一切终于要有定论了。
景知微能乖乖待在景沅身上了，谢然在旁为他吃汤羹，他全程不吵不闹，乖乖吃，跟出生不久时动辄把景沅折腾到崩溃的孩子仿佛不是一个人。
孩子带来的满足只能维持很短的一瞬，景沅很快又落入那种无能为力的情绪海洋中。甚至真的有一晚梦到落入了水中，所有的挣扎都起不了半点作用。
是夜，景沅被惊醒了。
“相公，你怎么了？”谢然被景沅猛地动了一下给惊醒了。
混沌中的景沅难打起精神掩盖什么，“我可能……不得不离开书院……”
“怎么会？”谢然不相信更不理解景沅的话。
黑暗中景沅看不清，眼睛眨了又眨，没任何区别。
就像与萧允良争那一个位置，景沅再怎么努力，结果早就是确定的。
既然如此，何必再为难明院长，让明院长没法面对女婿。
景沅喃喃道：“我怎么跟萧允良争？我拿什么跟他争？我也没资格跟他争……”
“相公……”谢然担忧地靠着景沅，“相公别这样说……老师不会让相公走的……”
谢然也心知肚明，景沅终究得依靠明院长。
难怪了，连谢然都是明院长亲自做媒，景沅才侥幸娶到的妻子。哪怕是为了恩师的外孙女不受委屈，明院长也不会让景沅离开。
想通了此间种种，景沅深感无力，重新闭上了眼睛。
十一岁的景沅想不到今时今日的种种，比起被父母卖掉，做一辈子仆人，景沅该很知足，还争什么谁做先生，放以前，景沅连出现在萧允良面前的资格都没有。
欲壑难填是钟逸宣不顾恩情反咬一口的原因，景沅不是钟逸宣，绝不会忘记是谁让自己有了今日。
次日一早，谢然就不见踪影。景沅在丫鬟的帮助下手忙脚乱地照顾孩子，景知微年纪不大，心思挺多，总闹着要出去。景沅抱着孩子往外走，开始是没目的地乱走，景知微嗷嗷乱叫，景沅明白了，他是想去魏先生那儿，那儿有一个差不多大的也只会嗷嗷乱叫的魏承先。魏先生今日要上课，景沅不方便跟魏夫人单独相处，抱着孩子往回走，想让他趁早打消出去会小友的念头。
都没往回走几步路，景沅听见了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阿沅！”
魏先生在鼓动诸位先生答应明思做先生时，曾说先生教授学问固然是最该考虑学问，但有些旁的技巧也不得不考虑，比如说官话最好得说得标准些，声音再好听些就更完美了。恰好，明思不仅官话说得极其标准，说话更像唱歌一样好听，别说上课了，就是寻常交流，也愿意多听明思说几句话。
景沅该是担心害怕多过欢喜的，在听到明思呼唤的那一瞬，下意识欣喜地转过了身。
初冬的寒气不算太重，又是午后，阳光暖洋洋地照着。明思披了件红色的斗篷，脸都藏在斗篷里。萧允良在明思身边，脸上洋溢着喜悦，不复从前一副泰山府君的模样。
“呀，这就是知微吧，真是可爱……”明思走近了些，从袖中拿出了一个小铃铛逗景知微。
景沅看见明思面色红润，精神气远胜从前，虽说比谢然长了好几岁，但瞧着仍如十八岁的少女一般。
外出远行的日子里，明思肯定过得很幸福。
“家中一切都还好吧？”萧允良对孩子没兴趣，跟景沅寒暄道。
景沅勉强道：“都很好，老师也不算寂寞，林世兄回来后经常来看望老师。”
萧允良的不悦稍纵即逝，几乎让景沅怀疑自己看花了眼，但萧允良的态度确实是一下冷了下来。“原来他回凌城了。”
明思把铃铛让景知微抓着了，问道：“世兄回来了？爹爹都没提过……”明思侧过头对萧允良莞尔，“难怪爹爹让我们不着急回来，爹爹竟然有人陪的！”
“说是调到工部去了，应该就常在凌城了……”景沅也没想到明院长一个字都没跟明思说起。
明思仔细问了不少林筠的事，景沅便一一告知自己知道的，萧允良在旁不再插一句。
“之前就听说旸儿是个小机灵鬼，世兄既然有意送旸儿过来，你可得上点心，好苗子可不多……”明思极力暗示景沅把这个聪明学生争取到手。
景沅无奈地摇摇头道：“怕是难，阿姐不知道，那天旸儿还闹着说要学剑呢！”
林旸学剑的话，当然需要一个文武双全的老师，景沅偷瞄了一眼萧允良，这不就是现成的老师？
“学剑？”明思倍感意外，脚步也放慢了，思索片刻才道，“世兄并不擅长剑术，旸儿怎么会突然有这种想法？”
景沅如实答道：“那日旸儿见到凌川练剑了，小孩嘛，没见过的就觉得稀奇……”
“哼！”萧允良莫名其妙冷哼了一声，“我看那小子不是觉得剑法稀奇，是看中了凌川那柄花里胡哨的剑吧。”
景沅对剑的事一窍不通，但说到花里胡哨，景沅迅速回忆了一下萧凌川的佩剑，不对，什么花里胡哨，萧凌川拿的是一柄玉剑，剑首雕着双龙，十分精致。
与其说萧凌川的剑法多精妙，林旸还真有可能是看中了雕工精巧的剑。
一个小孩，懂什么剑法？
“这个好办，我送旸儿一支翡翠杆的笔，保证比凌川的剑雕得好……”明思迅速想出了应对方法。
萧允良一反常态跟明思唱起了反调，“别人家的事，思儿不要多操心。”
明思完全不受影响，撒娇地挽着萧允良道，“相公说的是。就算要拜师，也该是世兄来找我们，哪有我们送上门的道理呢？”
明思竟是打定了主意，倘若林旸要学，就让萧允良教。
萧允良笑着搂住明思：“不是说让阿沅教吗？不学剑法也不影响什么。”
明思呵呵直笑，问景沅：“阿沅，听到没有？萧先生都把好苗子让给你了，可不要让别的先生抢占先机。”
景沅全部的注意力只在那一个“让”字上，沉默着没有回应明思。
景知微很喜欢明思的小铃铛，拿在手里不停地摇晃，铃铛的声音闹得景沅愈加心烦。
“咱们快去见岳父吧，岳父肯定很想思儿的。”萧允良适时解了围。
明思担忧地看了眼景沅，还是和萧允良一起去见明院长了。
景沅被不甘心肆无忌惮折磨着。景沅以为自己没有那么不甘心，甚至是可以坦然接受结果的。见到萧允良后，景沅不想接受现实了。
萧允良生下来就什么都有，哪怕不做官也有挥霍不尽的财富，享受着家人包容一切的疼爱，和心上人也终成眷属了……为什么还要来抢景沅的？
不，都说不上是抢，他不想要的，也会有人捧着送到他手里。
当年他就不愿意做先生，明院长亲自请回来的。
景沅想要的只是照顾好自己的家人，能做一点自己喜欢的事，仅此而已。
景知微玩累了，靠在景沅身上没心没肺地睡着了。
景沅抱着孩子回到房间，谢然躺下了，没有睡着，神色疲倦。
“相公，你回来了。”谢然坐起了身，接过景知微，让他躺在床上好好睡。
安置好景知微，谢然把景沅拉到床边坐下，无比依恋地靠着景沅。
“相公一直都是老师认可的人，定然会顺利做先生的，我相信相公可以。孩子也会相信爹爹的。”谢然拉过景沅的手覆在小腹上。
景沅很想表现出欣喜若狂，或是幸福得忘乎所以，可景沅做不到，景沅木楞地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满怀期待的谢然，想的是养一个景知微就够费劲了，再来一个能照顾得了吗？
景沅麻木地吻了吻谢然的额头，道：“辛苦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