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贩的道谢不绝于耳,“多谢女侠,这恶人想霸我配方,若不是遇见女侠,我怕是要命丧于此。”
他血泪并流,死里逃生,“请女侠受我一拜。”
闻灯觉得自己都没真正做什么,她担心自己受不住,有些仓皇,又想起崔景辞还在一侧,忙看过去。
她现在是摄政王的妻子,她见识过高门贵女,总不该自己动手。
闻灯心里又生出胆怯,看见他赞赏惊异的眼底,险些沉下去的心又扬了起来。
他身后那两个侍卫也赶到,其中一个睁大眼,“夫人太厉害了!头一次出门就见义勇为。”
另一个规矩许多,朝两人行礼后问道:“是否要报送官府?”
闻灯不熟悉宫外,便不作反应。崔景辞点了下头,“你带人过去。”
后一个侍卫便带人走了,留下的那位过来搀扶起商贩,自信满满替小贩诊疗伤口。
闻灯手头没了事,过来崔景辞身边。
制服一个人对她来说轻而易举,可一声声的“女侠”叫她思绪扬起,她想获得更多的肯定。
她面对商贩感激虽有些无措,但眼睛还是不自知的亮起,“大人。”
又想起是在外面,熄声便要换作比划。
崔景辞垂首,盯着她希冀的眼,不待她动作,已出声,“夫人真厉害。”
眉宇认真,“有夫人在,我可以安枕而卧了。”
达官贵人对自己的性命一向珍之重之,这一声,无论真假,闻灯都感知到莫大的肯定与对她身手的信任。
她心情扬起,听到“女侠”时的心颤也缓缓平息。
一字一句地比划道:“大人放心,宫里暗卫,我一向拔头筹。”
刚刚露的那一手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她担心崔景辞不信她,急于佐证,正左右找衬手的工具。
崔景辞觉得新婚妻子实在可爱,唇角带笑,忍不住拥人入怀,拦住她的动作,“我知道。”
若不是闻灯舍命相护,萧钰在险境丛生中如何能数次死里逃生。
宫里无人不知,少年君主身侧的那道影子,是他手里最锋利的一柄刀。
这柄刀被送了出来,拙劣的何止是错漏百出的计谋。
闻灯被肯定,面衣下的唇扬起来。
那侧侍卫也为商贩包扎完,天子脚下敢横行霸道,侍卫在外有自己的住处,他写了一处地方,得意道:“若有人为难你,可来此找我。”
商贩连声道谢,朝着闻灯又要下跪,他伤的重,摇摇欲坠,闻灯想上前扶一把,侍卫已经拉住人。
像是突然意识到普通人面对这些伤不是简单包扎就可以解决。
闻灯又比了几个动作,是找大夫。
崔景辞看在眼里,吩咐侍卫带商贩去疗伤。
又余两人,闻灯还想再看看上京,但崔景辞已经陪她转了好久。
她见好就收,“大人,我们、回去吧。”
崔景辞看出她的意犹未尽,“你若想逛,我们明日、后日都出来,好不好?”
他语气温和,“今天请了神医来,为你看嗓子。”
闻灯的惊愕不加掩饰。
一是惊讶崔景辞愿意她每日都出来。
二是错愕她的嗓子需要神医来看。
她一个暗卫,何须被人上心。
闻灯的感激溢于言表,主动靠到他怀里,“谢大人。”
她知道的,他喜欢这些接触。
他对她这样好,她想他开心的。
崔景辞确实扬起眉,好想一直和他的妻子待在一起。
怎么这么乖。
他把人抱起,“我们坐马车回去,走另一条路。”
要看新的风景,闻灯开心点头。
另一条路尽是达官贵人的府邸,墙外绿树高枝,闻灯撩起帘子一一看去,她聚精会神欣赏,转首之间,见到肃穆恢弘,金瓦红墙,她心陡然一震。
是皇宫。
闻灯捏着帘子的手都紧了些,她从未在外头见过皇宫模样,出嫁那天,红盖头罩得严实,她进了王府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
她真的出来了。
她一定曾无数次畅想过离开皇宫,看看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精彩纷呈。
即使她现在记忆仍朦朦胧胧像覆了层看不见的雾,她亦生出如愿以偿的高兴来。
崔景辞坐她对面,见她目不转睛盯着外头的皇宫,马车行驶速度不慢,她看了许久,直至宫楼渐渐远去,她仍未收回视线。
他的妻子,在想什么?
他手指微曲,顺从心意抚上她的背,把她扳回来,见她不解的目光,他扬起唇,“夫人,看我好不好。”
闻灯这才意识到自己自进入马车就在看外面车水马龙,她为自己冷落了崔景辞感到愧疚,离他坐得近了些,补救般不错眼地盯着他,唇角微微抿起,“大人,真好看。”
崔景辞眼底怔忪,心头不知何时起的微乎其微的不虞似乎一息化于风中。
—
两人回府时神医已然来到。
神医胡子发白,瞧着却精神抖擞,似与摄政王是旧识,见人露面,奇道:“是遇到什么疑难杂症,竟然叫你请我出山。”
崔景辞把闻灯带到神医对面落座,见她些微紧张,温声道:“他无名无姓,你唤他神医即可。”
这样草率的吗?
闻灯犹疑,却不会自作主张,起身拱手道:“神医。”
神医高兴地摸胡子,“对,就这么叫我。”
闻灯放心坐下。
崔景辞坐她身侧,这才看向神医,眼睛里聚了几分懒散,话家常般道:“我妻子有些口吃,你帮忙看看。”
“……?”
神医惊讶,神医震惊。
有心想问请他来就为了看口吃?这需要他这样不世出的神医来看?
又见崔景辞伸手握住身侧女子,摆明了对妻子的重视。
神医就把嘴里的话咽了回去,这要说出来,崔景辞生气可不给谁面子,他可不想好不容易被请来又被赶回去。
他笑眯眯的,“还请夫人伸手过来。”
神医神乎其乎地拎出脉线,隔空探起脉象。
口吃此症,若非遇事突发,解决的法子就那么些。
他沉吟道:“请夫人讲几句话。”
闻灯想了想,凭着记忆说起话本子上的内容。神医仔细听过,忽然看向崔景辞,“你让你妻子给你读话本子?”
新婚十日,他居然就开始让夫人受累助眠。神医看着非常不赞同,就这么瞧了几眼崔景辞,又忽道:“你神色看着倒是好上不少。”
崔景辞扬唇:“夫人的功劳。”
闻灯见他看来,下意识微微一笑以作回应。
神医:“……”
他多个什么嘴。
他认真勘察脉象,“夫人症状不算严重,只过去多年应没有注意练习,以后多开口即可,话本子嘛也是练习的好法子。”
神医笑起来,“不过此外还是要多交流才好。”
“刚开始说话时可慢一些,一个字一个字的慢下来,说习惯了旁人也听不出怎么回事。”
崔景辞记下,“还有吗?”
神医又道:“好起来需要时间,夫人切勿焦虑忧思,我届时再开几副药。”
闻灯点头。
口吃这一症状,到此也该结束。但神医自认心地善良,决心多把会儿脉,免得下次再因为一些小毛病把他请过来。
神医装模作样地闭目,一派高人模样,正要收手,面色陡然一变。
他睁眼,不再摸胡子,严肃道:“夫人可曾中过毒?”
闻灯惊了下,下意识摇头。
崔景辞亦正色道:“怎么了?”
“我需再看看。”
神医聚精会神勘测,这次时间久了许多,结束时额上出了层薄汗,面上肌肉倒是松下来。
“不必担心,脉象不显,不是致命毒。”他轻快道:“是药三分毒,这份毒的严重程度,与此类似。”
那是很轻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
崔景辞盯着他,“能解吗?”
神医脸皮耷下来,“崔大人,给我些面子,我若知道这什么毒,早说出来显摆了。”
他也起了兴致,起身道:“我要回去再翻翻古籍,不过你可以放心,毒性极为微弱,别说致命,都没发热严重。”
又看向闻灯:“夫人,此毒入体不久,你若有了思绪,可定要叫崔大人转告于我,居然有我不能一眼认出的毒。”
闻灯应下。
神医走之前又替崔景辞把了脉,看得出来最近心胸宽阔,睡眠极佳,勘完脉象后摆摆手,自称回山翻书去了。
闻灯莫名失神,她没有遇毒的记忆,或者说,没有毒留体内的记忆,即使真不幸中毒,她一定会将其逼出。
她忘记了这一毒素,并且还丢了一部分记忆。
神医口中的小毒,是否与她的记忆有关?
“夫人。”崔景辞唤她,闻灯回神,仍瞒下失忆一事,与他道:“大人。”
她想起刚刚神医所言,不再刻意两字断开,慢吞吞地吐声,“神医要回山上吗?”
她语调拖得极慢,听着是好奇怪,但第一句没有卡壳,又有了不再结巴的希望,闻灯压下心中羞耻,决心日后更要勤加练习。
崔景辞言道:“他就住上京,拿了块石头写了个山字。”
还可以这样。
闻灯现在看什么都觉得有意思,很有兴趣地点了点头。
崔景辞便笑:“下次带你去看。”
恰逢被他派出去的两个侍卫回来复命。
崔景辞朝向闻灯:“这两个侍卫自小跟着我,你若愿意,也可与他们说话。”
走前面的侍卫惊讶,“说话?说什么话?”
后一位落后一步,沉默寡言地朝两人拱手。
闻灯在犹豫。
若与更多人交谈,于解决症状而言自然再好不过。
但她对于其他人听到她奇怪的语调,还是有些紧张。
总要走出这一步的。
闻灯应了声:“好。”
前面侍卫惊地手足无措、目瞪口呆,“大人,神医已经出神入化到这种程度了吗?来一趟夫人就能发声了?”
闻灯被这句引出新思路,牵了牵崔景辞,与他比划。
崔景辞轻轻牵眉,替她翻译:“能说一些简单的词语,你们多陪夫人练习,夫人满意了,重重有赏。”
侍卫当即单膝跪地,“夫人放心!属下小双,一定助夫人早日妙语连珠。”
传言摄政王府危机四伏,王府的侍卫,竟是这样生龙活虎。
另一侍卫也跟着行礼,“夫人,属下小一。”
小一,小双。
这样的名字,听起来似乎过于随意。
所有的暗卫,一开始也是以数字称呼,闻灯已经忘记了自己的数字,后来不知怎么又有了名字。
其实她隐隐有些微猜测,她忘记的内容大都和皇帝萧钰有关,她的名字,应也是来自萧钰。
身处王府,闻灯不敢想下去。
好奇道:“此名,何意?”
面对其他人,她不愿拖长语调,像过往熟悉的那样找可以两字断开的语句,听着毫无修饰痕迹。
小一率先出声:“夫人,是独一无二的意思。”
小双听着很是不满,冷哼一声,“夫人,我这名字十分喜庆,乃是……”
他还没出声,小一替他道:“天下无双。”
这听起来和独一无二有什么区别。
小双没来得及生气,突兀看到主子落在小一身上的眼神,懒散的,带了些微冷漠的。
他骤然觉出不对。
他爱热闹,这张嘴就闲不下来,小一与他不一样。
小一是话少的那个。
小双百思不得其解,还是先选择为自己正名:“夫人,是好事成双的意思。”
这样简单的名字忽然生动起来。闻灯想道句“好名字”,但有三个字,担心自己露馅,赞了声:“好。”
端坐椅上,言简意赅。
瞧出几分淡漠疏离的错觉。
崔景辞心情却好起来,一手搭在她的椅背,偏头看向新婚妻子,吩咐底下侍卫,“下去吧。”
小一小双便起身,出院前,小一停顿一息,被小双催着快走。
闻灯也看向崔景辞,又想道谢,但她道谢的次数太多了,想要做些什么叫他开心。
她挑了个不会出错的,“大人,我们安置吧。”
临近午时,阳光暖洋洋洒下来。
她认真道:“大人,我来亲你,然后再读书。”
她漂亮的眉眼生动,崔景辞忍不住捧上她脸,“夫人真好。”
又蹙了下眉心,想到其他人为表尊重也是称呼闻灯为夫人。
他莫名觉得不畅快,当即道:“夫人,以后其他人都叫你王妃,不许再叫你夫人了。”
崔景辞本就被先皇赐王,觉得听起来不够悦耳才仍称作“大人”,但王妃两字足够动听,他的妻子会喜欢的。
他还是认真询问:“好不好?”
“我想只有我一个人叫你夫人。”
这有什么不好的呢。
这样的小事情。
闻灯摘下面衣,弯起的唇角也露在阳光下,映在他眼底,向他表明她的不介意。
崔景辞忍不住碰了下她的眼睛,得寸进尺道:“夫人也应该叫我独有的称呼。”
闻灯思考。
崔景辞笑,“叫我夫君,好不好?”
好肉麻。
闻灯脸被太阳晒得有些红,她在心里叫了声,觉得好难出口。
但她不想拒绝崔景辞。
闻灯学着他的语气,主动凑到他怀里,挡住自己的颊面,“夫君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