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食肆(5)

    谢知意窝在季朝澜怀里,轻轻吸了吸鼻子。

    “皇兄,你是不是换了新香,你以前不是不喜欢沉香吗?嗯......你身上还有馨香的瓜果味道。”

    季朝澜将她从怀里拎出,没好气地捏她鼻尖,“你属狗的吗?”

    谢知意悻悻冲他笑笑,悄摸推开他的手。

    她心里存着事难免心虚,不自觉吐了吐舌尖,季朝澜目光微黯,移开视线。

    “我属龙,皇兄,是您身上的味道好闻,呐,您先别告诉我,让我猜猜都有什么,沉香、檀香......嗯,龙脑、麝香,还有甜香的秦安蜜桃香!皇兄娶妻了就是不一样。”

    她搞怪的模样真是半分未变,季朝澜抬手轻揉眉心,忽而一双小手穿过他手掌落在太阳穴,不轻不重地按揉,唔,她倒有几分手艺。

    “莫耍宝了,说吧,还有什么事。”

    许被揉按得身心舒坦,季朝澜低低柔声询问。

    谢知意忙收回双手,按穴位得用巧劲,而这门手艺现下她还是个半吊子,这会儿手腕已经有些酸软。

    自知被季朝澜察觉得明明白白,她施施然开口,“果真一点都瞒不过您,先前同皇嫂闲聊时,她曾提起平南侯娶了表妹,还有一子,皇兄可知其中原委?”

    虽说她和宋怀安乃父母之命定下婚约,没有长安城名门贵女和世家公子之间暗生情愫、互许终生的缘分,但他怎么也帮着解决了学堂选址,她得知恩图报,而今不过动动嘴让季朝澜提前知晓心里有数,也不碍她什么事。

    可季朝澜是谁?打小一身反骨的宣朝新帝,岂能随意如她所愿。

    他执起谢知意的手助她放松,不紧不慢出声教训,“知道自己手艺不精还非得做苦差事,朕平日里又不缺人伺候,还是意儿听信谗言,心有杂念,真以为皇兄什么都不查就能同意让你嫁进侯府?”

    虽然谢知意觉得季朝澜是在指桑骂槐,但眼下一双手都还被他把握着,一时间不敢动弹,瓮声道,“皇兄自然是关心我,嗯......只是您此前也未曾知会我,人都说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实则不然,出嫁后婆母才最难相处......”

    真真是满嘴没有一句老实话,季朝澜忽而松开手,别过脸不愿搭理她。

    谢知意心有戚戚,忙牵起他的手放于额前,紧闭双眼,“皇兄,意儿知错了。”

    只听得一声叹息,鬓边扫过丝丝凉意,“你何错之有?平南侯与表妹郑氏自幼相识,两家已口头达成婚约,因郑家贪污军饷犯了先帝忌讳,家中男子发配边疆,女子皆充作仆役,郑氏彼时留在侯府伺候老平南侯夫人,之后老平南侯定下同云家缔结姻亲,他夫人便做主在云氏嫁入侯府三月余,抬了郑氏做贵妾。”

    心下已了然,谢知意不由对宋怀安多了几分怜惜,平南侯府老夫人是郑氏女,自然偏帮那后进门的贵妾,而他弟弟也只比他晚出生月余,在那样压抑的环境里,日日被迫同他人比较,亲人之间勾心斗角,得亏他行正坐直,君子端方,能出淤泥不染,依旧长成谦谦郎君模样。

    谢知意轻声叹息,她看似孤苦无依,实则被太后和季朝澜保护得密不透风,幼时处境是比宋怀安好太多了,“皇兄,那郑氏之子在朝中可有建树?”

    季朝澜斜眼沉默地注视她,未与回应。

    半晌才松口,“朝臣只论贤能不论出身,意儿,朕既为帝,当公私分明,不论是宋怀安还是他弟弟,只要于宣朝有功,朕必不会亏待,反之亦然。”

    谢知意心知此前提问已经过界,季朝澜对她好极,但于政事十分保守,他不喜后宫过问朝堂之事,愿意回答她已是做了极大让步。

    她忙福身告错,“皇兄,意儿不该妄图揣测圣意,请您责罚。”

    季朝澜却只起身扶她落座。

    乾清宫的高位,她不是第一次坐,初入宫时先帝曾抱起她坐在膝头,那时她只感受到从高处俯视一切的惶惶然。

    而今入目巨大紫金香炉,升起袅袅云烟,隔着雾气她仿佛亲眼见到宣朝臣子向季朝澜回禀,唇枪舌剑,锋芒毕露。

    帝王之位至高无上,若真置身龙椅又何等孤寂......

    谢知意起身双手于胸前交叠,躬身行礼。

    “皇兄,意儿明白了。您在乾清宫里、在宣朝臣子面前是皇帝,而下朝回到寿康宫或探访长乐宫,便是母后亲儿,亦是意儿兄长,如此界限分明不可践踏,今日是意儿逾越了。”

    季朝澜握住她的手托她起身,“朕是想告诉你,做皇帝不过如此,比起做个孤家寡人,朕更愿同母后......同你,共有一方小天地,只是这担子落到身上就不得推卸。为帝者便不能为他人左右,意儿于朕,不论何等身份皆意义非凡,因而母后要朕远离你,自然这亦是朕最终作出的选择,落子无悔。平南侯府是滩死水,然宋怀安是真君子,将你暂交予他是上上策。”

    谢知意忽然明白他那日到访时,要她许他再任性些时日的感受,季朝澜不得已作出了违背心意的选择,倘若她从皇宫出嫁,恐怕他真就成了困死宫中的孤家寡人。

    只是为什么不能两全呢?

    谢知意扑进他怀中,双手揪紧他的衣衫,不愿他瞧见自己泪流满面,喘息着,思索着,她逐渐平息心中的起伏难耐,黯然神伤。

    哭泣无用,前路漫漫,她不能轻言放弃,不能躲在季朝澜羽翼之下。

    “皇兄......我会同你一起撑起这江山,即便我是女子,现下只有一间食肆,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只要一步一个脚印,终有一日我会追上您的步伐,您立于万人之巅也就不再感到孤寂。”

    季朝澜抬眼看向乾清宫半开半阖的门外,掠过一道青色衣摆划出的圆弧,他轻叹一声,将毕生至爱纳入怀中,“嗯,朕会等你,先帝教朕教得最正确的一件事便是忍,忍到拨云见日,便可王道不孤,如此在世间行走再无阻碍。”

    ——

    平南侯府在城郊的庄园需要修缮,谢知意再次早早被系统唤醒,这回却没有哈气怨怼,换好衣衫便匆忙出门。

    在同季朝澜交谈之前,谢知意并未想过自己要去往何方,身为帝姬在宣朝无人可以欺侮得罪,拥有系统做什么都手到擒来,因而她放任自己率性而为。

    而今她知晓所获得的一切皆由他人牺牲所得,包括生身父母,太后和季朝澜,还有千千万万宣朝百姓,试问她真能心安理得去自私享受?

    平南侯府的庄园比宋怀安形容的还要开阔别致,未见时,她只以为是农家小院,实则亭台楼阁,池馆水榭,青松翠柏,假山怪石,花坛盆景,藤萝翠竹,可比皇家行宫,如此雅致别院,他却舍得借她开办学堂......

    宋怀安今日未着青衣,一身干练黑袍,更显男儿如利刃般硬朗强健,他提步从主院推门而出,神色不似往常亲和温润。

    “臣恭请殿下安,别院地契已备齐,今日由臣转交于您。”

    他言语生冷,倒真如商沐清所说不假辞色,同任何人交谈都一如与同僚传话,秉持公事公办。

    也顾不得他的语气,这别院白给她怎么行?

    谢知意忙出声拒绝,“我只是租用,不付租金已是过意不去,如何能凭白得平南侯府一座别院?”

    宋怀安眉峰如剑,目光似有不忿扫向一边,低低嗬气,仿佛失意丧气至极,“平南侯府得殿下下嫁便是占了天大便宜,这里是臣祖父母情谊浓时所择居所,祖父于生前转赠予我,盼我同未来妻子能常来小住,因而别院您本应享有一半,加之终归是臣亏欠您良多,即便另一半归您也无法偿还。”

    言毕,他双手举起锦盒递至谢知意面前。

    她知宋怀安有心事,可他们还未能构建互相分享隐私和秘密的信任,最好的办法是沉默和尊重。

    许是他想起同祖父母的点点滴滴,不愿意居住在会唤起死去亲人回忆的别院里,倘若她收下能让他好过些,那收下便是。

    思及此,她从宋怀安手中接过装有地契的锦盒。

    “失去的便已经失去,世子合该向前看,至于什么便宜亏欠,我以为我们之间清清白白,光明磊落,婚约缔结于你我都是得大于失......”

    谢知意看着宋怀安的神色逐渐暗淡消沉,不知如何继续措辞。

    宋怀安苦笑,嗤道,“清清白白......殿下说的是,臣思虑过重,婚约之事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是好极。”

    既如此,你缘何不喜?

    谢知意不知如何回应,在过往印象里宋怀安从未有过如此颓唐消极的时刻。

    似是察觉到谢知意的无措,宋怀安不欲继续谈论一个无果话题,亲自领着她在别院里绕行一圈,介绍各座楼阁庭院将来的用途,或可作为教习室、书房、手工房、考核室等等,详尽明确,显然是下了大功夫做足了准备。

    ——

    他一如往常送她回宫,一路上谢知意欲言又止。

    显然宋怀安并非因哀思而为别院烦忧,他大刀阔斧改建和修缮别院,足以证明他不囿于追忆过往,那还能是为何?

    “世子,你近日可是遭遇了什么变故?”

    宋怀安正欲上马回府,听见谢知意出声询问,他轻握缰绳,转身向她示意,“殿下快些回去吧,皇上......应该还在等您,臣并未遭遇变故,只是看明白了一些事,多谢殿下关心。”

    季朝澜确实在等她,不过他是怎么知道的,按耐住心中疑虑,谢知意向宋怀安挥手告别,转身回宫。

    下次见面就是婚仪,同宋怀安做夫妻,她心中是有几分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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