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食肆(4)

    及笈前谢知意曾收到不少世家赏花对诗、弹琴品茗的邀约,虽不甚愿意同贵女们多有接触,但待机苏醒的系统以性命之忧相要挟,她只得挑捡着去,打探长安贵女对餐食点心和穿衣打扮的时新偏好。

    自打及笈又同宋怀安定亲,宴会便一个没再去,一来是邀约的人渐少,二则是她为开食肆忙得不可开交。

    最近倒是收到了一份别出心裁的邀请,永定王府设宴,宋怀安亲姨母,亦是永定王妃的商刘氏主持宴会,其子商与止负责男宴,其女钧阳郡主商沐清负责女宴,宴会动机一目了然,便是为永定王府的嫡子和嫡女相看。

    谢知意受邀在列,因和宋怀安的关系她不好推却,加上这宴会算是得上开年来最大、参宴人数最多的宴会,她没有不去的理由。

    出了宫门,只见宋怀安一袭青衣如潺潺春水,谦谦君子温润得如沐春风,仿佛不食人间烟火,谢知意不由发出一喂叹。

    马车四面精致丝绸,银色装饰犹如冰雕玉砌,剔透纯净一如宋怀安双眸清澈见底,他遥遥抬手致意,“殿下安。”

    “多谢执远来接我,嗯......你今日打扮很合柔安帝姬眼缘,她托我转告你,婚后也要注重仪容仪表,为她带来更多视觉享受。”

    谢知意倚着宋怀安的手上马车,还不忘同他打趣。

    宋怀安似是错愕片刻后,唇角牵出优美弧度,带着淡如轻雾的笑意,“臣既知晓帝姬心愿,必定日日梳洗打扮,叫帝姬满意。”

    谢知意从善如流地点点头,又噗嗤一声笑开。

    她身为长公主在参宴众人中地位最高,通常宴会不宜过早抵达,但这会儿与宋怀安同去,自然以他为准,而开宴的是他亲姨母,他是小辈不能晚去。

    再者既是永定王府世子同郡主的相亲宴,谢知意不想夺了钧阳郡主的风头,因而只着鹅黄大袖云烟衫,浅粉刺绣繁花宫装配织锦腰带,薄施粉黛,梳左右式觅香发髻,戴镶宝石凤蝶鎏金簪,矜贵雅致但不至盛气凌人。

    ——

    谢知意头一回同宋怀安赴宴,幼时大多跟着季朝澜,此后便自己参宴,现下倒颇有几分新鲜感,只是入王府后便要分开,前往各自所属筵席。

    宴会丝竹乐声缠绵,流连如细丝,宴席雅致大气,王府建筑高大威严,虽不及皇宫那般开阔恢弘,但紫檀雕螭纹木质屏风将男客女客相分隔,女客席诸般布置摆设如江南园林,比之皇宫宴席更多几分置身仙林般的惬意自在。

    永定王妃真真是品味高雅,寻常宴会只堆砌金玉,遍处熏香,其间云雾缭绕,参宴之人只管醉生梦死。

    而此次宴会意趣高远,谢知意瞧着也心境平和舒适,少了几分赴宴寒暄攀谈的不耐烦。

    “柔安帝姬到——”

    侍女脆声呼应,三三两两交流嬉笑的贵女们纷纷转身行礼,永定王妃亦携郡主向她福身致意,谢知意落座上首,微微抬手令众人免礼。

    永定王妃的筵席在谢知意右侧,她凑近轻声询问,“帝姬同执远不日便要成婚,妾身还未向帝姬道喜。今日宴会一则为儿女觅得良缘,再则也是希望清儿能得帝姬赏识交好,都是皇家女相互扶持也是一桩美谈。”

    说着她示意商沐清起身到谢知意身侧陪同交流。

    大约在永定王妃眼中即便她是新帝亲封的长公主,但终究不是正儿八经流着皇家血脉,而永定王是先帝的亲弟弟,因此钧阳郡主即便身份不如她,却是可以与她相互扶持的同辈。

    谢知意微微一笑,“王妃说的是,本帝姬自幼在太后娘娘身边长大,有幸得皇上亲封成为皇家女,自当多多照拂皇家人,此次参宴之人中,郡主可有心仪的对象?”

    闻言永定王妃脸色并不大好,却也只将目光投向商沐清让她来回答。

    钧阳郡主生得倒是清秀恬静,不骄不躁,她微微福身,“多谢帝姬关怀,臣女已有意中人。”

    她的回复勾起了谢知意的兴趣,已有意中人还开什么宴会?

    “不知郡主可方便告知是何人?以永定王府的门第想必对方也不会拒绝吧。”

    商沐清微微一顿,面露难色,只含糊回答道,“两情相悦自是难之又难。”

    她母亲稍显强势霸道,可郡主倒像个痴情人,谢知意点点头没继续问。

    永定王妃只说这是年轻贵们的宴会,自己在场恐小辈们玩不尽兴,向谢知意请离后,示意钧阳郡主代为主持。

    宴会正式开始,歌舞升平,觥筹交错,贵女们相互攀谈打趣,还时不时透过屏风指点相邻男客,好不热闹。

    商沐清却仿佛格格不入,眉间忧思愁绪不散,谢知意同她两人坐于上首,一句话不说也稍显难堪,“郡主,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可愿说出来,也许我能开解一二。”

    商沐清忽而转头凝视着她。

    她神色黯然,“殿下如何能体会我的烦心事,您已经得了世间最好的两个男子全部的喜爱,怎么还会有什么困扰忧虑,恐怕就是有,也自有人全心全意为你解决罢。”

    谢知意不由睁大了眼睛,“两个......郡主何出此言?”

    商沐清轻声嗤笑,“殿下以为我不知道?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每每皇帝在你身边,眼睛里便容不下第二个人,至于宋......世子,我从未见过他为哪个女子牵心挂肚,而今他恨不得日日跟随在你身边。”

    谢知意轻扶额头,心里五味杂呈,合着季朝澜的心思人尽皆知了......还有,宋怀安如何会喜欢她?

    这个钧阳郡主所思所想皆让她头疼,永定王府的宴会还真是惊吓连连。

    “我与皇兄一同长大,感情亲厚些,竟叫郡主误会,宋世子这些时日也是在为云峰寺的孤儿奔波操劳,所以......郡主你是喜欢我皇兄还是宋怀安啊?”

    商沐清听她解释时还一副你何必假装的模样,在她直白地提问后,又支支吾吾地满脸通红,“皇上已经有皇后了,便是你也不可能得到他,而你和宋怀安还未成婚,也不是只有你能开食肆,同他在一起的!”

    谢知意摇头失笑,心下已经了然。

    在长安城宋怀安的受欢迎程度还真不是一般高,她敢打赌喜欢他的不止钧阳郡主一人。

    不过——

    “你也想开食肆?”

    比起她喜欢还是不喜欢宋怀安,谢知意更在意商沐清说不是只有她可以开食肆。

    商沐清定定看向她,面带倨傲地回答,“殿下且等着便是。”

    ——

    回程时,谢知意同宋怀安上马车相对而坐,她控制不住目光扫视宋怀安,就因为他这副祸国殃民的好皮囊,她多了一个,可能还不止一个食肆竞争者!

    终于忍不住一直被她灼灼目光煎熬,宋怀安出声询问,“可是有哪里不对,殿下为何一直盯着臣看?”

    谢知意忿忿开口道,“你今日何故打扮得这么花枝招展?你难道不知道长安城有多少姑娘心宜你?全都叫别人看去了,还有钧阳郡主喜欢你,你知情吗?”

    倘若他真是知情不报,还敢让她参宴,他就完蛋了!

    宋怀安清透瞳孔里划过一丝疑虑,此后便克制不住哑然失笑,目光和煦温存,“臣并不知情,也无暇顾及长安城其他女子的喜好。”

    随即又摇摇头,展示了什么是美男露齿笑,双唇饱满,牙白如玉,赏心悦目。

    他轻声追问道,“殿下,可是在吃醋?是执远的错,以后倘若束冠着华衣,便只给殿下一人看可好?”

    谢知意不自觉缩了缩光洁白皙的脖子,眼神不由自主看向薄纱轻掩的雕花车窗外,支支吾吾,“这只是一个善意提醒,毕竟婚约缔结两姓之好,你作为未来驸马应当为臣民做好表率,言行举止不能过于轻浮,总之我没别的意思。”

    宋怀安目光专注温和,利落抬手,纤长手指蹭过剑刻般笔直下颌,滑落于耳后抚平碎发,却仿佛听到了车厢对面微弱的吞咽声,他粲然一笑。

    “殿下,学堂选址之事,臣有想法,侯府有一闲置庄园,正在长安城郊,离城门仅十余里,庄园平日由管家、仆妇管理打扫,如若殿下不嫌弃,可修缮后作为学堂使用。”

    谢知意有些意外,近些时日她确实为学堂选址发愁,选在城内太过招摇,可合适的城外庄园都已有主,原还想实在不行就找季朝澜帮忙,结果宋怀安直接给她送了这么一份大礼。

    目光扫过宋怀安认真的眉眼,莫不是真......

    应该不是真的,他们也没认识多久呢。

    “多谢世子,我就不客气了,你确实帮了一个大忙,如若日后有任何需要,只要你提,我义不容辞。”

    ——

    谢知意刚回宫就直奔乾清宫,服侍季朝澜的中官和侍从,对这位风风火火又极为受宠的帝姬熟悉得不得了,李中官更是自小就跟在季朝澜身边,算是看着谢知意长大。

    谢知意冲他使眼色询问,李中官点点头,她提起裙摆就要推门进入,中官忙出声提醒,“小祖宗,您可慢点,皇上也不会跑!”

    听见了门口的动静,便知是谢知意来了,季朝澜微微勾起嘴角,见鹅黄色衣摆落入殿内,又抿抿直,装作认真翻阅奏折。

    “皇兄安。”

    谢知意站定福身问安,可季朝澜并未搭理她。

    于是她踮脚踱步到他身边,再次出声询问,“皇兄?”

    年轻帝王缓缓放下手中的奏折,像是这才发现她在身边,抬眼示意谢知意磨墨。

    谢知意讨巧地对他笑笑,又暗自努努嘴,执起墨锭置于砚台开始细细研磨。

    见谢知意乖乖听话卖力研墨,后颈都沁出了一层薄汗,季朝澜才停笔搁置于笔挂,送手帕与她,“今日不是同平南侯世子去赴宴了,如何匆忙到乾清宫寻朕?”

    谢知意接过明黄色手帕轻轻擦拭,心知什么都瞒不过他,瓮声道,“皇兄明知我不喜参宴,是永定王妃开宴才去的,我找您自然是为了大事,前些时日我从云峰寺领回来十余位孤儿,想着只有识字念学他们才能真正改变命运,但既能不嫌弃这些孩子又能因材施教的好老师实在难找,所以才想问问皇兄。”

    季朝澜点头,这些事守着她的暗卫已经回禀过,“你可问过宋世子?”

    谢知意摇摇头,如实回答,“他已经帮了我很多忙,我没好意思问。”

    闻言,季朝澜定定地看向她,知她所言非虚,忽而觉得这段时日笼罩心头的阴霾一扫而光,抬手轻扫她鼻尖。

    “所以就好意思找朕帮忙?倒也不是不行,朝廷处理罪臣之后,其子嗣依连坐制便毕生不能为官,更无人愿意接受他们的教导,然其所受教育培养不逊于而今的世家公子,倘若你的学堂可以接收,朕这里倒是有几个人选。”

    谢知意的目光噌地发亮,这是最好的安排了,不愧是季朝澜!

    “皇兄真是深谋远虑,倘若我的学堂办起来,一定请您做名誉院长!”

    寒门子弟倘若拜入名师门下,此后若是有所成就难免会被要求站队,然而季朝澜给的选择,便没有了后顾之忧。

    即便他们想借学生之手完成复仇,也完完全全是在皇室的监视之下,总比他们自己暗地里收买人心动摇皇权要好。

    季朝澜瞥了她一眼,轻声嗤笑道,“朕还能不知道,若真做了院长,以后学院出什么事,还不得朕给你兜底?”

    谢知意认真点点头,讨好地回答,“皇兄能以一人之力管理整个宣朝,再多管一个小小学院自是不在话下,况且皇兄为皇妹兜底不是天经地义吗?”

    自小就是小马屁精,但不得不说听着很是顺耳,季朝澜抬手轻触她发顶,柔声道,“意儿,是只有你敢。”

    他言语里似有未尽之意......

    谢知意忽而抬头,入目是他略显苍白憔悴、疲累落寞的神情,她忽然感觉到乾清宫的生活是真的很孤独。

    先皇驾崩,他便独自撑起了一切,明明独享了至高无上的皇权,却好像失去了所有。

    谁能成为他的依靠呢?

    她不由沁出些许泪意,半哽咽道,“季朝澜,无论如何我们都是一家人,在我心里,你永远是唯一的兄长,无人可以取代。”

    此刻他嘴角最后一丝笑意也随之散去,手指轻轻蹭过谢知意眼角,带着几分隐忍和怜惜,“意儿以后莫说这样的话了,不然......我真要反悔放你走了。”

    听出他言语里潜藏的威胁,谢知意却直直把脸埋入他手心,又用双手将其包裹,轻声细语回应。

    “皇兄,即便我嫁人了,也还是您最疼爱的妹妹,日后肯定还是会回皇宫陪伴母后和您,届时皇兄就算赶我走,我也是要赖在皇......”

    言语还未能道尽,季朝澜已将她揽入怀。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