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食肆(3)

    寿康宫中烛光熹微。

    “母后知道皇帝心里有你,却一直没问过你心里有没有你皇兄,皇后自小喜欢皇帝,哀家便做主为还是太子的朝澜定下太子妃,他彼时跪到我宫门前求我收回旨意,后来我同他说不该娶你,是因为宫里不适合你,母后知道你不希望被困在皇宫里一生一世,母后也不希望你被困住......你心里,可也怨我?”

    谢知意面露不忍,靠进太后怀里。

    她是再好不过的母亲,尽力为儿女安排好一切,她能被封为柔安帝姬亦是太后坚持得来的。

    每一次生病、同他人惹矛盾都有她陪伴关怀,太后一直对季朝澜和她一视同仁,不会因为季朝澜是亲子又是太子就溺爱放纵,她全心全意平等地关爱着两个孩子。

    “我明白的,母后,皇兄他也明白的。在我心里您是我母后,他是我兄长,皇宫是我们的家,不存在什么困不困住的事,但女儿长大了,想继承生父生母的遗志,即便身为女子也想为这个国家做些什么,母后,我心里从来不怨你,我一直......”

    太后打断了她近乎哽咽的言语,她已然控制不住泪水,一如小时候将谢知意抱进怀里,轻声哄她,“好孩子,意儿永远是母后的好孩子。”

    ——

    二月初,嫁衣已经绣成,食肆也一举声名远扬,而二月廿八良辰吉日宜嫁娶,三书六礼她就要嫁入侯府。

    家有喜事自然要派发福利,怀柔食肆在二月里每日皆有十个半价名额,先到先得,一时间食肆爆满,预约都排到了十天后。

    谢知意正苦恼着衣坊开办后,如何去找绣工卓越又通款式设计的秀娘。

    前些时日清点了父母留下的地契和铺子,倒有一家如意衣坊在十年前曾引领过长安城年轻女子的审美,设计的款式风靡一时。

    但好景不长,此后未能跟上新风潮,慢慢地入不敷出,秀娘们纷纷跳槽,最后成了一家成衣的上游店铺,专供布料赚差价。

    眼下鹅绒和布料采购不成问题,但好的秀娘基本都在长安城时下有名的衣坊铺子里,谁能愿意放弃已有的稳定收成,到一家完全没落的布料店里熬日子?

    不过宣朝最好的秀娘一定都在皇宫里。

    这不她就打主意到了宫里老嬷嬷们身上,她们如若不愿在宫中养老,回到家中也需找一份正经事做,届时都到她的如意衣坊里,她还愁什么款式设计、什么绣工技艺?

    但这事现在归皇后管,她不能越过皇后直接找季朝澜或者太后。

    皇后身边的大宫女云春请她移步宫中,这是她第一次来坤宁宫拜会皇后,作为宣朝名正言顺的长公主除了皇帝和太后,她无需向任何人见礼问安。

    坤宁宫内地铺暖玉嵌金珠,云顶檀木作高梁。

    主位的皇后头戴东珠玉石抹额,身着明黄锦缎长裙,绣金线祥云凤凰,腰束正红攒花结长穗宫绦,朱唇一颗点樱桃,一朵嫣红落眉心,如若不是知道季朝澜的心思,真以为他在坤宁宫金屋藏娇。

    “皇妹请入座,今日何以想来拜会本宫?”

    皇后语气寻常冷静。

    在为太子选妃举办的京城贵女赏花会,谢知意曾见过她一面,她青丝云髻、花容月貌、羞颜可掬,便觉着如若她和季朝澜两情相悦定能过得美满。

    此后她如愿被太后选中,奈何季朝澜欲悔婚,后虽不了了之,但因先帝驾崩守孝三年未能成婚,三年期满新帝未依规矩先纳妃妾入宫。

    她真正嫁入皇宫时,莺莺燕燕满宫墙,加之季朝澜待她并不亲近体贴,太后曾与谢知意说起如若起了冲突,没有实质影响,她可以先让让皇后,再由太后出面调和。

    其实谢知意心里明白她合该让着皇后,况且皇后并不是爱搅弄是非的人。

    “皇嫂安,您与皇兄成婚后,我一直未能拜见,故今次前来,一是恭祝您和皇兄白首不离,相伴相依,二是想同皇嫂商量件事,可方便否?”

    谢知意开门见山直接向她询问。

    “皇妹请说,本宫能帮的一定尽力。

    ”皇后认真回复道,她心里知道谢知意不会没事上门就为向她问好。

    闻言,谢知意松了一口气,皇后若是想拿她撒气也无可厚非,但幸好她知轻重懂分寸,果然能被太后选中的女子都是不差的。

    “我想在长安城经营一家成衣坊,就做前些时日为太后和您所制的鹅绒棉服,衣坊所制棉服不仅出售给长安城百姓,更多是给戍边军队提供基本保暖,但现成技艺精良的秀娘不好找,我便想着宫里嬷嬷、宫女出宫后愿意到衣坊做活,也会给她们超过市价的报酬教授收养的孤儿,以便那些孤儿此后有一技之长可以谋生。”

    谢知意娓娓到来,口齿清晰,言辞恳切。

    皇后点了点头,前些时日她送来的羽绒棉服保暖功能绝佳,她以为只是谢知意奇思妙想一时兴起做出来新奇衣裳,实则人家已经想得很长远。

    遂温声回答道,“你所行之事为国家大义也为黎民百姓,我没有任何理由拒绝,之后我会让云春询问宫里的嬷嬷和已达出宫年龄的宫女,如愿去衣坊,宫里也会给她们补贴。”

    闻言谢知意喜上眉梢,此事顺利得不像话,“多谢皇嫂深明大义。”

    皇后这才像是紧绷的弦放松了些许,对她挤出一丝笑意,又讷讷开口,“帝姬,你可知我真羡慕你,太后和皇上喜欢你,你可以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理直气壮走正道,而我却还在想,你来找我莫不是来奚落我抢了皇上,害你不能嫁他,现在觉得实在可笑。”

    谢知意叹了口气,劝慰道,“您很好,母后很欣赏您,至于皇兄他就是个不懂事的赌气鬼!帝王也有无奈和困惑,但皇兄是善良明理之人,否则我大约是做不成帝姬的,您既爱他就好好陪伴他,世间又不是没有爱情就不能成活,您最要紧的是做自己才对,看到您幸福快乐,受您感染他会爱上您也不一定。”

    皇后的表情有些错愕,似是没想到谢知意会说出这样的话,后又不知是被哪句话戳中了笑点,她竟轻笑出声,眼泛泪花。

    好半晌,谢知意都有些不知所措,她才取了帕子蹭蹭眼角,定神回复道,“先前只远远见你和皇上攀谈,言语举止亲昵温存,便以为你们是两情相悦,而今看来应该是皇上单相思,嗬,柔安帝姬原是这样的性子!”

    谢知意也觉得有些好笑,见面前两人都把对方当成豺狼虎豹,见面后却发现是两只山猫。

    “我也没想过皇嫂您是这样好,您唤我意儿便可,您和皇兄是夫妻,同我便是一家人,无需生分客气,以后若有需要,我必定鼎力相助。”

    “好,多谢你,意儿,不过我听闻平南侯府女眷并不好相处,现任平南侯娶了表妹做贵妾,生有一子,你婚后不若与驸马一同入住公主府,也好远离了这些纷纷扰扰。”

    皇后关切询问道,平南侯府女眷可不是不好相处那么简单,争端涉及世子之位这其中云波诡谲,即便是帝姬也不好蹚这趟浑水。

    “多谢皇嫂关心,不过我与世子之间只有一纸婚约,婚后大约也是各过各的,倘若我与世子吵架分居倒是可以入住公主府,至于他家女眷不来往便是,井水不犯河水,再不济我也可以回宫中找您做主。”

    谢知意没想过和宋怀安搬离侯府,既然那贵妾之子要争世子之位,宋怀安就更不能贸然离府,况且有她在,平南侯府那些人也该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扛得住皇家的责难。

    “嗯,自然,皇宫永远是帝姬的家,意儿随时可以回来。”

    以柔安帝姬的身份,也不会有人敢蹬鼻子上脸作威作福,倘若真有人这么做也得问问太后和皇上同不同意。

    ——

    回到长乐宫,谢知意忙更衣出宫。

    今日与宋怀安约好,同他一起领云峰寺的孤儿到怀柔食肆,她预备办一个学堂,目前还只能提供厨艺的教学,之后还会有秀娘教授绣法技艺,但终归读书才有出路,因而她还得在兴办学堂后,招一批志同道合的老师。

    她到时,宋怀安已从云峰寺返回,在怀柔食肆门口向她招手示意。

    谢知意忽然不想婚后就这么放过他,和他相敬如宾只做一对假夫妻。

    一段时间未见,怀柔食肆对面一家茶楼换了店家,正在兴修改建,但据她所知茶楼地处长安街最繁华的地段,生意一直红火,眼下也顾不得别家的事,谢知意收回思绪。

    “世子等候多时辛苦了,快些进屋详谈罢。”

    宋怀安微颔首,随她身后一同进门。

    云裳已经安顿好新来的十余位孩童,大的已经十二岁,小的才堪堪六岁。

    女童由绿衣侍女领着先教习基本的针法,男童则由厨肆领着做些杂活,空余时间提供书籍供他们随意翻阅,不分男女,帐房先生给他们上课答疑,至少保证他们在学堂建起来前能学些字词。

    “不曾想天子脚下,长安城里也有孤苦无依的孩童,殿下是如何知道云峰寺有收养孤儿的,可否为执远解惑?”

    宋怀安大约是甚少接触底层百姓的生活,他的疑问对谢知意来说有些幼稚,但他知晓后并不视若无睹,而是及时反思自己采取行动,这就叫她另眼相看。

    “我那日去云峰寺堵......找你的时候,遇见了一个小子背妹妹上山,眼看那女童烧得浑身通红,我便上前询问,他原是赴长安寻亲,车队被流寇袭击,只他和妹妹躲在马车暗箱逃过一劫,妹妹许是受了惊吓高烧不退,他身无分文,从乞丐那里得知云峰寺收养孤儿,就背着妹妹上山求医。”

    这也许是上天给她的指引,让她得以看见宣朝繁华之下沉默的大多数,也从那时起真真有了念头想为这个时代做些什么。

    “是执远浅薄,自以为忧国忧民,实则被浮华迷了眼睛,以致都听不到孤苦孩童的呼声,多谢殿下为执远解惑,此后定追随殿下听民声,安民心。”

    宋怀安起身向谢知意躬身行礼,教人不被一叶障目则足以为师。

    再者她并非第一次为这样的善事,他从云城外家回长安时遭遇追杀,亦是她路过相救,只是他那时不过十岁,谢知意便只有七岁,因而她忘记得干净。

    “我同你一样浅薄,知道的并不比你早多久,多谢世子愿意无条件帮助我,以后也请多多包涵,你我婚后我也许不能同其他妻眷那样在家中相夫教子,所谓抛头露面、不守妇道......”

    谢知意试探的言语还未说完,宋怀安便不忍她继续贬低自己,出声打断。

    “那些不过条条框框,对女子无情规训,殿下婚前如何婚后便如何,执远同您成婚是希望您能比在宫墙里更自由,而不是换一副枷锁困住您,如若我束缚住你了,你便可以随时离去。”

    说最后一句话时他甚至流露出祈求的意味,谢知意有些愣怔,她这算不算是误打误撞找了个三观正的绝世好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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