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预报宣布，台风“莫兰蒂”已经离开重山市所在的海域，一路往东边去了。

    不过半个月之后，预计会有另一号台风登陆，趁着这段间隙，重山市政府开启了公共设施加固工作，并呼吁居民在家中备好灾害工具包，以备不时之需。

    清晨六点，赵初想外面被锯木条的声音吵醒，打开窗户才发现，楼下有工人在给树木做加固，声音不算扰民，但是赵初想睡眠浅，一点动静都无法忍受。

    客房在另一侧，赵初聿自然没有不受影响，还在梦乡之中，赵芹芬没在家，床铺收拾得整整齐齐，应该是下楼跑步去了。

    别的不说，赵芹芬在锻炼身体方面还是比较自律的，周六也起这么早。

    声音太吵，压根睡不着，赵初想伸了个懒腰，睡眼朦胧地来到洗手间洗漱，挤牙膏的时候，她不小心用力过猛，手上蹭到了粘腻的膏体，于是，她打开水龙头，开始冲洗。

    一股极具冲击力的水流从指尖流向手背。

    在力的作用下，赵初想的手向下顿了顿，不知怎么，她就想到了昨天在W1N训练基地公用洗手间的场景——

    许知泗碰了她的手。

    在她呼吸停滞、大脑一片空白的时候。

    虽然只是一瞬，但赵初想却清晰地感受到了他的体温，还有比寻常人粗糙的手心，蹭过她手背的时候，那只手有很明显的砂砾感。

    也许和他需要经常做抓板动作有关系。

    一想到这里，熟悉的砂砾触感仿佛再度来袭，明明是在冰冷的水流中，赵初想的手背却仿佛被烈火烧着。

    靠。

    除了小学的时候和男同学拉过手、搭档跳过双人广播体操之外，还没有男人碰过她的手！

    最后还说什么，她是他的共犯了。

    共犯。

    赵初想轻哼一声，将牙刷塞在嘴里，开始恶狠狠地来回摩擦。

    只不过是机缘巧合之下，发现了彼此的秘密，以交易为前提相互保密而已，怎么就能被他说得这么暧昧？

    训练基地公用洗手间外的香樟树长得茂盛，浅浅的影子透过墙上的镂空处打进来，印在许知泗脸上，不绝于耳的蝉鸣之下，连带着他的表情都染上了暧昧。

    ……

    他一定是故意的。

    赵初想头一次在一个人身上看见这种近乎矛盾的割裂感，兴致来的时候，他对你态度友好，甚至有心思和你开玩笑，可一旦触碰到他的逆鳞，他就立马变成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就像那天在浅江公园的芦苇荡里，他捏着燃到一半的烟，身处风中，用最冷酷的表情，说着最无情的话。

    而且，他怎么可以表现得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让赵初想觉得自己当初决定“退出他的世界”这件事，只是她自作多情的无理取闹罢了。

    真的很气啊。

    -

    大概八点左右，赵初想收到了陆越汐的消息。

    汐汐吖：【今天中午有班级聚会，地址发你啦～】

    赵初想打开被设置成“消息免打扰”的班级群，果然在聊天记录中找到了班长前几天发的消息，约大家今天相聚。

    他们原本并没有班级群，直到高考结束之后，班长才拉了群，美其名曰：让大家多交流交流感情，但赵初想是编导艺术生，高三上学期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校外集训，只在最后冲刺文化课的时候回到了学校。

    因此，她虽然是这个班级的人，却和班里的同学不怎么熟悉，除了陆越汐。

    但是既然是班级聚会，不去也不太好。

    看了眼聚会地址，过去要一个半小时的时间，赵初想不敢耽搁，简单收拾了一下就预备出门，正好在家门口撞上跑步回来的赵芹芬。

    赵芹芬用毛巾擦着脖子：“要出门啊？”

    赵初想埋头换鞋：“对，今天班级聚会。”

    “哦哦，好。”赵芹芬没多过问，转而道，“对了，想想，待会儿妈妈要去公司加班啊，要到晚上很晚才回来，你和阿聿自己吃饭啊。”

    说罢，赵芹芬就不再多说，换下运动鞋往家里走，却被赵初想一把拽住。

    “怎么了？”她不解。

    赵初想抿着唇，盯着赵芹芬，犹豫了半天才开口问：“妈，你知道今天什么日子吗？”

    赵芹芬眨了眨眼睛：“今天什么日子？周六加班的日子呗，还能是什么日子？”

    望着赵芹芬脸上染上的疑惑神色，赵初想心头突然涌上一股强烈的失望感。

    “对，周六，注意身体，别太累了。”她强行扯着嘴角笑了笑，松开拉住赵芹芬的手，出了门。

    聚会地点是在一家中餐厅。

    怕赵初想谁也不认识，会拘谨，陆越汐一早就在饭店大厅等着了，直到赵初想出现，才拉着她的手，一起往包厢走。

    “怎么突然班级聚会啊？”赵初想问。

    “也不是突然吧，班长之前就有这个打算了，但是大家都去毕业旅游了，人不齐，就一直拖着，这不今天就要出成绩了嘛，班长怕出完成绩之后人更少，干脆拍板定了今天。”

    “所以，班长是想让我们吃饱喝足，先好好放松，之后再回去直面人生中最刺激的事情吗？”赵初想调侃道。

    陆越汐被逗得哈哈大笑：“也可以这么说。”

    二人携手来到走廊尽头的一间包厢，推门进去的时候，可以看到里面摆着的两张大圆桌。

    还没有上热菜，圆桌上只摆了冷菜和饮料。

    有同学正坐在牌桌上打牌娱乐，也许是运气不好，还没喝酒就已经红了脸。

    也有两三个同学坐在沙发上聊天，不知聊到了什么，笑声溢满包厢，其中正好有陆越汐熟悉的人，于是，她拉着赵初想向沙发走去。

    二人越走越近，已经可以听到他们的交谈声。

    “今晚八点出成绩吧？”

    “官方说是晚上八点，但每年都提前，估计下午就能查到了。”

    “靠，真刺激。”

    ……

    看到赵初想的身影，其中有一位飞机头男生不屑地瞥了她一眼，随后拉细声线道：“唉，真羡慕艺术生啊，不用学习，最后考个差不多入眼的分数，就能去Z国顶尖的大学。”

    他的尾调拖得老长，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在阴阳怪气。

    赵初想听在耳朵里，倒不是很在意，在逐阳中学，文化生对艺术生有天然的歧视，仿佛艺术高考是专属于差生弯道超车的途径，同样的话她已经听过很多次了。

    而且，她也是个俗人，当初选择走艺术生道路，不全然是因为理想兴趣，也有听说高考会容易的原因在。

    但是直到亲身经历过了，她才知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

    去年9月开始，她就独身前往阳京市，参加一个很有名气的校考集训，光学费就交了好几万，还没算上日常开销。

    等到统考校考全部顺利结束，距离高考也只剩不到半年时间，文化课太久没学，落了一大堆，根本赶不上班级里的其他同学，她又只好付出加倍时间，找最好的老师补习，花钱如流水的同时，还要每天学到凌晨三点。

    还好文军国是个不问缘由的ATM机，否则，她还真支撑不起这么庞大的消费。

    -

    因为过于紧张，大家都没什么心思吃饭，匆匆忙忙对付了一点，就各自回家，守着电脑蹲成绩。

    从白天到傍晚。

    终于，有人在班级群里打响了第一枪。

    【出来了！出来了！我查到了！】

    立马有人去戳班里的学神，问她有没有查到成绩，学神发了个轻蔑的表情，回复：【没查到，我是屏蔽生，不过刚刚阳京大学招生办给我打电话了。】

    群里顿时一片惊叹。

    赵初想握着手机的手也愈发变紧。

    其实，她统考成绩还不错，校考排名也挺高，只要高考文化课不拖后腿，还是比较稳的。

    但即便如此，她的心还是像做上了峡谷漂流般、忐忑不安。

    毕竟是人生中最刺激的时刻之一。

    王蔚晴作为那时候校考集训的助教，消息倒很灵通，几乎是立刻发了消息过来。

    晴空蔚蓝：【想想，你查成绩了吗？怎么样？】

    赵初想紧张到打字都不利索了，很久才回复：【还没，我紧张，手在抖。】

    晴空蔚蓝：【这样，你去打开电视机，找一部电视剧放着，听着听着就不紧张了，我当年就是这么做的。】

    赵蘑菇：【好。】

    ……

    赵初想听话地打开了电视，调到热门电视台，现在正在放一部老片子，剧中的主人公在为“孩子是谁的”的问题吵闹不休，赵初想却觉得还不够热闹。

    手机一直停留在查分界面。

    缓了不知道多久，连班级群都冷静下来之后，赵初想才呼吸颤抖着输入密码，因为太紧张，还输错了一次。

    就在楼下响起广场舞音乐的时候，查分界面闪烁了几下，卡顿之后，画面重新显现。

    ——文化课587分。

    看到这个数字，赵初想有一瞬间的惊讶，之前几次模拟考，她从来没有上过五百八十分，难道是今年分数普遍较高？

    她顾不得欢喜，又打开班级群，看大家对于分数线的猜测。

    看到低的，她吐出一口沉重的气；

    看到高的，她又立马提心吊胆。

    心情上下起伏，终于在班主任田建新入群发言之后落定。

    他说：【预估今年一本线在520－540之间。】

    也就是说，她的文化课超了一本线四十分！

    按照往年的录取统计，她……好像可以去阳京传媒大学了！

    全Z国编导系最厉害的学校！

    赵初想花了几分钟的时间在心里估算完，甩掉拖鞋，双手抱膝蜷缩在沙发上，居然有点想落泪。

    之前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啊。

    “姐，你成绩出来了？”赵初聿从房间走出来，看到赵初想此刻满脸通红的模样，猜测道。

    赵初想抬头瞄了他一眼，然后再也控制不住激动的情绪，直接从沙发上蹦下来，整个人挂在了赵初聿身上。

    “赵初聿，我能去阳京传媒了！”

    “我能去阳京传媒了！”

    她一遍遍重复，像个疯子。

    赵初聿得知消息后也笑得龇牙咧嘴：“这么厉害啊！”

    过了好久，想到还没回复王蔚晴，赵初想冷静下来，从赵初聿身上下来，用手机拍了查分界面，直接发了一张图片过去，

    很快，她收到了回复。

    晴空蔚蓝：【牛逼.jpg】

    晴空蔚蓝：【以后就是我正儿八经的学妹啦！恭喜！抱抱.jpg】

    ……

    向周围的好友通报了喜讯之后，赵初想意外接到了文军国来自海外的电话。

    应该是来问成绩的吧？

    赵初想喜滋滋地看着来电显示，难掩激动地点了接听。

    “喂，爸爸，您找我？”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雀跃。

    文军国“嗯”了一声，继续道：“刚刚你班主任给我打电话，让我明天去一趟学校。”

    去学校？

    赵初想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也许老田是要和家长们谈论填志愿的事情。

    一想到这里，她的心再次浸满蜂蜜般，回答道：“对的！我的成——”

    赵初想想把成绩告诉文军国，可她话只说了一半，电话那头就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似乎是邵雨霞在远处说话。

    声音闷闷的，应该是文军国捂住了听筒。

    良久，他才轻咳一声，继续道：“怎么突然让我去学校？你该不会在学校惹事了吧？”

    “我没有。”赵初想的心犹如坐了跳楼机般骤降，急忙解释。

    电话那头又传来一阵嬉笑。

    文军国似乎冲着那边小声斥责了一声，随后继续说：“没有就好，爸爸很忙，在出差，明天赶不回去，你让你妈妈去啊。”

    末了，他又补充了一句：“爸爸待会儿给你再打点零花钱。”

    赵初想：“……”

    墙上的钟表“滴答——滴答——”摆动着，赵初想坐在沙发上，感觉自己的脸在燃烧。

    赵初聿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走过来询问原因。

    赵初想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

    电话那头，文军国似乎在催促，赵初想终于从宕机的状态中脱离，讽刺地勾了嘴角。

    “嗯，应该不是什么大事，您忙您的，我让妈妈去就好。”她说。

    “好。”

    文军国应了，他的话音刚落，电话里就传来了忙音。

    整通电话，加起来不过五句话。

    ……

    赵初想呆坐了很久，才把手机从耳朵上拿下来，一旁的赵初聿见她情绪不对，立马询问原因，但是赵初想却只能直愣愣看着他，答不上来，也许是刚刚情绪太高涨，像身处云端一样，极速下坠之后，她有点缺氧，脑袋发懵。

    似乎，高考出成绩也不是一件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至少，不值得她这么欣喜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