呐喊结束后，基地众人木讷了一会儿，也许是没想到这位“文大小姐”会从一辆破破烂烂的出租车上下来。
出租车司机下了车，来到后备箱前，帮王蔚晴将摄影设备抬了出来，忙完之后，他回到驾驶座看了眼打表器，又来到赵初想面前。
“轰隆——”
就在这时，街道另一侧的厂区发出巨大的轰鸣，有几辆卡车正在卸货，货物落地的瞬间，掀起一阵灰尘风暴。
“车费87块钱，加上10块钱的过路费，一共88块钱，您看怎么支付？”说话间，司机捏着鼻子，没忍住瞄了那群人一眼。
拉了这么多年的客，他还是头一次遇到有这么大阵仗迎接的，所以他不自觉地将“你”换成了“您”，生怕一字之差，开罪了人。
“我扫码付。”
赵初想答了这么一句，可还没等她掏出手机，对面那中年男人就径直冲了上来，弯腰扫了车后座挂着的二维码。
一番动作行云流水，快得像是演练了八百遍似的。
“我来我来。”
他很豪迈地付了钱，不忘奉承两句：“这种小钱怎么能劳烦大小姐出，出租车还是埋汰了些，大小姐辛苦了……”
听到他说自己的车埋汰，出租车司机居然没有生气，反而干笑了两声，对着赵初想调侃道：“您有这阵仗怎么不配专车啊？今天司机请假了？”
赵初想：“……”
更无语了。
-
令人社死的欢迎仪式终于结束。
乌泱泱的人群散了，训练营负责人开始带领赵初想和王蔚晴参观基地。
W1N俱乐部整个训练基地都是工业风的，没有高楼，一栋栋建筑依次排开，很像《绝地求生》海岛地图里的大车库。
有些建筑的外墙喷着涂鸦，花花绿绿的颜色与灰黑的工业风混搭，倒意外协调，很符合这次宣传片的主题。
王蔚晴握着小型摄像机一路拍，脸上欢喜掩盖不住，犹如狼进羊窝。
“大小姐，我是W1N训练营负责人，张东，您叫我小张就好，有什么需要您随时找我。”负责人一边走，一边笑得谄媚。
他让她叫他什么？
小、张？
赵初想瞄了眼张东头顶的几根白发，心中腹诽，以他的年龄，叫“小张”真的合适吗？
“我还是叫您张叔吧？”赵初想道。
谁知张东却连连摆手，仿佛赵初想说了多么大逆不道的话。
“这可使不得，使不得……”
……
拉扯一路，赵初想累了，决定乖乖闭嘴，顺他的意，叫他“小张”。
很快，三人就来到了最中心的建筑前。
“这边就是咱们的主训练场地了，咱们俱乐部的主力滑手都在这里。”
张东简单介绍了这么一句，随后推开双开大门，内里精致的装饰让赵初想眼前一亮——
映入眼帘的一排排耀眼的射灯。
灯光下是延绵的碗池区，滑道被设计成了火山口、人字坡等样式，另一边则是街式训练场地，抛台、滑竿、台阶、扶手应有尽有。
踏入训练场地的同一时刻，王蔚晴就眼里放光，激动地戳了戳赵初想的胳膊。
“想想，好多小哥哥啊！”
赵初想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到了一些正在训练的滑手。
长相都挺年轻的。
距离大门口最近的小哥穿着黑色背心，露出两条健硕的胳膊，他正在练习kickflip，没有成功，跳下来的时候直接踩在了滑板背面。
他有些挫败，侧头看到门口来了人，干脆收了板，缓步走了过来。
“张叔，这两位是？”他眯着眼睛，有点来者不善。
张东可能也有些怕他，介绍的时候说话有些颤抖：“这位是文总的千金，另一位是她的朋友，她们是过来拍摄宣传片素材的。”
介绍完毕之后，又转过来对赵初想说：“大小姐，这位是我们W1N俱乐部的种子选手，程度。”
程度。
是花名？还是真的名字？
赵初想有些好奇。
可还没等她发问，眼前这个丹凤眼男人就讽刺般地笑了声：“哦，你就是那个让俱乐部半夜去租劳斯莱斯的大小姐啊。”
直接把赵初想的话给堵住了。
什么玩意？
谁要俱乐部租劳斯莱斯了？还是半夜？
她明明拒绝了好吗？
张东摸了一把头上的汗，急忙解释道：“这都是谣言。”
程度却不以为意地笑笑：“行，你们说是谣言，那就是谣言吧。”
反正他觉得是真的。
赵初想在心里替他补足了这句话。
就像情侣吵架时，男生总爱说“是是是，你说的都对”、“我都说你对了，你还要怎样”一样。
用一个词形容，叫阴阳怪气。
“我只能给你五分钟的时间。”程度看了眼墙上的电子钟，“就算是老板本人来了，也不能耽误我们训练。”
言毕，程度半分眼神都没给赵初想，就转身快速上板滑走了。
赵初想看着他的背影，默然，可身旁王蔚晴的眼睛却更亮了。
“想想，这个人好酷啊。”
她捧着摄影机，一直跟随着程度的背影，直到程度下了碗池，看不到人了，她才扭头问张东：“他有女朋友吗？”
“这倒是没听说。”张东如实回答。
“真的？”
眼看王蔚晴来劲了，赵初想一惊，急忙打断了她：“你忘了你是有男朋友的人吗？”
王蔚晴摆了摆手：“哎呀，多多益善嘛。”
为了制造更多相处机会，王蔚晴主动包揽了主训练场地的拍摄任务，那程度虽然说了只给五分钟的时间，但时间到了，他终究没有直接撵人。
赵初想则坐在一旁，百无聊赖地看着王蔚晴忙东忙西。
眼看就到了饭点，张东悄悄走了过来，邀请赵初想去食堂用餐。
早上没吃早餐，此时正好有些饿了，赵初想欣然应答。
主训练场的滑手们还在继续训练，赵初想拉着依依不舍的王蔚晴离开，跟在张东身后，在训练基地里绕起了圈子。
当然不会是真的绕圈子，但这里的建筑都长得一样，赵初想看着有点晕。
突然，拐过下一个路口时，一栋格格不入的建筑撞进了赵初想眸子里。
那是一栋灰黑色的建筑物，也是大车库的设计，与周围灰白色的建筑不同，它铁门上的漆皮掉落，显得有些落魄。
就那样孤零零地矗立在训练基地最角落，像一个被抛弃的小孩。
赵初想问：“那边是什么地方？”
“哦，那边是新人训练营。”张东答。
“新人训练营？”
张东点了点头：“俱乐部每年都会招收一批有潜力的选手，但不会直接跟他们签约，而是先设置一段时间的考察期，定期进行选拔，优秀的才会正式签约，进入主力训练营。”
“所以，那里都是没和咱们签约的滑手？”赵初想问。
“是的。”
“我能去看看吗？”
“大小姐，那儿都是没实力的新人滑手，根本没有拍摄的价值啊。”
……
不知道为什么，张东好像不太愿意提起这个新人训练营，赵初想问了他好几个问题，都被他敷衍带过。
甚至到了最后，他开始转移话题——
“大小姐，前面就是我们训练基地的食堂了，配备了专业的营养师，来帮选手们规划餐食，确保他们拥有最健康的身体。”
“今天特意为您准备了西餐日料，咱们这就过去吧？”
赵初想：“……”
张东的态度不免让赵初想生疑。
这新人训练营到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非得千方百计阻挠她？
“实力不足、没有拍摄价值”这个理由也太牵强了些，毕竟，哪个大神不是从小透明成长起来的呢？
而且，说不定新人身上会有比老滑手更加蓬勃的朝气。
趁张东没注意，赵初想和王蔚晴对视了一眼，她给王蔚晴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会意，将手上的摄像机塞给了她。
赵初想接过，小心翼翼藏在外套里，随后开始装腹痛。
“哎哟——”
“想想，你怎么了？”王蔚晴立马入戏。
张东也立马关切道：“哎呀，大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应该是生理期来了，这附近哪儿有卫生间？”赵初想眯着眼，装作痛经的模样。
张东额头上的汗都下来了，他站直身子，四处张望了下，随后指了一处公用洗手间道：“那儿有。”
“好，你们先去食堂吧，我很快就去找你们。”赵初想弯着身子溜了。
“诶——”
张东本想追，却被王蔚晴拦了下来。
“张叔，你一个大老爷们，跟着小姑娘上厕所也不太好吧？咱们还是先去食堂吧。”
-
甩掉张东之后，赵初想从洗手间墙根钻出来，直接绕进了角落那栋灰黑色的建筑。
这里同主训练场一样，也是一片训练场地，但是设备明显没有主训练场好，地面依稀可见斑驳的水泥痕迹。
碗池某一块缺了角，滑竿断了一截，就连空气中都弥漫着铁锈味道……总之，眼前的一切，都只能用破败来形容。
但正因为这处训练场地不够精致，便也多了几分人味儿，地上、墙上几乎叠满了涂鸦痕迹。
长着翅膀的猫咪、只穿着bra的少女，全世界的颜色都仿佛汇集到了这里，色彩斑斓，让人血脉喷张。
赵初想捧着摄像机，紧盯着镜头，从门口迈步向里面走去，镜头不如人眼清晰，就连画面也仿佛聚焦般缩小。
突然，一道滑板轮子与地面极速摩擦的呼啸声从前方传来，有人在训练！
赵初想的镜头立马追过去——
那人先是做了个Ollie，踩着滑板从台阶旁的滑竿上滑下来，落地之后，又紧接着做了个kickflip，随后才停下。
碍于镜头的限制，赵初想首先看到的是他踩在脚下的滑板。
那是一块黑色火焰滑板，以表面砂纸的状态来看，这块板已经很老旧了，四周的枫木也已经磨损很多了。
再接着，是一双骨节分明的手。
他在弯腰系鞋带。
镜头继续向上——
只见拥有一头杂乱蓝毛的脑袋微微下垂，听到赵初想发出的动静后，他系鞋带的动作先是一顿，随后眼睛看向镜头，瞳孔微张，露出一点下眼白，最后下巴抬起，整张脸暴露在赵初想镜头中。
“喂。”
“你是在拍我吗？”
他勾着唇角，这么问道。
-
孽缘。
一定是孽缘！
真就奇了怪了，她怎么走到哪儿都能碰到许知泗？
逐阳礼堂、浅江公园这种地方也就罢了，怎么在自家俱乐部也能碰上他？
赵初想站在洗手间里，将摄像机扔在一边，用清水浇了好几遍脸，试图将自己从“梦”中唤醒。
“看见我就这么不开心啊。”许知泗立在洗手间角落，单手扶着板。
很好，“幻觉”并没有消失。
赵初想扭过头，终于说出了重逢之后的第一句话：“你怎么在这里？”
许知泗歪了歪头：“这话应该我来问你吧？”
早在刚刚洗脸的时候，赵初想就编好了借口，如今正好脸不红心不跳、一本正经道：“我是过来参观的，是这个俱乐部组织的活动。”
“你呢？”她紧接着问。
“我啊，我也是过来参观的。”
“我可没在参观队伍里看见你，怎么，这次也是翻墙进来的？”
许知泗不甚在意地点点头：“是啊，被你猜中了。”
赵初想：“……”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洗手间突然陷入一片沉寂，赵初想与许知泗站在两端，彼此身上似乎染上了某种火焰，熊熊燃烧，谁也不肯退却。
不知过去了多久，立在墙角的许知泗向后退了一步，靠在冰冷的白色瓷砖上，率先开了口。
“上次的事——”
见他率先说话，赵初想暗暗松了一口气，可还没等他说完，洗手间外突然传来一道女声。
“大小姐？你在这里吗？”
是训练基地工作人员的声音，一定是张东见自己太久没有回去，派她过来找人。
而许知泗的动作则更快，几乎是声音响起的同一时间，他就向侧边迈了一步，彻底将自己隐藏在洗手间的拐角阴影里。
那是一个从外面看不到的死角。
随后，他伸出拇指按在嘴唇上，冲赵初想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赵初想瞄了许知泗一眼，眼看那女工作人员就要进来，情急之下，她还是出言打断了那位女工作人员前进的步伐。
“我在！”
工作人员问：“您没事吧？”
“我没事，你先回去吧，我很快就好。”
“您需要帮助吗？”
“不需要！”赵初想斩钉截铁道。
“好，那我在食堂等您。”
短短几句，赵初想成功将人打发走了。再回过头时，却发现许知泗用一种近乎审视的目光盯着她。
“大小姐？”他将滑板丢在地上，双手抱胸，眉毛散漫地一挑，“你该不会是W1N老板文军国的女儿吧？”
赵初想心中咯噔一下。
她突然想到，许知泗是认识时彦的。
“你究竟是姓赵，还是姓文？”许知泗接着问。
“你管我！”赵初想有些抓狂。
她心中又忐忑又焦急，许知泗知道了她的身份，就等同于时彦也知道了她的身份。
就这样无情地暴露了。
等等，她还有逆风翻盘的机会！许知泗作为一个国际赛事大奖拿到手软的远古大神滑手，怎么会在出现在W1N这个本土俱乐部？
赵初想迅速理清思绪，开始反客为主。
“你又是为什么在这里？”
“商业间谍？”
“还是他国奸细？”
“你最好从实招来，否则，我会报警。”
赵初想不紧不慢地说着，她紧紧盯着许知泗的眼睛，仿佛这样可以带给她力量。
“滴答——滴答——”
洗手间内的水龙头没有拧紧，水珠一点一点的滴落下来，又顺着水池台面滚向下水道。
在这样的氛围里，许知泗拧了眉头，摊了摊手：“你这么咄咄逼人，让我感觉自己像个被审讯的犯人。”
赵初想不排斥这种说法，又补充了一句：“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隐姓埋名混进我家俱乐部，到底存了什么心思？”
仿佛达成了隐性的配合，许知泗轻笑一声，继续道：“警官大人，谁隐姓埋名了？如你所见，我现在是W1N训练营的一位新人，一位卑微无助又弱小的新人。”
他的眼神染着无辜，像刚出生的婴儿般纯净。
赵初想却在心底骂爹。
谁信啊？
她舔了舔嘴唇，威胁道：“看来你是不打算说实话了，好，我这就去告诉大家，你是什么身份。”
说罢，她就作势要向外走。
可墙角的许知泗却不演了，他仿佛放弃抵抗，仅仅只是“哦”了一声，随后便不甚在意道：“你去说吧，看看谁会信。”
赵初想的脚步顿住。
也是，从前，“4”从来没有展示过真容，现在自己跑去昭告天下，网上臭名昭著的“4”本名叫许知泗，现在就在W1N俱乐部新人训练营……谁会信一个远古级别的大神会流连在新手村啊？
……
沉默了不知道多少秒。
赵初想叹了口气，最终妥协道：“我可以帮你保守秘密，但是，我爸爸是W1N滑板俱乐部老板的这件事情，你也得替我保密，不能告诉。”
至少，不能让时彦知道。
“好啊。”许知泗点点头，很爽快地答应了。
下一秒，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视线稍稍移开，唇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滴答——”
又一粒晶莹剔透的水珠从水龙头里滚出来，砸在白色的瓷砖台盆上。
他直起身子，脸上依然扯着刚刚的笑意，迈步向赵初想走来——
一步、两步、三步……
他要干什么？
赵初想看着他逐渐放大的脸，心里如同鸣鼓，却四肢僵硬，动弹不得。
就在二人仅有半米距离的时候，许知泗弯下腰，找到赵初想的手，捏在手里虚虚握了一下。
瞬间，如同被电流击中一般，赵初想有些耳鸣，在一阵微弱却急躁的嗡鸣声中，她听见许知泗染着戏谑的清冽嗓音。
“赵警官，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共犯了，咱们合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