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间之后，赵初想点燃了苦橘味的熏香。
楼下广场舞的音乐声依旧在继续，今天难得没有下雨，张姨她们自然不会错过这个好时机，什么凤凰传奇、筷子兄弟接连上阵，吵人得很，赵初想只能把窗户关得死死的，以此来隔绝声响。
将自己摔在床上，闻着淡淡的苦橘香气，她望着白色的天花板，想不明白她在消极些什么。
应该只是因为太快了。
热情被浇灭得太快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门突然传来有节奏的敲击声。
“咚咚咚——”
“想想，你在吗？”门外响起赵芹芬的声音。
赵初想侧过头，盯着房门沉默了一会儿，随后从床上坐起来，踩上拖鞋去开门。
刚拉开门，光线涌入的瞬间，她的眼前就撞进一大片紫色，伴随着类似甘草的香味。
赵芹芬抱着一束紫罗兰花束，神情激动地站在门口。
“想想，妈妈听同事说，今天晚上八点就出高考成绩了，所以下班路上买了蛋糕和花。”她瞄了眼手表，“现在七点半了，还有半个小时。”
赵初想往客厅望了眼，没看到赵初聿的身影，估计又出门了，怪不得赵芹芬还不知道她已经查了分数的事情。
“我对紫罗兰过敏。”赵初想看清她手里的花后，捏着鼻子向后退了几步。
“啊？”赵芹芬愣了一下，然后将手里的花束一把丢在地上，神情有些尴尬。
赵初想没有看扔在地上的花，继续道：“而且，我已经查过分数了，每年都会提前出来的，下午就查到了。”
赵芹芬吞了口口水：“这样啊。”
“考了多少？”她紧接着追问。
“587。”赵初想坦诚道。
“587……”赵芹芬将这个数字放在嘴中念了一遍，看向赵初想的眼神带着闪烁与迷茫，“这587分……是算好，还是算不好啊？”
-
第二天，赵芹芬陪赵初想来逐阳见田建新。一路上，她的心都悬惴惴的，连开车扶方向盘的手都是抖的。
只因昨晚她问出那句话之后，赵初想直接皱起了眉头，一脸为难的样子，最后扭捏地回了她一句：“难说。”
——“难说。”
两个字，十九个笔画，分别是第二声和第一声……这怎么就难说了呢？
因为紧张，她不小心按到了鸣笛按钮。
重新回到逐阳，下课铃刚好响起，中央主大道顿时涌满了学生，不用说，一定是教室人多，酷暑难耐，趁着课间去小卖部买冰棒吃的。
高中三年，赵初想和陆越汐经常这么干。
在门卫室填了详细到住址的访客登记表后，母女俩人直接去了赵初想班主任田建新的办公室，然后在里面碰见了陆越汐、和她那穿着香奈儿大logo连衣裙的妈妈，何婉。
四人彼此对视了一眼，带着偶遇的惊讶，随后又反应过来，这是在老师办公室，田建新一早就知道赵初想和陆越汐玩得好，将两人同时叫来并不奇怪。
何婉祖籍东北，为人率直又热情，在陆家拆迁搬走之前，她经常拉着赵芹芬出去买菜，赵初想乐得清闲，有何阿姨在，赵芹芬买回来的菜不会太奇怪。
有老师陆陆续续从教室回来，也有学生趁着课间过来问题目，办公室顿时变得有些拥挤狭小，田建新见状，挥着手赶人：“行了，你俩孩子先出去玩会儿，我和妈妈们聊一下。”
闻言，陆越汐开心地蹦过来，拉住赵初想的手。
赵初想瞄了赵芹芬一眼，见她有熟人在场，倒也不拘束，也就任由陆越汐拉着、跟在她后面出去了。
“想想，我还没问，你高考考了多少分啊？”二人走在林荫小路里，陆越汐这么问道。
“587，你呢？”
“我考了602，上重山大学奢侈品管理专业是够了。”陆越汐挠了挠她的马尾辫，“你这个成绩，是不是可以去阳京传媒大学了？
赵初想斟酌道：“只要今年不卷，应该就可以。”
“可惜，阳京市的大学里，只有阳京大学才有奢侈品管理专业，我的分数不够，不能陪你一起了。”陆越汐叹了口气。
二人都沉默了一阵。
毕业分别，也是人生考验的一环。
不过很快，陆越汐就重新展开笑颜，对赵初想说：“你还记得当时瞧不上艺术生的那个飞机头吗？”
赵初想点了点头。
“他才考了550多分，文化课还不如你呢，也不知道怎么好意思阴阳怪气，他今年肯定是要复读的了。”
……
眼看时间差不多了，赵初想和陆越汐嗦着桃色冰棍，再次回到教学楼。
赵芹芬和何婉已经从办公室里出来了，正站在连廊上聊天。
看起来一派和谐。
然而，走近了俩人才听见，何婉操着中气十足还夹杂着东北口音的嗓音，声音里的不满与气愤就快溢出来，赵芹芬却站在一边，明显在走神。
“赵芹芬你什么意思，咱俩这么多年姐姐妹妹，你丫在我面前装什么显眼包？”
闻言，陆越汐的脚步直接顿住，她小心翼翼地看了赵初想一眼，却没在她脸上找到震惊的表情，心下疑惑，但身体先动，越过赵初想，径直上前扯了扯何婉的手臂，示意她不要再说。
赵初想则暂时没动，正好田建新探头叫她进去，她远远地和赵芹芬对视了一眼，转身跟在田建新后面进了办公室。
已经是上课时间了，办公室不像刚刚那般拥挤，只有零星几位没有课的老师在，赵初想进来之后，这些老师竟全部向她行了注目礼。
仿佛她是什么大名鼎鼎的风云人物一样。
素日里意气风发的田建新端着玻璃茶杯站在桌前，看起来竟有一丝……狼狈。
他瞄到赵初想跟进来之后，“咚”的一声将茶杯放下，直接皱起眉头，全然不顾还有其他人在场，质问道：“赵初想，你对你妈妈谎报成绩了？”
“没有。”赵初想答。
“没有？那怎么刚刚一进来，你妈妈就情绪激动，劈头盖脸一顿哭，还问你还能上本科吗？实在不行好一点的大专也可以。”田建新指了指自己的头顶，“差点把我假发都给薅下来了，这么多老师看着呢！”
赵初想：“……”
不知是哪位老师没憋住，发出了第一声笑，继而就如病毒扩散般，整个办公室都充盈了笑声。
赵初想脑海里顿时有了赵芹芬拉扯田建新的画面，她也没忍住扯了一下嘴角。
原来，何阿姨刚刚说的“显眼包”是这个意思。
“笑！”田建新睨了她一眼，“看在你这次成绩还不错的面子上，我不和你计较，来，坐，说正事儿。”
赵初想赶紧在他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她猜得不错，田建新这次叫家长，就是为了高考志愿的事情。
他满面红光，此刻已经开启了滔滔不绝模式：“我有个朋友就在阳京传媒大学做老师，你去了之后还能上到她的课呢……我带过的学生里面，考上顶级学府的不少，但考上艺术类顶级学府的，你还是头一个，去了可得好好学习，别丢咱们逐阳的脸。”
……
赵初想的志愿基本可以确定，没什么可聊的，不过五分钟，田建新就挥挥手，示意她可以走了。
“您下学期还是申请别带高三了吧，假发都快遮不住了。”赵初想行至门口，探头说了这么一句。
下一秒，一本书飞过来，砸在门框上，被她闪身躲过。
“你说谁秃呢你！”田建新在办公室里咆哮着。
-
回程途中，赵芹芬的白色大众车内充斥着诡异的低压，音乐没开，车速也比来的时候猛多了。
见过田建新之后，她脑袋里就塞满了疑惑，面对一脸淡然的赵初想，都不知道该从哪件事情问起了。
“听田老师说，你之前去阳京市集训了三个月？还去参加校考了？”最终，她开口问道。
“嗯。”赵初想靠在车座上，控制自己不去看赵芹芬那越来越黑的脸色。
“什么时候的事情？”
“去年九月份。”
“你那个时候不是住在汐汐家吗？”
“我只要不回家，就一定是在汐汐家吗？”赵初想反问。
一阵沉默。
去阳京集训三个月，她也不是没和赵芹芬联系过，二人甚至有过视频，赵芹芬却连一句“你现在在哪？”都没问过，就直接默认自己在陆越汐家。
说实话，挺好笑的。
好，就算自己真的在陆越汐家，三个月，那么长的时间，就算两家关系再好，也总得问一下什么情况吧？
赵芹芬叹了一口气，妥协道：“对不起，是妈妈工作太忙了，你去集训的钱是爸爸出的？”
“不是，攒的。”简短。
几乎将她的小财库耗空，因为找不到理由向家长要钱，在阳京市那段日子，她别提有多穷了。
“所以，爸爸也不知道这件事？你不告诉妈妈就算了，怎么连爸爸都不告诉？”
“他不关心。”赵初想答得更加简短。
她本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可谁知，这四个字居然一下子戳到了赵芹芬的神经，她直接将车开到路边，踩了刹车、拉了手刹。
“你怎么能这么说？爸爸是这个世界上最关心你的人，知道吗？”赵芹芬一脸认真地盯着她。
赵初想看着赵芹芬这副态度，顿时怒火攻心，气急到上头。
仿佛连日来受的委屈都在此刻通透宣泄，一阵语塞后，她咬牙切齿，尖叫道：“昨天老田是想让文军国陪我来学校的，可他昨晚打电话跟我说，他没有时间，还问老田找他什么事情！是不是我在学校闯了祸！他连我高考成绩出来的都不知道！不对！他可能连我已经高考过了都不知道！”
赵初想感觉自己快哭了。
可她明明是不爱哭的，于是赶紧刹车，企图控制住自己的泪腺。
邻近中午，正是一天中光线最亮的时候，车内散发着类似于反转巴黎的香水味，光线照耀下，空气中的气味分子不停流动，原本甜美的味道变成了腻，熏得赵初想头晕想吐。
“你知道的呀，爸爸最近在忙W1N的事情，确实是很忙的。”赵芹芬答得干脆。
赵芹芬生的很好看，明明是四十多岁的人，却俨然一副三十刚出头的模样，此刻她那双桃花眼微微放大，闪烁着无辜又无知的光芒，像是做惯了被保护的一方、永远不相信这世上有坏人存在的动漫女主人公。
用通俗一点的话来说，就是不谙世事的傻白甜。
是，文军国确实很忙，忙着和邵雨霞出国游，连打电话的时候都在打情骂俏呢。
而自己，却要一边忙着瞒住她，一边分出心思，来对付邵雨霞那个傻缺儿子。
做这么多到底是为了谁啊？
空气中的细小分子在二人之间不停流动，运行的速度越来越慢，似乎就快凝结成团。
“突然想起来，我有本书落这儿了，不用等我，你先回去吧。”赵初想转过视线不再看她，故作随意地指了路边一家书店，没等赵芹芬反应，就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离开。
车门关闭的一瞬间，身后的赵芹芬嘴巴一张一合，不知说了句什么。
赵初想没听清，但她也不想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