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

    “所以,我答应你们了。你呢?现在觉得怎么样?”

    吴萍向来不会刻意规避会给江愉泼冷水的措辞。他要是能因此受影响,恐怕就不是江愉了。

    休息间隙,江愉拧开水杯喝了一口。程愫弋被常静带走了,坐在另一边。他的3A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成功率令人忧心。不过,质量确实好了不少,这其中少不了程愫弋的调整建议。正因如此,他们的跳跃如此相似。尽管他更像一个拙劣的模仿者。

    “想赢。”江愉回答道。

    这又是吴萍没能预料到的,一个目的性格外鲜明的答复。江愉给人的感觉总是柔润内敛的,缺乏攻击性。虽然他跟随着程愫弋滑了一套相当出人意表又很自洽的《我所行之地》,但对他本人,吴萍看法不变。“我以为你会回答我,觉得小程很辛苦之类的。”吴萍道。

    “我知道。她为我操劳了很多。”江愉声音平和,“这是因为我没有进度滞后。由我来说,感觉像是在不懂事地说风凉话。”他看得见,并且在少女面前从不保持沉默,哪怕她告诉他“不觉得累”,就因为他在进步,而她也在。

    至于旁人提起此事,江愉不想修饰自己的形象。这本就是他的不足,他说这些空话无济于事。与其不痛不痒地说一句“她真的很辛苦”,江愉更愿意关心本人,然后能在训练中取得一些实在的进步。程愫弋会为他高兴,仿佛要挥动起一双翅膀一样高兴。

    吴萍隐隐察觉到江愉的心意。“……真有点不像你了。你可是最会说漂亮话的。”

    “我就当教练在夸奖我吧。”江愉道,“我倒希望,我能成为她那样实事做得特别好的人。”

    “太不在意外界的声音,太沉默也不好。对于小程这种小孩来说,容易被忽视贡献。”吴萍道。的确如此,程愫弋的责任心使她自觉地承担了很多工作,但她从不说。“你可以帮她说一说,而且我也穷嘴,帮她讲一讲,多好。这不正好互补。”

    青年微微笑了笑。“她是个很好的老师。”

    “我都能想到,你们两个退役后啊,她肯定要继续下去的。你的话,我就说不准了。”吴萍看到程愫弋走过来,低头看了眼时间。“小程老师很守时。我们得继续了。”

    程愫弋刚刚在陪做理疗的常静说话。她们聊了很多,更多围绕训练。“现在我们都有3A了。”常静咧开嘴笑,像是听不到那几下骨头“咔把”的声音。为了自己的那份3A,她真是拼了老命。不像程愫弋和江愉,骤然又抓出一张相当有竞争力的鬼牌。

    不过,常静不会嫉妒。不是什么双人滑组合能一齐跳3A的,想想就觉得可怕。“虽然还是不太一样的。”她也不会觉得自己矮人一截。她和林臻洋的目标就如同参加冬奥会的所有一线选手一样,她想拿冠军。

    接下来,就是各凭本事,各看发挥。

    -

    早晨的空气带着寒意,似乎能够浸入骨髓一般。生物钟准时响起,程愫弋留给自己几分钟的时间醒神,洗漱间逐步清醒过来。

    面对镜子,她穿上俱乐部的运动服外套,将拉链拉到顶端。没过几天,她就要换上另一套运动服了,炽热的红色将温暖异国他乡的凛冽。

    “新年快乐。”

    远远的,程愫弋就看见等待着的江愉了。她加快步伐,一鼓作气下了楼梯跑到他身旁,脚步迅速而轻缓。“新年快乐。”她回应道。

    昨晚是除夕夜。临近启程,比起焦急,速度反而放缓下来。白天训练结束,晚上他们一同布置了吃年夜饭的房间。事实上,早上的时候,程愫弋就看见食堂里有人忙前忙后布置新年装扮,红色的福字、窗花和灯笼洋溢内外。

    新年是旁人的假期,对他们而言却是一个赛季中最忙碌充实的时候,尤其是这个赛季。

    “可惜啊,这才是你们的份。”吴萍将运动员特供版的单人晚餐挨个安排在他们面前。“桌上的这些都是我们的。”袅袅热气带着香味刺激着味蕾,常静只能恨恨地咽下唾沫。

    程愫弋只是觉得热闹。她喜欢所有人围在桌子旁吃饭,彼此闲聊,转着圆盘夹菜盛汤,时不时还有突发事件。她喜欢这种氛围。况且碗里的菜肴本来就很滋味,有她喜欢的菜。

    “这道菜还是米哈伊尔做的呢。可是正宗的东北菜。”

    “啊?那我一定要尝尝——就一筷子嘛!”

    “不行。你别耍赖啊。……”

    她看着心里高兴。“怎么了?”转过头,程愫弋发现江愉在注视她。

    “……没事。”江愉回答道,“记得吃饭。再不吃的话,冷掉的菜对胃不好。”

    他想要关心自己。“嗯。”程愫弋点头了然,埋头吃饭。

    今天是大年初一。迎着晨风,寒意不经意间鼓进口腔。稍微活动一番四肢,他们开始进行例行的晨跑。跑完慢慢走着,程愫弋几乎感觉不到累,腿上依稀传来酸涩感。

    到了训练时间,他们继续完成每日的体能训练。训练从陆地来到冰面上,准备阶段的尾声以合乐为主。

    “真是魔鬼般的体力啊。”

    还没到常静和林臻洋。此刻的他们零星地进行着步伐练习。之所以是零星,是因为他们不准备在等待阶段损耗太多力气,否则难以支撑完一整套自由滑。他们从开始到现在的合乐已经训练了好一会儿,因此“消极怠工”一下无伤大雅。应该说,这才是常态。

    至于程愫弋和江愉,他们那种轻快才叫不正常。刚合完一整套自由滑,和旁观的教练简要交流了一番,紧接着他们又在合短节目。要知道,他们全程没有停下来过,就像正赛时那样,完整地、激情洋溢地呈现一遍。而不知何时,这种“不正常”变成了他们的常态。

    短节目开头的单跳3A,江愉翻身了。除此之外没有太大的问题,细节因为体力消耗到现在有些粗糙,但联系他们一天的训练量,这种完成度的呈现是十分可怕的。

    吴萍正在讲述刚刚的问题,并且在四肢上比划,以求更加直观的表达效果。程愫弋时不时点头,然后简洁地插入自己的见解。

    结束后就是休息时间了。程愫弋转过头,而稍微落后两步的江愉便滑到她身旁。每当青年失误,少女便格外注意他的动向,希望他能够更多地出现在自己的视野中。

    “吴教练刚刚说了,我也觉得问题不大。”她用自己的方式安慰江愉,“你不要难过,我们一起解决问题。”

    他们一同跨过冰场与地面的分界线。“好。”比起挫败和失望,江愉倾向于逐步调整跳跃和落冰的细节。虽然,每当迎上程愫弋的眼眸,他依旧会感受到浓烈的歉疚。他不要成为少女获得荣耀的阻碍,他不要拖累她。

    程愫弋坐下后,伸手拍了拍旁边的位置,就好像幼稚园里上学的一对好朋友中的一个,每逢游戏就要邀请另一个。她非常关心江愉,就像江愉曾经关心她那样。不同的是,程愫弋想,她可能更笨拙,更不会掩饰。

    他坐下,将水杯递与她。“别把自己忘了。”青年轻声道。

    “谢谢。”

    喝完水,程愫弋放下水杯,入神地看常静和林臻洋训练服版本的《普罗科菲耶夫第二钢琴协奏曲》。测试赛上他们展现了同时拥有抛4S和抛3A的自由滑。结果不仅4STh落冰双足,抛3A摔得结结实实,加重了伤势。情况不容乐观。

    程愫弋听到常静和林臻洋吵架了。“为什么连你都不支持我?我们付出了这么多,难道现在放弃?”她第一次听到常静如此失控,几乎在崩溃的边缘。“林臻洋,我没有放弃!我从头到尾都没有!你也不能!”

    林臻洋也有点着急。“这不是放弃。我也知道我们已经为抛3A付出太多心血,但是你现在的状态不适合两个一起,还会影响其他——”

    “影响不了!”常静打断他,然后近乎无助地语气上服软。“我求求你了,我求求你们,这是冬奥会啊,我没有下一个四年了……”她被林臻洋抱在怀里,哭不出来,只知道一直喃喃“我没有下一个四年了”。

    “哇——小程看得好认真。这是被我迷住了吗?”而现在,常静从冰场出来。远处的林臻洋和她像往常一样玩水杯抛接游戏,常静伸手接住,一边喝水一边对程愫弋开玩笑。“两赛季都滑这个,我都要腻死了,你还没看腻呐?”

    她喜欢抱怨训练的枯燥,这是常静式的幽默。她也会一遍遍全身心地浸入音乐,沉溺到令她所有的话变成违心的骗局。这就是常静的个人风格。她就这样和林臻洋在冰上度过如此漫长的,充斥着无止境重复的职业生涯。

    那天程愫弋沉默地在门后听着,然后默默离开。她心里很不是滋味,但一句都没和别人提,哪怕是江愉。

    她似乎在逐步学会若无其事了。因为程愫弋觉得,常静一定花费了很多精力调整到现在的模样。“对。”

    虽然知道程愫弋经常直白得不像话,但常静没想到她回答得如此干脆,还鼓了两下掌。“我刚刚想鼓掌。”她是个很勤劳的,自愿成为最佳观众的海豹,真诚得令人脸热。

    因此,常静差点呛到。她觉得近期的自己脸皮有变薄的趋势,心慌了一下,几乎无法招架了。常静看向江愉,他一直保持沉默,也一直安静地看少女的侧脸。

    少女的搭档察觉到她的注视。他瞬间理解常静的求救信号——虽然他觉得这位似乎知道什么的前辈求救错人了——然而只是面带更深的笑意,仿佛在回答常静“她就是这样的人”。

    常静重新转向程愫弋。“呃,嗯……谢谢。”

    她的答复令林臻洋感到新奇。“咦,你是害羞了吗?”

    “……关你什么事!”于是他收获了常静恼羞成怒的三记拍击,一记比一记声音大。

    休息时间结束,常静今日的训练时间也结束了。除她以外的人则参加最后的训练,巩固跳跃。常静也很需要单跳练习,毕竟她连低级三周还没跳明白。不过,此刻她只能暂且坐在场边,看着林臻洋被库兹涅佐夫怒目伺候。

    “刚刚那是什么,你脚上是装锤子了吗?还是刨冰机?”

    “轴,轴!说了多少次,注意轴!怎么,不想滑出来,想一直插进冰面里面啊?”

    “拧得挺好啊。起跳拧一点,落冰拧一点,你就可以去拧四周跳了。”库兹涅佐夫眼睛和嘴是一点都没闲着。而且,他还时不时“关照”场边的常静。“你也坐在那里给我想一想!别以为这些毛病就他有,你没有。”

    林臻洋和常静都被骂得灰头土脸。

    不过一直这么喊也挺费水,所以库兹涅佐夫抽空喝口温水热热嗓子。“刚刚那个还行。”常林是他的嫡系学生,因此他训起来也更顺畅。不过,主要原因还是他们有很多东西可说。

    对于程愫弋和江愉,他花费的口舌就少了很多。就算有,也是针对江愉。而且更多的时候,库兹涅佐夫没机会训斥江愉。

    吴萍也训得少。他们都有极高的自制力和自觉性,而且程愫弋从来不愿意将问题一直留着。

    “你刚刚的3Lo应该缺周缺得很厉害。”程愫弋没有看录像,但她听声音就知道。虽然只有一点延迟,而且她也得专注自己的跳跃,但她有相当犀利的感觉。

    她没有责怪的意思,但吴萍听着都觉得心惊肉跳。“是。”江愉回答得干脆而沉稳,“变成2Lo了。3Lz落下的时候不太稳,3Lo起跳不好,所以高度不太够。”

    吴萍有时候是有点佩服江愉的,毕竟他很能经受得住程愫弋的灵魂拷问。

    “我看起来很凶吗?”程愫弋睁大眼睛。如果不是吴萍开玩笑地说,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吴萍刚想宽慰她,告诉她严峻一点很好,毕竟这是训练,又不是玩乐。“不,完全没有这回事。吴教练也只是跟你开玩笑呢。”然后江愉立马否认。他将一边倒的维护与偏袒包裹在冠冕堂皇的话语之下。

    “你总是指出我的错误,让我能够进步。哪里有这回事。”他道,“别担心,你一直都非常好。”

    程愫弋纠正他。“你自己很努力。这不能全算我的功劳。”她伸出手比划,比出很微不足道的一点。“这么多就够了。”

    “这么多哪里够。……”

    他们关系太过健康和谐,这令吴萍觉得,有时候自己还挺多余的。她刚从库兹涅佐夫那里听说常静和林臻洋吵了一架。库兹涅佐夫希望两人降低难度,结果常林一致对外跟他吵了一架。

    “这么凶?”这不符合吴萍一贯的认知。

    “我能怎么办?”库兹涅佐夫表现出如此弱势说不上话的模样也令吴萍吃惊。他也不想临近冬奥会说要改配置,但常静状态堪忧。

    不过他最后妥协了。三个人都妥协了。“最后只能拼一把。没有哪届冬奥会的双人滑比今年这届激烈。”库兹涅佐夫发愁到一杯接一杯喝酒,常静只能招呼他吃菜,别一把年纪喝进医院。“一个抛萨霍夫四周,再来一个抛阿克塞尔三周都不够。这话告诉年轻时候的我,我也想不到这么短时间,技术能迭代到这种程度。”

    “说真的,我也很难相信。”吴萍也很有感触。不过程愫弋和江愉的状态不需要她太过担心。

    视点落脚在当下、面前的冰面上。少女与青年在冰面上并肩助滑,以微弱到视觉捕捉不到的时间间隙起跳。

    3Lz+3Lo之所以属于难度较高的连跳,是因为第二跳的3Lo是用刃起跳,需要在3Lz落冰的一瞬间紧跟着起跳。

    而现在,他们驾驭了这个连跳。这一次江愉掌握得很好,无论是收紧与高远,抑或是落冰时的滑出姿态都很漂亮,和程愫弋放在一起很和谐。

    “不算太差吧?”

    “我觉得很好。”滑出后,少女一脸严肃地回答。“听起来就很不错。”

    她唇角天生比较平,面部放松时很容易营造出冷漠的氛围,配合着简洁的话语和极精致的面容,更让人觉得难以接近。然而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她在思索片刻后,“难以接近”地比了个大拇指。“真的,我不骗人。”煞有介事地。

    江愉单手握拳,虚掩了一下唇。“那就好。”

    渐渐的,训练已然进行到尾声。他们是时候收拾行囊,奔赴冬奥会赛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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