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

    从盥洗室出来,按照习惯,江愉会在睡前读书。

    程愫弋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胃痛的症状了,而这并不代表很多事情是不必要的。身体的损伤需要长久的治疗和爱护。她或许会因为一切进展得很顺利而忘记这一点——程愫弋向来认真专注到忘我——但他不能当作过去、现在和未来都不会发生。

    今天的客厅似乎有些过分吵闹了。江愉对付明宇没有所谓的喜恶,止步于一个有名字的室友。不过,有时候对方本意昭然若揭却藏着掖着的样子令江愉不那么想配合。或许就像兄长说的那样,有时候他会有些刻薄。

    江愉不太在意别人的看法。

    所以此时,沙发上正在打游戏的付明宇听到开门声后抬头,对房门口的室友讪笑。

    “对不起啊,我没注意,声音有点大。”话音刚落,他就对着屏幕中央死掉的角色低声骂了一句,骂完后又是一副额头直冒汗,又抱歉又心虚的模样。付明宇连忙在灰掉的游戏界面调低音量。

    “我下次注意。……实在对不起啊。”

    放在以往,付明宇并不会这样,仿佛自己真的做错了什么一般再三道歉。在他看来,现在的江愉可谓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和自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付明宇觉得自己矮了一截,尽管他们不在一个项目里竞技。

    “没关系。以后你想怎么支配就怎么支配。”毕竟付明宇马上要搬出俱乐部。青年仿佛根本没有察觉到自己话语中的深意,尽管这话由他自己说出。“只要不影响到隔壁,用你喜欢的方式放松就好。不过为了训练,最好还是不要太晚了。”

    搬出俱乐部究竟是继续早出晚归地训练,还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式地走过场,这对付明宇而言是一个已经隐隐有倾向的问题。本该如释重负地专心当体育明星,付明宇却一时有些焦虑,竭力让自己听起来相当洒脱。“嗨,我肯定不会影响你这个隔壁。而且我也待不了多久了,更别谈训练。”至于退役,只是说与不说的问题。付明宇的状态几乎等同于此。“没几天我就搬走,你也清静了。”

    “是吗?”他似乎有些惊讶,“我以为起码要到下个赛季。”

    虽然没什么感情,但是江愉的反应依旧令付明宇感到些许伤感。“到不了。”

    “冰演呢?”江愉随口问道。意料之中。

    “还会接。看经纪人规划吧。”付明宇费力地扯了扯嘴角,“本来我还以为,因为冬奥会,我起码还得再在这里蹉跎一阵子……也不用了。我现在是随去随走的状态。既然继续留着也没什么意思,搬走还能舒坦自由点。”他让自己看起来像是没心没肺地少了桩麻烦事。

    江愉笑了笑。“那就祝你前程似锦。”

    “谢谢了啊。”继续对话对付明宇来说是一种残忍。到了接近断舍离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并没有那么轻松愉快。

    “不用谢。”江愉转身,手放在扶手上。他也没有话说了,毕竟他对付明宇的了解止于最表面的一层。“时间也不早了,早点休息。”

    付明宇看他轻轻将门带上的背影。

    对,是少了麻烦事。付明宇开了一盘新游戏继续,然而心思根本不在上面,过不了多久屏幕又灰掉了。

    “Wasted”。

    ——他是不是浪费了自己的天赋和可能性呢?他是不是短视了呢?

    最初选择花滑,是因为付明宇发现自己还挺擅长,上手挺快,算不上喜欢,于是打算以此为跳板。他打从心里觉得,跟自己的众多同行一样争那么几个牌子死去活来,弄一身伤回家还捞不着好实在愚蠢。

    但是,人有时候就是容易被外物影响。因此他似乎无形中接近过他们,又游离走了。

    不过不算浪费,至少他收获了名和利。哪怕终究会被遗忘,在被看见的这段时候他可以尽可能多地挣点。

    算了。他想。算了。

    几天后,付明宇拖着行李箱,在一个安静的早晨离开了星光。

    -

    “拜拜。”

    于佳璇顶着张睡出印子的圆脸,有些可怜巴巴地挥了挥手。她准备训练了。程愫弋则是按照生物钟起床,准备去吃早饭了。

    “再见。”如是回答着,程愫弋觉得于佳璇看起来像是要与她生与死别。“怎么了?”所以她询问对方。

    “要捏。”

    “哦。好。”

    这一神秘的仪式已然成为她们之间默认存在的事物了,闵秋桦也喜欢这么做。她们都表达了没能亲眼看到并上手感受她《马戏之王》那场表演滑造型的怨念。

    “我要粉色蓬蓬头!”舞蹈大课的间隙,她们一人一边抓着程愫弋的手臂,在她耳边哭嚎。

    程愫弋如临大敌。“没有了。我没有那个假发。”她几乎要满头大汗。少女实在变不出来。

    而现在,于佳璇肉眼可见兴奋起来。“哇——那我不客气了!”

    -就是这样。

    -原来是捏的啊。

    吃早饭时,程愫弋被问起脸上的红印,说是不是晚上没睡好,翻身印出来分。她便如此解释了一通。于是坐在对面的青年忍笑,煞有介事地做出了然的表情。

    旁边的常静本来还在睡意中徘徊不前,现在基本醒了。“看起来手感就好。”常静还是有点大人的矜持。

    程愫弋:“我觉得玩偶更好捏。”但是,如果好朋友喜欢,她完全不介意的。她已经习惯这种亲密的肢体接触,知道她们在对自己释放善意、表达好感。

    江愉则以一种洗练的清爽感自然接上。“我还挺喜欢蓬松柔软的质感。很可爱。”这种偏好距离发现至今并没有太多间隔。

    “嗯。可爱。”程愫弋点头。江愉的审美和她还挺相似的。虽然不相似也不打紧,但是一些重叠确实让她觉得默契。

    常静觉得他们说的可能不是一件事。结果下一秒,江愉就很平常地将本意道出。

    “冰演上的发型很可爱。粉色的,看起来毛绒绒的那场。”

    于是,程愫弋用一个严肃中夹杂着淡淡谴责的表情看向江愉。“这就是你做出那种事情的原因吗?”在她开口前,江愉就能自动配上一行大意相同的字。

    “可能?”

    程愫弋用一种“你都已经做了,你还好意思说可能”的表情看着他。她的神情很生动可爱,江愉的反应也很有趣,不过常静笑不出来,而是用探究的目光看向青年。青年似乎对外界的注视很迟钝。

    “抱歉。你生气了吗?”他问。

    “我没有。”程愫弋否认,“但你不能把我的发型弄乱,让我头脑晕乎乎的。”

    “我不会的。”

    而没过多久,江愉很自然地提出一个截然不同的话题。而程愫弋也被新话题吸引了注意力。

    -

    “早!”

    “早上好。”程愫弋同样对常静问号。她刚刚和江愉结束晨跑,胸腔里燥热的气息正在慢慢平复下来。

    常静:“看来我们都结束出差生活,要一直待在一起了?”她走在少女身旁,她的搭档则自然地落后几步,跟后辈搭话。

    “嗯。”虽然被准了短暂的假期,但程愫弋知道那股释然的气息不能真的叹出来。常静在她旁边絮絮叨叨,她便侧过头,面容沉静而专注地聆听。程愫弋不善言辞,但很擅长聆听。常静抱怨休息的时间太短,而她们都知道这是嘴上说说的解压话。

    尽管如此,程愫弋依旧愿意应答她。所以常静喜欢和程愫弋说闲话。

    一路走去。常静今日起得已经很早了,比约定的时间早了很多,结果碰见程愫弋和江愉时两个人步都跑完了,缓一缓还准备接受每日的体能训练。今天是室内的组合训练。

    教练组会在早训时间左右抵达。“这次来的真早,肯定是程愫弋江愉两个拉他们过来的。”库兹涅佐夫表现得就像是个勘透孩子懒惰本性的铁腕家长,“尤其是常静,那是能卡点就卡点。”

    孩子大了,这话可不兴说。吴萍准备开口挽尊,被库兹涅佐夫一瞥后立马偃旗息鼓。“就不能是我良心发现,要冲刺东奥吗?”常静不满地嚷嚷。

    事实也的确如此。程愫弋点头,很诚恳地赞同她说的话。“你要是良心不发现,你就不能站在这里了。”库兹涅佐夫“哼”了一声。

    如此专门召集起来,也是为了提醒他们。“……冬奥会有多么重要,你们不会不清楚。”这种环节当然是换成性格比较活络的吴萍讲述。她言简意赅,对于所有人心照不宣的目标浅浅点题,没有说太多。“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有问题都要及时反映。”

    然后正式开始训练。

    一到训练室和冰场,气氛一下子沉淀下许多。陆上热身完毕,进行跳跃相关训练。

    练习室的镜子映照出反复的起跳与落地,运动鞋底摩擦过地板,发出对于他们而言早已成为白噪音的声响。程愫弋的力量不但得到了恢复,比较发育关前还增强了很多,原地干拔的3S分外有力。黑色训练服和飞扬的马尾,再配上可观的收紧度和高度,这些都让她像个漆黑的陀螺。

    落地间,程愫弋放下手臂落下浮腿,露出稍微放松点的神情,额头像是贴上了四个大字——免检产品。

    对此,吴萍打趣道:“我都感觉这训练室的顶有点低了。”

    江愉也不差,虽不如程愫弋优秀,在高度上逊色一筹,但单跳对他而言从来不算难题。收紧度适中的同时,那么大个子落地不显得沉重是相当可贵的。

    有了对比,库兹涅佐夫想不头疼都难,只是终究不能过分施压。常林二人心中也有数,只是不表露出来而已。“跳的时候注意点,起跳前多想想。”他只能这般冷硬地开口,“队医候着呢。”

    而压力对于程江来说,大部分不会来自于教练。当选手本身相当自律且有方法的时候,教练恐怕就要换一种角色了。

    “你刚刚跳的是3Lz还是3F?”

    刚刚结束步法训练的常林二人逐渐慢下脚步。这方面她和林臻洋只是做到熟练,没有优秀到成为显而易见的亮点,因此多训练一会儿补拙。而现在,常静看着远处的两人。

    这样的时候并不少见。“无论多少次看,我都觉得小程的威压感好强……救命,我开始紧张了。”

    林臻洋伸出手替她顺气。“确实。所以吴教练稍微温和一点也可以理解了。”成为程愫弋和江愉的教练前,吴萍的脾气其实没有现在这么平和,简直像个只会说和气话的慈母。

    江愉沉稳开口:“我刚刚想试一试后内点冰跳。”结果是一次不太成功的尝试。3F起跳的瞬间,他的刃没有压住变成了浅外。

    “我看不出来是。”

    “因为一直跳勾手跳。”江愉回答,“……我有点着急了。抱歉。”

    改刃之路漫长,如逆水行舟。程愫弋摇了摇头。“不要着急,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她道,“虽然你的刃错的不离谱,但是把勾手跳跳好不代表Flip的刃就可以错得更厉害。不要被带偏哦。”

    “……我知道了。我会先以勾手跳为主。”

    “嗯。”程愫弋点头,“我们来跳一个勾手三周吧。”

    吴萍知道这种时刻不需要自己介入,更何况现在是自由练习时间。她看着冰面上滑行的两人,场馆靠上的半透明窗壁透出阳光,将冰场分为大致对立的两半。青年与少女便在助滑后越过分割的光,打破彼此的界线。

    “啪”的一声,如出一辙的落冰。吴萍不禁露出欣慰的表情。

    “你们自己看看,刚刚那是个3S吗?轴都歪到哪里去了!”

    而在这时,库兹涅佐夫的声音触及耳畔。“你们用这种单跳应付我?起跳前想了吗?”

    还是那副脾气一上来,就跟喝醉酒一样骂个狗血淋头的劲儿啊。吴萍如是想着。他的嗓门无疑破坏了这副平静美好的图景,但吴萍的情绪依旧岁月静好,嘴角上扬保持着分外慈祥安宁的表情。

    “怎么了?”

    然后,吴萍便因为“扑通”的一声滑上前去。一眨眼的工夫,程愫弋就坐冰面上了。她对立马上前查看询问的江愉摆手,让他不要紧张。

    听到声音,少女抬起头。“刚刚抛3Lo滑出的时候卡进冰槽了。”她没事人地站起,拍了拍身上沾上的冰碴。她还转过头,指给教练和搭档看。“在那里。”

    “疼吗?有没有碰伤哪里?”吴萍平复下部分心情,依旧十分紧张地连问几个问题。江愉也在此时侧首望向她。

    程愫弋被阵仗唬得有些懵。“没事的,就是摔了一下。”

    “有事要及时说啊。队医一直在,齐医生也愿意帮忙。不要嫌麻烦。”吴萍依旧强调着嘱托她。少女点头。

    夜幕坠入更深的黑。结束了一天的训练,一行人向食堂走去。

    -

    “常静,你先不要急着下面的训练。”一到比较紧急的时刻,库兹涅佐夫总是习惯性用呵斥的语气说话,“这个时候你不要突然来劲了!旁边歇着去。”

    “哦——知道——”常静拖长声音。她的确感觉到了膝盖的隐痛,这种痛楚甚至能够暂时盖住刚刚成就了一个抛4S的喜悦。腿部的僵直感似乎也在提醒她旧日的刺痛。

    她已经练习了很久,痛觉就这样在一次次磨损、一次次踉跄和一次次摔倒中逐步唤醒。高难度抛跳对女方伤害很大,这是无法主观克服的客观存在,令常静苦恼不已。

    捡起抛跳萨霍夫四周已经如此困难,她该如何和林臻洋磨出抛跳3A?如何将这两个高难度抛跳放进节目?

    旧的比赛成为昨日,新的比赛近在眼前。抛跳阿克塞尔三周在训练中就差一口气,更不必说放在节目中的效果。就怕最后的结果是,她和林臻洋的拼尽全力不如一个稳定的抛3S或者抛3F。如果这种情况发生,也意味着他们注定与颁奖台错过。他们都不年轻了。

    “到休息时间了?我刚刚发呆呢,没怎么注意听。”

    少女在她身旁坐下,双手抱在膝盖上。“嗯,到了。”不远处的青年将水瓶递给她,不过并没有加入她们的意思。她拧开喝了一口。

    看着她,常静不禁微笑。“感觉你有挺多问题想问。”不过她不擅长修饰语句。所以,即便知道疑问很敏感,也只能欲说还休了。

    程愫弋有些迟疑,没有点头。她终究转过头,垂下,不准备说了。

    “我右腿韧带做过手术。”一边说,常静一边装作龇牙咧嘴地活动着右腿。“某种程度上,我真是又老又残。……不过,相比下来,可能还是膝盖更要命。我也想有个抗造的黄金膝盖。”

    “……”

    少女没说话。“我也残。”然后,她用平静的语气说出赌气似的话。程愫弋不知道如何安慰常静,她没有任何有用的建议,但她觉得这种境况是不对的——没有理由,就是不对。程愫弋希望常静能有个结果,尽管这种想法可能有点笨拙和孩子气,因为竞技体育从来不缺无果的落幕。

    常静知道她什么意思,也知道她年纪很小就做了手术。“……什么啊,这都要比?”她用半开玩笑的语气道,“小程,别比这个啊。”她的语气逐渐柔和下来。

    然后,两人无言,直到休息时间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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