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

    八对选手,程江二人抽到第七位出场。KD于第五位出场,榎本兄妹第六位,BJ压台,将作为本土选手将气氛升到鼎沸之峰。

    本赛季,库里洛娃与多布罗沃尔斯基的短节目选曲是一首名为“ПритяжениеЗемли“俄罗斯歌曲,中文为地心引力。比起IB,两人沉淀多年的厚重感使得他们在阐述本民族乐曲上更有优势,因此次数也更多。

    从地球到宇宙,引力是自然给予的、与生俱来的作用力。它却在飞离蔚蓝色的星球后消失,因此宇宙中的人们只能漂浮,失去了重量与时间。冰场上,库里洛娃与多布罗沃尔斯基也像失重一般缓慢地展开身体,然后尝试触碰彼此,就像彼此陌生的生命发生第一次交流。

    “首先是Triple Loop。”莱克尔道,“来自俄罗斯的选手,库里洛娃和多布罗沃尔斯基,展示他们正赛中的第一个单跳后外结环三周——很可惜!差一点!”

    西塞:“但是一个还不错的开始。”

    库里洛娃脚下不稳,因此翻了身。不过多布罗沃尔斯基的落冰也马马虎虎,只是将3Lo差不多跳出来。这个赛季,他们在短节目中编入3Lo,以此提升竞争力。不过,训练中KD单跳3Lo的成功率并不高,完成度也马马虎虎。

    但这是奥运赛季。左上角,3Lo毫无疑问红了灯,GOE呈现负数,不过没有降组,无疑是鼓舞人心的。

    随后的捻转三周和后外螺旋线都定下了三级,由此进入定级步法。这一段无疑极具俄式的浪漫色彩,广阔的土地映入眼帘,而他们在讴歌家园的同时昂首看向星空。库里洛娃的考斯滕裙摆仿佛散落着点点星辰,蓝紫色的群面随着转体托举翻飞。

    王璐:“抛跳后内点冰三周。”

    合乐的编排,再加上男声用俄语歌唱“我们都是地球的孩子”,感情层层递进,显得宽厚而深沉。

    最后的双人联合旋转以其合乐性和编排的完善性定了满级。既是赛季初,他们的节目还有许多需要打磨的地方,有很多精彩的编排展示得不够充分,还没放松下来。不过,除了开头的单跳,他们基本完成其他所有难度动作,并且将人类共有的浑厚情感表露,值得赞美与鼓励。

    行完礼,格奥尔基也在场边挨个拥抱了两人,看起来还算满意。

    “74.67分!”

    奥运赛季,打分水涨船高,更何况他们这一场发挥得还不错。离开K&C区前,两人不仅对镜头比了心,而且相互拥抱,亲密地庆祝这场阶段性的胜利。

    -

    如果江愉此刻要问她——他也是此时此刻唯一的人选——紧不紧张,程愫弋会回答他,除了紧张还有兴奋。

    《Place je passe》需要放开滑,亢奋地滑,目中无人地滑。这是一次全新的、令人斗志昂扬的尝试。场馆内回荡着榎本兄妹本赛季的短节目音乐,肖邦的《幻想即兴曲》。他们选取的部分是情感更充沛,音符更加急促黏着的前半和舒缓渐弱的后段。

    程愫弋本次的发型在盘发的基础上拉出来了几根,颇有几分格格不入的刺头味道。平时她要么不上妆,要么就是淡妆,这次为了呼应节目画得浓了许多,尤其是很强势的眼妆,在令人觉得更加难以接近的同时,又凸现出少女的气势。

    至于江愉,他的发型向来简单,要么是日常状态,要么全抹上去梳个背头,相当方便。不过,在二者之上依旧能做些小创新。比起全都抹个干净,有一两簇碎发从发胶中幸免,垂在了青年的额前。

    “难受吗?”

    赛前,程愫弋看江愉整理发型时就问过,可以梳上去。当时他摇了摇头,现在他温和地回应她的担忧。“不难受。而且,这样还挺有特色的吧?”

    她点头。“嗯。”少女的目光重新转向前方。

    “你很帅气。”

    然后,听到青年的话语,少女短暂地转过头。“谢谢。”她亦煞有介事多看了一眼。“你也是。”

    日常化的对话转移了一部分程愫弋的紧张感。不过,即便没有这个环节,她也能将赛前的细微焦灼感转化为另一种情绪:一种没有道理的预感,冲动和兴奋的复杂融合。她在和发育关的拉锯的过程中被压抑太久,她需要更多时间宣泄和表现。

    她可以做到。她一定能做成点什么。

    他们可以一起做点什么。随着江愉拉住她的手,程愫弋如此想。

    “Our next skaters,representativ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

    吴萍做了个向前推的手势。无论是现场的观众,守在电视和直播间前的冰迷,还是将用言语描绘他们这个赛季第一场比赛的各国解说员们,他们都将视线投向冰场上携手向中央滑行的那两张东方面孔。这注定是一个不平凡的赛季,而这对来自中国的选手终究留下属于自己的、不平凡的笔触。他们的能耐大着呢。

    程愫弋与江愉松开彼此的手。少女以昂扬傲然的姿态分开双臂,丝毫不掩饰浑身的好斗与野心。青年优雅内敛,却能从隐约的危险感中窥探出他绝对不是个省油的灯。

    “......Suyi Cheng and Yu Jiang.”

    目光从骚动的观众席移开,来到值得交付后背的同伴眸中。

    王露:“程愫弋和江愉,来自中国的双人滑种子选手。他们在上个赛季拿到了第二块世锦赛银牌,为冬奥会的准备阶段立下汗马功劳。”她的声音清晰有力,因为专业性暂时掩下极具有偏好性的偏爱。

    莱克尔和西赛也振奋心神。“让我们将目光转向这对来自中国的选手。高水平的技术,令人印象深刻的表演,完成度极高的节目。你想不记住他们都难。”莱克尔直白地表露欣赏,“Suyi Cheng and Yu Jiang,他们本赛季的短节目选曲《Place je passe》来自音乐剧《摇滚莫扎特》。”

    西塞:“如果你想要拿到很好的名次,那你必须要越过他们两个。那可真是一座年轻却高耸厚重的山。”

    “感觉会是相当有魄力的一套节目呢。”坂井道,“拥有勾手三周跳的单跳配置,很惊人。”

    藤条附和。“敬请关注他们的节目。”她道。

    音乐响起。他们拉起无比简陋,聊以应付旁人注视的帘——两人并不惧怕目光,只是觉得聒噪。在冰面上抹开一个相当漂亮的圆,少女与青年在交错的响指声中打着节奏。

    看看这些大惊小怪的俗人,一个个简直无聊透顶。喧哗的看客成为了他们取笑俗世的谈资。

    “在这人世间,没有任何人,可以成为独占首领权力的泰斗”,歌词如是唱着。即便所有人认可了那个权威,他们也要毫不留情地嘲弄,在自己的国度中自由行走。

    “滑速相当高。两位比起上个赛季要更加有力量了。”坂井说,“首先是捻转三周。”

    两下莫霍克步的难度进入。少女有力地举起双手,仿佛在隔空与节拍击掌,又像是用刀锋切开上空浑浊不堪的空气。双腿张开,呈现明显的45度。

    青年在半空便接住她,两人上身没有任何接触。翘起浮腿,少女稳稳落冰。

    “……Amazing……”观看他们干脆利落的难度动作是一种享受,而捻转托举已然成为两人的招牌。

    3Tw4,BV为6,GOE+2.06。他们的捻转三周如今基本维持在两分多的水平,可见裁判肯定他们的完成度。事实上,场外还有不少声音为他们叫冤,认为程江因为各种原因待遇配不上完成度,虽然他们的成绩已然十分辉煌。

    蝴蝶跳进入双人同步旋转。中途换足,最后停留在直立的I字转上。虽然,因为江愉的柔韧性没那么强,程愫弋掰前腿时高度收起了很多,但同步性和转速依旧十分漂亮。而且作为男伴,江愉的柔韧性绝对是最顶端的,尤为难得的那一小撮人之一。在先天条件不是那么不可挽回的情况下,勤能补拙。

    在观众的欢呼声中,他们连代表感激的回眸致意都吝啬给予,动作大开大合,同时又很有控制力地即时收回。两人继续以可观的速度覆盖冰面。

    吴萍情不自禁在身前交握双手。程愫弋和江愉在训练中不是没有展示过这种速度,她向两人强调了体力的分配。即便是时长和难度动作都要少很多的短节目,也不能掉以轻心。

    他们难道要不降滑速,直接进入下面的抛跳吗?因为,程愫弋已经来到江愉的身前。

    “Place je passe!”

    “一个抛跳后内点冰三周!”抛3F编排得恰到好处,再加上激动人心的鼓点和男声,这无疑再次点燃了场馆。

    实时转播解说比赛的王露也难掩激动。“这个抛跳飞利浦三周的高远度,尤其是远度,很优秀很漂亮!”

    执行分最终停留在+1.67。

    俯视陈规,野心勃勃。逆流而上的同时,少女又极具青年人指点天地的澎湃热情,这种热情甚至染上了几分原始的兽性。她无疑驾驭了这种风格,因为叛逆与不服输埋藏于少女的灵魂深处。

    流畅的衔接后是五组阿克塞尔拉索托举。程愫弋起跳时格外的轻盈,仿佛冰刀只是随意地点了一下,然后她就飞到了江愉上空。青年带着她飞行旋转,而她也调整着难度姿势,不断达成一个个动态平衡。

    冰面上重新出现了黑白两色的冰鞋。进入定级步法的演绎前,程愫弋向观众一侧张开双臂,再在转向江愉时伸出左手,手掌向內拉动转起。江愉则做出一个头发后抹,同时向后退几步的动作。

    “这可是精髓!”纪谨坤义正言辞,语气分外强烈。“你必须承担一部分精髓,这样你们看起来才势均力敌。放心,你跟丑完全不沾边。”

    他的搭档也在编舞师强烈的暗示下,义正言辞地竖起大拇指。“帅。”少女言简意赅。

    这里有两位国王。他们拥有的领土在世人看来固然狭窄,贫瘠,但这又与他们能够大展身手有何干?于是,两人对那些辛辣恼怒的言语抱以漫不经心的轻蔑一瞥。

    他们是如此同步,如此默契。

    Stsq4,BV为3.9,GOE+1.56。

    鼓乐不断上升。“马上是……Triple Lutz。这听起来有些疯狂。”西塞预告道。

    少女与青年在冰面拉开距离。而从待机到起跳,这中间的间隔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长。他们很干脆地找到了时机。

    看向即将抵达的前方吧。脚下的龃龉又有什么可留念的呢?时光不断螺旋向前,上升。所以,可别像个快碎了的老古董一样,颤抖着紧握所谓秩序的标尺,对于没发生过的事情发出令人发笑的惊恐声响了——

    气氛已经到达最顶点了。

    外刃,点冰。程愫弋的注意力分散停留在整个跳跃的各个细节上。身体受到地心引力的客观阻碍,虽然得到片刻的飞行,依旧落回了地面,并因为冲击力微微下沉。

    感觉很好。一个声音在程愫弋脑海中出神地呢喃。

    “Nice!”莱克尔发出激动的声音,“相当高的完成度!”

    3Lz,BV为5.9,GOE最后停留在0.57上。他们的第一个单跳3Lz的尝试便以相当不错的质量作结,同步性也很好地跟上,虽然执行分给的很保守。不过,他们是真的跳明白这个勾手三周了,用刃、点冰和周数都好。相比起明显足周、游刃有余的程愫弋,江愉存了点周数,不过远没有达到标符号的地步。

    “他们仿佛告诉我们,’哦伙计,现在的双人滑难度不够带劲。它需要一些改变,而我们来了’。”莱克尔金句频频,“老天,他们以极短的时间驯服了这个颇有难度的跳跃。”

    进入后外螺旋线。音乐尾声是一下一下敲响的钟声,如同加冕。

    一圈,又一圈,程愫弋以拱桥状的身躯在冰面上滑出钟面。江愉另一只空闲的手也在随着钟声变化手势,应和音乐。少女正是国度里的指针,刻度的快慢由她和支撑她的锚共同制定。他们与世俗背道而驰,是白羊中的两只格格不入的黑羊,但他们从不感到孤独。

    站起身,两人背对着彼此,双手同时伸向空中,取下枯枝败叶编织成简陋的冠冕。他们一无所有,却又什么都有。

    他们会为自己加冕。

    现在,他们缓慢地、郑重地为自己戴上皇冠。在最后一下颤动的琴音中,青年拖刀,少女则干脆地用前腿在他头顶扫过,背身。荣誉是暂时的,他们得奔赴新的战争了。

    掌声在落幕的那一刻响起。程愫弋重又转过身,伸出手。于是,江愉在站起时握住了她的手。他们彼此信任,心照不宣。

    尽管胸腔因为不可避免的疲惫发出气息摩擦的声音,但程愫弋感到无比尽兴欢畅。她的身体状况正在回复,甚至超越。世锦赛《死神与少女》结束时的情感,似乎要无数次重演在她身上了。

    江愉笑着挽她的手。少女看上去是那么的意气风发。

    现在,他们向四周沸腾的观众行礼致意。这是一个相当奇妙的场景,因为就在前不久,他们以讽刺万物、不知天高地厚的气势滑完了一首可以称得上有些狂妄的乐曲。

    而如今,他们先是谦恭地抬头看向站起的人群,再谦恭地随着鞠躬低下头。他们开辟时代,同时感谢时代的欣赏。这是个相当引人动容的场景。

    火红的旗帜似乎遍布站立着的人海,玩偶和鲜花下了场不小的雨。

    回放环节。高质量的捻转三周,令人惊喜的抛跳3Flip,还有昂扬向前的定级步法。镜头尤其放大了那段漂亮的摇滚步。少女与青年的目光在这一过程中短暂地交汇,再带上示威的笑环视裁判与观众席。如同红与黑相互交融的艺术在隐晦流动。步法后是他们那个经得起慢放考验的3Lz。

    “相当有冲击性。在我处的时代,有实力强劲的双人滑选手挑战高级三周跳,你知道,飞利浦三周跳,勾手三周跳之类的。”西塞,“现在有很多俄罗斯选手尝试攀爬高峰,他们有很高的技术起点和很好的基础。但他们得承认,这次是后来者居上。Bravo.”

    莱克尔:“而且,程和江没有因为难度牺牲他们的优势。我依旧为他们整套节目展现出的气质所感染打动。”

    现在,镜头转向等分区的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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