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假期结束了!”

    吴萍将双手卷作纸筒般的形状宣告道。她得到了程愫弋认真的注视,以及江愉不变的微笑。一旁的库兹涅佐夫则露出了极有讽刺力的表情,配合忍笑的常静和轻拍了一下她肩膀的林臻洋。

    吴萍:“……给我点反应。”

    “还没到休赛期。所以没有假期。假期没有开始。”程愫弋向来都很愿意配合她。不过,吴萍听后,宁愿她能像只岸上栖息的小海豹一样只是鼓掌。

    少女身旁的青年转过头,微笑着看向积极作出回应的搭档。他在为人处世上确实相当圆滑,但面对程愫弋,一下子就不讲究了。就好像,如果程愫弋是那个诚实地指出皇帝没穿衣服的小朋友,江愉一定会是人群中不合时宜首先鼓掌赞同的那个。

    当然,吴萍可不认为自己是那个皇帝。她右手握拳放在嘴边,煞有介事。“小程,你说得对。只能说,的确到了继续战斗的时候了。”

    暂时的休整过后,重新开始训练。首先是规定的体能训练,今日是长跑。常静则以恢复训练为主,搭档林臻洋将完成比她多出许多的组合练习。

    跑步令程愫弋感觉平静。她能够感知到,自己感到疲倦沉重的时机在愈发滞后,仿佛随着她向前进,就这么甩到身后了。

    但她依旧会焦虑,焦虑这是否是暂时的。它会从身后追上,让她本就艰难浮沉的躯体变得更加沉重。

    “谢谢。”程愫弋接过江愉递来的水瓶,最后也只是喝了一口,心上清凉好受了些。

    之后是陆地训练。赛季中途的训练,熟练度没有打折扣,所以程愫弋和江愉一般都是先用单跳预热,再进行抛跳。因此,训练室首先响起的便是鞋底与地板摩擦的声音。

    从前,程愫弋原地干拔不是问题。这个“从前”实际离现在不远,但似乎又已是非常遥远的事。小段助跑,支撑腿谨慎地跃跃欲试着,少女首先练习的是3S,一个刃跳。

    漂亮。如同飞鸟展示羽翼,程愫弋看着镜中的自己。自由练习时间,她似乎能够趁着教练不注意,放松地随心一跳。

    放松,放松。她调整呼吸,看向前方。程愫弋打定主意,如果周数不足,她也绝不拧完剩下来的圈数,摔倒就摔倒。若是被注意到,从而被问起,程愫弋决定说自己用力过猛,不小心过周了。

    “噗通”。她有预料,所以连失去平衡都很顺畅。

    “我练一下2A。”

    江愉只是伸出手。“……谢谢。”所以,程愫弋搭上他的手,一下子站了起来。

    至于江愉,他从前的练习内容向来稳健得有些无趣。但他总得把快变成新东西的旧东西拿出来,洗一洗晒一晒,以防要用的时候一点储存都没有。更何况,他这方面的天赋和作出的努力远不如程愫弋,若是安于现状,未来就只能让对方陪自己浪费时间。青年不清楚未来如何,但早作准备总没有坏处。

    程愫弋松开了手。这期间,若是她要与江愉说话,恐怕就只有“谢谢”两字。少女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单跳是常静和林臻洋苦手的难度动作。更何况常静处于复健期,先以一周跳找感觉,再以两周跳为主练习。难度降下来,常静仍旧不可避免摔得不轻。库兹涅佐夫也说,上冰后估计得先用吊杆试一试。

    或许正因如此,程愫弋偶尔的失败便不显得打眼。反倒是成功,总能引起注视。

    “……呼。”她擅长的后内点冰三周跳落是能落了,但质量大不如前。呼出气的时候,程愫弋倒感觉自己反而在进气。

    抛跳是从抛3F开始的。和常林恰好相对,抛跳不是程愫弋和江愉的长处。此刻,落地的冲击力需要程愫弋大幅度的屈膝,降低重心,从而提升成功率。而她也的确成功了。

    不管多么浓烈的畏惧与焦虑过后,程愫弋总要回到最根本,也是最朴素的问题上来:怎么成功。怎么“赢”。甚至于,这两个过程就是穿插着同时进行的。活动着双腿,程愫弋感受了一下脚踝。没有问题。

    “好。刚刚这个可以。”

    常静和林臻洋的抛跳经过了漫长岁月、不同赛制的洗练考验。哪怕因为膝盖的伤,抛跳练习所占比例极其有限,他们也得暂时放下四周抛跳,更何况他们打算继续攻克抛跳阿克塞尔三周。

    “一直都没真成功一次。我跟老林也把这赔钱玩意儿放一边,放了不少年岁了。”轮到休息时间,常静在训练室一角,顺着墙面身体慢慢滑落,小心地坐了下来。因为看到了熟悉的手势,所以程愫弋坐在了她的旁边。

    程愫弋知道。常静和林臻洋总共在比赛中用过两次3ATh,没有一次和先出的4STh兼容在节目内容表上,也没有一次常静站住了。一次没足周,而那个周期的规则又是只要被抓了缺周,就会被标两个小于号降组,分数直接打折打到骨折,成了得不偿失赔钱货;后来隔了两个赛季,再度尝试的两人已经没有成功,但常静站住了,而且赛季规则又有所变动,所以小分表好看了些,但相比较抛跳4S依旧非常得不偿失。

    常静挠了挠眉心。“唉。要是真是赔钱货,我和老林就不会考虑拼一把,米哈伊尔也不会说先放一放了。”

    “所以,又有问题了——怎么拼?拿什么本钱去拼?”她看向程愫弋,无奈耸肩。“难说。我要练,这几个大男人说不定还要拦着我,把我抬到病床上再走一套程序呢。”

    程愫弋垂下眼眸。“……我总是在尽力不让自己后悔。”

    然而有时候,比起抽象的后悔,具象的成绩和结果又会孕育出新的顾虑。

    “不对。不是尽力。”少女的双手就这样卸了力放在身体两侧,垂在地板上。“我不要后悔。”她后悔踌躇太多次了,再这么下去,胆量和勇气都要耗损干净了。

    “哎!年轻人就是这个劲儿。”常静看着她,脸上喜笑颜开。作为前辈,她一直都希望能够后继有人。不是要接谁的班,而是双人滑需要一直进行下去。“说实话,再怎么后悔,都不如现在多使点劲重要。烦心以后会失败,后悔,不是因为现在看,觉得自己有可能会成功嘛!不然我直接晃两个膀子,回家吃饭去喽。”

    少女的眸光微微闪烁。她因为陷入长久的沉默而低头,又因为精确及时的时间概念而抬起头。

    “……时间到了。”

    “跟你坐在一起准没错。”常静也在她之后站起,轻快地眨了一下眼。“跟个小闹钟一样。偶尔发条也要松一松哦。”

    训练便这样进行下去。

    “老梁!你使点力气!”吴萍远远道。阵地转移到冰面上,由梁仲冰掌握吊杆,协助常静更好地复健。

    库兹涅佐夫朗声呵斥。“大胆点!你已经不是初学者了!”即便常静使用了救生圈性质的辅助工具协助跳跃,最开始还是有些手足无措,落冰时双足在冰面上多画出一圈来。

    “你看看你——怎么好意思的。”

    常静悻悻地摸了一下鼻子。在小辈面前,她会多要点脸,但也多出不了太多。站在冰面上,她叉着腰甩了甩小腿。

    “要是不舒服,你就立马下来。”

    “知道了——”常静应着,心里也知道库兹涅佐夫关心人的方式向来比冰碴还要生硬。吊杆的确能够很大程度上帮助到她,但重心在何处,发力点和节奏如何掌握,常静需要尽快稳妥地重建起一套尺度。她得先恢复“感觉”。

    程愫弋在冰面上滑行。这次,她和江愉并排滑行,内侧的手相握,以压步前行。发育关刚开始的时候,程愫弋压步的效率变得弱于江愉。在那段更加沉默的时间中,她有时会站在那里,从后面安静地看搭档的身影。

    如果她可以拥有江愉的体能就好了——不,以防有哪些优势遗漏,她想要全盘借用那副躯壳。她一定会万分珍惜地使用和开发,她会尽自己一切所能不去浪费一丝一毫,为了更坚实地站在冰场上。

    但若是借来的东西——哪怕更卑劣地,她最终直接据为己有——离“坚实”已经有了距离。程愫弋知道,自己会变得不满足。比如江愉的身高。好像有无限的、可以尽情埋怨和不满足的事情。

    她停留在江愉的身前,双腿交叉,身体向下方微压。这是抛3Loop起跳前的姿态。而且,随着他们熟练度的上升,肉眼等待不到少女身体回直的时机了——回弹是一瞬间的事。而她已然变作空中收紧旋转的姿态。

    左腿浮起,右足冰刀在冰面上划出一道圆滑的痕迹。单个的动作已经不再那般轻易地带来沉重感。少女左腿落下,以内刃大一字动作在冰面上缓缓滑行。她平视着正前方,身后是穿梭练习的熟悉的人,亦或是陌生的人。她是一只好像漫无边际的小船。

    但是,她要自己做决定。

    “你想要——借用吗?”

    那时的少女和江愉分享了心声。彼时,她从更衣室走出,将仅仅停留在腹部的拉链拉到遮挡住一小角下颚的高度。“嗯。”她点头,随后轻轻地否认。“我不会再这么想了。”

    但江愉会继续这么想,而且他从前也这么想了,尽管和程愫弋有些不同。他想要替代她经历这一切,出自他向来觉得不需要考虑的公平问题,因为答案从来显而易见。

    现在,他认为不公平,并且觉得不平。他轻描淡写地走到了现在,没有创口;她拼尽全力刳除荆棘跑来,难以保持完好,并且正在继续破损。而他除了将自己的那一半完成到最佳与极致,除了做这种自扫门前雪的事,没有办法给予能够起到实质性作用、协助程愫弋脱离当下状态的帮助。

    “没关系。”他道,“怎么做,怎么想都没关系,那是你的自由。……只要你能感觉好一些。”

    如今,走在他身旁的少女似乎依旧满腹心事。结束夜跑,他们走在夜色笼罩的道路上,放松积蓄了酸涩与紧张感的肌肉。

    程愫弋戴着耳机,一边听音乐一边思考。铃声顺着耳机线骤然响起,钻入耳朵,不合时宜地惊扰了她的思索。她认识的人数量范围都极其有限,所以她一般不会接陌生号码。“……我稍微离开一下。”但是这个号码零零碎碎打了好几天,且大部分时间都在训练覆盖的时间段。她摘下耳机,因此能够更好地听清楚受话人的声音。她想着,要回个电话。

    也就是此刻面带笑意对她微点头的江愉。“好。”他看到程愫弋露出疑惑的神情,但也没有走远几步。

    “……您好?”

    无人说话的间隙分外短暂。更何况,程愫弋忘记自己开了免提。“一一!”像是小丑的笑脸在眼前突然放大,少女立马挂了电话。

    然后,江愉便看到她将耳旁的手机放下。程愫弋很熟悉这一功能,这一套流程——不符合她一贯习惯的熟悉——将电话号码放进了黑名单里。

    “……我不认识他。他声音太大了。”

    至于,眼前这个似乎没有和刚刚那个陌生人打过交道的青年,他只是平常地表露出了解的神情。“真不凑巧。刚刚被吓到了吗?”

    已然露出无措神情的少女矢口否认。“没有。”程愫弋回答,“我现在把声音调低了。”

    “那就走吧。”

    “……现在就要回去吗?”

    江愉从善如流。“当然不是,我们还可以再走很长一段时间。”近乎嗫嚅着出言请求的少女看向斜下方的,看不见他脸上具体的表情。而江愉也没有察觉到,自己究竟露出了怎样的表情。

    即便是发育关。

    ……即便是那样痛苦的发育关。

    “嗯。那就再走……再走很长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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