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吴教练怎么了?”

    程愫弋转过头,小声询问旁边的江愉。

    她看上有些恍惚。吴萍和其他教练在一起闲聊聚餐时,互相没少槽一嘴各自所带选手的运气。“他们两个啊,不仅训练的时候好的不得了,运气也不拉胯的。”饭桌上,炫耀两个好学生是互相恭维吐槽下的情势所致,虽然吴萍心里没少得意骄傲。“什么都难不倒他们!……”

    事后吴萍恍然心知,自己刚刚实在吹得太过了,毕竟她看两个人,尤其是程愫弋,真是哪儿哪儿都好,便忍不住多说了两句,被同僚深表同意后更是止不住话匣。但是至少运气方面,如果他们真的运气好,就不会有种种小插曲,程愫弋眼下的发育关也不会如此难过——每场比赛后都像是从水底捞出来一般精疲力竭,呼吸时仿佛把喉管里的最后一滴水蒸干。

    “……我没关系,吴教练。”

    她心头一紧。“不能打诳语。罪过罪过。”

    现在,吴萍则在自言自语间走上台阶,一时百思不得其解。“不是,我反省了啊……”她想要掩面坐下,但脚步不能停留。

    而且自由滑,程愫弋和江愉抽到了最后一位。而排在他们之前的是俄罗斯双人滑二号位KD,压力不算小。

    不过,两个人都没有因为抽签结果而感到紧张。程愫弋问出口后闻声转过头,便看到落后几步的吴萍口中念念有词,像是在念叨什么特殊的咒语。这是什么约定俗成的环节吗?

    江则愉微低头,看着身旁露出困惑之色的程愫弋。她的侧颜略显苍白,隐隐泛起不太明显的血色。“吴教练偶尔会有点——迷信。”江愉微偏过头回答道,于是程愫弋再次认真地转过头,听他说话。

    “没事。过一段时间就能好了。”

    甚至不需要一个晚上,因为明天就是双人滑自由滑举办的时间。作为可靠的成年人,教练组的领头人,她可不能先消极到一蹶不振。

    程愫弋却想,她或许也有点迷信。

    随着音乐入场,参加本次法国站的八对选手已然系数排开在冰面上。

    “……榎本萤,榎本道治。”

    日本队服下漏出碎花纹样的考斯滕,仿佛春日的篇章掀开一角。她与兄长手拉手,不失活泼俏皮地微微行礼。

    “丽贝卡?拉曼,科尔特?凯弗。”

    露出笑容的同时,这对来自加拿大的后辈身上萦绕着挥之不去的紧绷感。他们各自将手臂抬起,向观众招手。

    “叶莲娜?库里洛娃,阿纳托利?多布罗沃尔斯基。”

    夜空的黑暂时掩藏在以紫与白为主色调的俄罗斯队服下。KD是法国站双人滑中最年长的一对选手,而位次安排又是如此奇妙,镜头从最为年轻,同时也拥有着无限可能的加拿大后辈转移到了已然走到职业生涯后半程的他们脸上。他们行礼,同时先后看向两侧的观众。

    “程愫弋,江愉。”

    他们再次孤军奋战,尽管程愫弋与江愉共同进入双人滑的时间如此短暂,但是他们强势的姿态令人无法忽视,乃至于成为法国站上台子的一大热门。这种强势并非源自两人形象上带来的感受,他们的气质圆融,相互契合,同时内敛。但从成绩来看,资历之浅不能遏制他们前进的步伐,而其对于分数的影响又无比令人扼腕。

    由此正式进入六练。

    程愫弋的状态并没有好很多。她依旧觉得吃力,而教练组也遵循着少女的身体特性,沿袭之前的方案。和缓地进行热身,程愫弋的脚下切换着内刃与外刃。江愉则与她做着同样的练习。感受步伐与用刃的同时,他们也在寻找同调。

    自由滑随着众人的退场正式开始。

    “Our next skaters,representative Japan……”

    入场迎接欢呼间,榎本道治伸出手。将春天装饰在衣裙发圈上的小姑娘便饶有兴致地看向他,伸手间有意做出格外明显的弧度,就这样将手搭在他的手心。

    “这个赛季的他们准备了这套’You're My One and Only’。”日式英语的发音分外奇妙,而坂井如是解说道。“第一次呈现在日本站时就已经非常精彩了。抛跳3Loop真的很漂亮。”

    调整好开始时的动作。他们背靠背站着,不约而同双手环在胸前。男伴仿佛有些高傲地昂起下巴,女伴则侧弯下腰,左足冰刀末端没入冰面内,脚尖朝上。右手的手指点在额上,好像若有所思。

    音乐一响,榎本萤指腹一点一点,同时很有节奏地点着头。榎本道治也用相同的韵律点头,并在身旁的妹妹转身后做出了弹奏吉他的动作,很诙谐地入神弹着。她闹了脾气,叉腰站在冰面上,思考什么时候原谅旁边献殷勤的兄长。

    “首先是后外点冰三周跳。”藤条道,“……成功了呢。”

    落冰时同步性不太好保持,有肉眼可见的时间差,不过他们的确先后落成了最开始的单跳3T。之后进入第一个托举,5B托举。

    这套节目的编排十分有趣。他们像是在冰面上孩子气地打闹,俨然一对颇有默契却不自知欢喜冤家。他们在这个过程中逐步认识到彼此的不可替代性。

    坂井:“后外点冰三周,后外点冰两周,后外点冰两周。这组连跳质量很高啊。”

    编排步法使观众直截了当地看到两簇互相呼应的火焰。毋庸置疑,他们都拥有相同的心之所向。尽管他们生活与训练中不乏摩擦,也曾赌气到发誓再也不和彼此说一句话,但两人都已明晰对方对于自己重要性。

    同步的蹲坐,转体,再然后是同步的弓箭步。滑行好固然是日本花滑的刻板印象之一,但也是事实。层层递进的编舞使得这一段步法变得更富有情感,冰迷们为之打起节拍来。

    “最后的抛跳后外结环三周。”

    掷抛而出,抛跳无疑是榎本兄妹的拿手好戏之一。清晰的落冰,流畅的滑出,再加上充满激情的演出,这个抛跳3Lo获得了观众的叫好声,同时也获得了可观的GOE加分。

    已然只剩下最后的一小段收尾了。然而,就在此刻,变故陡现。榎本萤突然踉跄着骤然坐在了冰面上。观众席上传来一阵惊讶而又惋惜的哀叹声。榎本萤扶了一下冰面站起来,滑到榎本道治身旁,和他定格最终的亮相动作。

    榎本萤的冰刀卡进冰槽了。掌声响起时,她看上去有些懊恼,连惯常要捡的萤火虫毛绒玩偶都没有弯腰捞一只抱着。出了冰场,教练抱了抱身心俱疲的榎本萤。

    “……130.02分。”

    从表情上看,结果没有让两人感到满意。尤其是榎本萤,看着deduction上对应摔倒的“-1”,更是懊丧不已。

    “不是,当时感觉挺好的,没有要摔倒的迹象。”“我卡进冰槽了。”走出K&C区,榎本萤跟教练和搭档挨个解释,解释完垂头丧气。

    然而,作为明星选手的开端,榎本兄妹既带给观众明显上了一个层次的节目完成度,也无形中开了个头。

    这是RK第三次摔倒了。他们升组后比赛经验还不是很充足,看起来对眼下的情况非常崩溃。

    榎本萤转头,发现榎本道治也在看自己。她耸了耸肩,并且靠近后附耳。“冰面的状态看起来好糟糕啊。”刚刚比赛时身处其中,因此没有察觉到。现在以旁观者的身份察看冰面,实际状况真的很糟糕。

    “我已经做得很好了吧?”

    榎本道治本就没有责怪榎本萤的打算。“很好了。”不过他还是准备在赛后复盘时给妹妹一记不重的暴栗,奖励她现在这副轻而易举满足的样子。

    RK的自由滑大崩。坐在K&C区的座位上,拉曼已经因为心态崩溃而哭了一场,此刻坐在位置上擦眼泪。经历客观因素急剧放大负面作用的四分半,凯弗也有些难以维持冷静,不过秉持男子汉的原则勉强没有落下泪来,紧握着女伴内侧的手。

    他们最终只获得了110.61的分数。因此,拉曼靠在主教练的胸口又忍不住啜泣起来。而另一个爱哭鬼终究在镜头面前抹了一把脸。

    而此时,法国站的冰面已经开始形成一滩又一滩小型游泳池。

    “……下一对选手,来自俄罗斯……”

    库里洛娃与多布罗沃尔斯基携手入场。黑色的长裙在库里洛娃身上少了几分成熟的风情感,取而代之的是庄重与肃穆,像是随风轻荡的孤独面纱。

    本赛季,KD的自由滑选曲是墨西哥老歌《Bésame Mucho》(深吻我吧),风格忧愁缱绻,如同即将与挚爱分别一般惆怅。

    库里洛娃在冰面上站定,双手参差分出高低,放在额以上的位置,如同祈求吝啬的午夜多给予时间。多布罗沃尔斯基则怀抱她直立的双腿,脚下呈现拖刀姿态,与搭档看向同一个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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