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情况似乎逐步改善了一部分,但并没有真正好起来。

    吴萍很乐观,也很有信心。“放松。就像中国站的时候那样,不用太过于在意,一切都顺其自然。”她开口宽慰程愫弋,在少女疲劳地弯下腰调整呼吸的时候。此时她也慢慢敲着程愫弋的后背腰部,是协助放松肌肉,也是一种更加落在实处的安慰。

    “……嗯。”

    尽管如此回答了吴萍,程愫弋的内心依旧在徘徊不安。眼睑无力地下敛出弧度,因为缺乏力气而显得放松。

    因为,她怀疑自己——她真的拥有过姑且可以称得上放松、不在意、无所顾忌的时刻吗?

    程愫弋不准备给自己一个答复。她只是再次变得有些言不由衷,话语都梗塞在咽喉心底的逼仄空间里,动弹不得,再缓慢融化。

    “你、好。”

    今天是正赛前的最后一场合乐。入场热身间,场馆内回响起另一对选手的选曲。程愫弋和江愉避开那对选手驰骋的主战地,在边缘绕行,间隔着做上肢和下肢的训练。

    然后,来自日本的双人滑女伴便直愣愣地滑来。她高举起手,很活泼地用中文打招呼,尽管口音和断句很奇妙。榎本道治则跟随在榎本萤身后。他们都穿着日本队队服,程愫弋得以再度看见鲜明的“JAPAN”。

    榎本萤不得不重新记住两人了,毕竟上个赛季,他们便以异常出挑的姿态领先。而她本来就对程愫弋尤其感兴趣。

    来自日本的少女开朗大胆,来自中国的少女寡言安静。“你好。”程愫弋回应。

    现在并非热络的时机,更何况她那烦人的兄长还在旁边。因此,榎本萤只是做了个握拳加油的手势。“比赛、加油!”又是奇怪的音调和断句。不过,榎本萤说得很自信,并且对程愫弋露出笑容。按照日本那套行事的方法,她比程愫弋年长,并且先“入行”,可是毋庸置疑的前辈呢。

    程愫弋犹豫了一瞬,也做了个握拳,手肘下拉加油的手势。“加油。”她回应对方,然后看着榎本兄妹远去。而在临走时,榎本道治对二人点头,算打招呼,也算就此别过的示意。

    轮到程愫弋和江愉。昨日是短节目,今天是自由滑。合乐的过程不算顺利,他们并不能拥有一场技术上完整的节目,更不必说体会表达些超越节目的东西。他们止步于门外,偶尔向里探身,但没有真正走进去。

    最后的赛前训练时间就在走走停停中——在合乐时间或地做点难度动作,再在落冰后平缓游离地滑行——这么过去了。

    而因为相隔不远,从冰场出来的程愫弋听到远处传来抽泣声,而且是两道,一道女声一道男声。她抬起头,哭泣的正是刚升组不久的加拿大小将丽贝卡?拉曼和科尔特?凯弗,简称RK组合。而他们的正副教练各自一对一进行辅导。没过多久,两人便振作起来,擤完鼻涕擦好眼泪入场。

    因为是小孩吧?所以一时难以接受。而且青年组和成年组不太一样。成年组的竞争太激烈了,不止有他们的师姐师兄BJ,还有来自各国的劲敌。俄罗斯,日本,中国——这样依次排开。程愫弋在心中细数时并没有将自己和江愉加上。

    “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没有。我没事。”程愫弋立即回答他,准备戴上的耳机暂时攥在手心里。“不用担心。”

    她看着眼前的青年,睫毛颤了一下,划出一个哀伤已经稀释淡去的弧度,然后才慢慢将耳机戴好。音乐传出,少女渐渐移开了视线。

    “……”

    他多看了不知道多久,最后收敛注视。他们好像与现状和解,专注于未来,却又始终各怀心事。

    -

    和俄罗斯二号位库里洛娃和多布罗沃尔斯基一同前来参加法国站的,是基本以一己之力培养出近些年来所有俄双人滑种子选手的格奥尔基。他身材臃肿,有些秃顶,看上去貌不惊人,总体气质给人一种慈祥憨直之感。从外表根本看不出来,事实上他背负多项来自冰协的指责与控诉。

    尽管如此,作为训练出众多明星选手的明星教练,他依旧能够把握住质量极高的生源。毕竟说得直截了当些,竞技体育无法抛开成绩哪怕是一丝一毫。

    “叶莲娜,为什么刚刚的抛跳失误了?娜塔莎无论如何都能站起来,你为什么不能像她一样?”

    他的声音听起来油腔滑调,此刻却像一把不遗余力扎进人心口的匕首,并且刀刃朝里用力翻。格奥尔基完全不在乎听者的感受,他只关心自己看见的结果。

    “……我很抱歉。”

    “你得清楚一点,你和娜塔莎相比,唯一的优点就在于不会和我顶嘴。”格奥尔基轻飘飘地给她定性,“你和阿纳托利都是这样。你们还不够优秀。”

    “你们要赢。这里没有娜塔莎和亚历山大,也没有常林。不要失去对自己的定位。”

    “……是。”

    -

    关于跳跃,程愫弋的稳定性确实提高了很多。她依旧会摔倒,而她只要一没有及时爬起来,吴萍就会头皮发麻,同时语气还要尽量放平整,让随行医生前来看一看程愫弋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我没事。”不过,少女依旧配合了检查。她总是沉默地等待这段时间过去。

    她才在最后一次短节目合乐中摔了短节目里的萨霍夫三周跳。而事实上,在他们前一位即第五位出场的RK组合在后外点冰三周跳上出现了非常严重的失误。

    本赛季,拉曼和凯弗的短节目选曲为《匈牙利圆舞曲》。这种活泼跳脱的风格很适合他们,无论是年纪还是两人擅长演绎的领域,都很吻合。他们的热情与青春让观众们随音乐打起节拍来。

    然后便来到单跳部分。RK的单跳在青年组失误次数极少,虽然两人都有落冰时姿态前倾的缺点,但至少保证了成功率,在青年组一向比较干旱的打分下与其他选手没有形成太大差距。

    “后内结环三周跳。啊——很可惜。凯弗摔倒了。”发出扼腕之声的是日本金牌解说坂井,“而且空成了一个1S。太遗憾了。”他由衷到甚至令声音染上痛苦。

    但是节目毕竟还没有结束,“The show must go on”的原则信念贯穿于每个选手失误与振作的间隙。他们依旧需要表达快乐,尽情快乐,尽管节目最终除此之外依旧有些小瑕疵。

    他们获得了65.36的短节目分数。于是,本来哭丧着脸的拉曼和凯弗在看到分数后稍微振奋了些。

    “北美系还是——啧啧。”吴萍没将话说全,撇了撇嘴。毕竟照国籍分出个高低贵贱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而现在,轮到程愫弋和江愉上场了。程愫弋听不懂法语,但她可以辨认成自己和江愉的姓名拼写,包括之后通行的英文。他们拉手滑入滑入冰场。

    “《Love and Glory》。这是程さん和江さん本赛季的短节目。”介绍曲目的是坂井的搭档藤条,“两人无论是上个赛季,还是这个赛季中国站上的表现,都是能够吓人一跳的程度呢。”

    在北欧独特的冰冷旋律之下,少女与青年的演绎似乎多了一种静寂的残酷性。就仿佛诗人的爱琴血迹斑斑,精灵的翅膀被尽数折去。尽管如此,他们仍需起舞。

    如同追寻什么,同时怀念什么一般。但他们又不愿将当下的点滴快乐强留下来,只是任由星光在手心流逝。

    首先是捻转三周。从起跳,滞空再到落冰滑出,两人执行得干脆利落,高度简直要令人怀疑女伴是否要脱离重力独自飞行上去。然后是双人同步旋转。

    世俗意义的功勋不足以成为他们追寻的目标,因为那终归是虚幻的,且由世人尽数评判执笔。女伴在男伴身前下沉,随时准备松开双手。

    在中国站,程愫弋凭借意志力和敏锐的感知力扭转了抛3Lo。而现在,她和江愉又会交出怎样的答卷呢?

    吴萍紧张到有些不敢看。程愫弋和江愉向来滑得不松不紧,从搭档的第一场开始就是。然而,越是稳妥地放在那里很久,摔碎时声音越是响亮。

    少女冰蓝色的裙翼像是抖落雪花一般在半空中扬起。她的收紧程度非常漂亮,在空中打开,随着落冰向后荡去,像是裙摆的余韵。

    “……一个抛跳后外结环三周!”王露道,“没有任何犹豫。漂亮!”

    是的。吴萍搓了搓手心,呼出一口气。她时常忘记,正赛时的程愫弋和江愉岂止是值得依靠。他们会创下一些令人大吃一惊的奇迹。所以,下面的单跳萨霍夫三周跳能成功似乎也不奇怪了。

    “他们的跳跃质量非常好。”正在收看直播的常静对旁边的林臻洋道,“……而且是难以想象的好。”虽然亦有发挥的成分存在,但他们也只是将自己平时训练中体现的优势搬上了这个万众瞩目的舞台,以对得起所有人的水平履行。

    程愫弋的劣势已然逐步现出,吴萍看得比任何一人清楚。即便是在这首节奏和情感都比较缓和的音乐上,对应短节目的时长,她能以高度的投入和未曾让步的质量完成到现在,这已经令吴萍感到心惊。比起中国站,她,以及他们,从来没有停歇脚步。

    但吴萍依旧不免担心已经开始的后半段。

    后内螺旋线看上去完成得分外轻松,由此进入接续步。

    “……他们拥有自己的风格和坚持。”注视着两人,王露感叹道。“他们总是尽力完成好每一个细节,其中的精神就像是他们这个赛季短节目的选曲一样。”这种考究感与雕琢细节后的精细感是很多选手所欠缺的。

    而且,就像是回到双人滑的本源上,这是两个人的节目。你无法忽略其中的任何一方,哪怕是旁观者默认担当绿叶和影子的男方。这固然离不开技术层面,但是更多在于,他们运转着属于他们自己和彼此的艺术。

    是的,来自他人的评判对两人来说并不重要,甚至可以说聒噪又冗余。就如同他们虽执着于追逐极光,但若是失去最初的心,再失去同伴,那么一切都毫无意义。

    爱与荣耀,爱即荣耀。

    爱是交付信任,而荣耀由你我共同创造。

    在舒展向后的双燕式动作中,他们抓住了彼此的手。本赛季规定的四组托举是短节目的最后一个难度动作。

    此刻的程愫弋或许不算太清醒。因为属于她的疲倦与下坠感,与同样属于她的这具不断加量的沉重躯体产生了矛盾。这具躯壳只允许容纳一个精灵旅人远行的灵魂。

    如果喘气会惊扰那个世界,那就不喘气;如果呼吸会阻断故事进行,那就不呼吸。

    ——程愫弋舍弃了前者。

    而无论多少次,她都会这么做。将属于自己却不属于节目的那一部分挤出去,不管这个过程有多痛苦。

    “来聆听我的故事吧”。就算这个故事其实不属于我。

    但追逐光芒的他们都是真实的。程愫弋和江愉向上空伸出了手。

    -

    “……71.36分!”

    对于程愫弋和江愉来说,似乎只有不断攀爬向上的分数。坐在K&C区座位上的少女安静地等待,再在看到分数后轻轻点头。青年则在看到她将纸巾攥作一团握在掌心后,抽给她新的纸巾。她接过后擦了汗。和热烈的观众席相比,他们似乎过于冷静了。

    如果吴萍没有把擦汗的程愫弋紧紧抱进怀里的话。而原本侧靠在教练怀抱的少女将纸巾放下,颇灵活地转头,脸朝下朝里,正面回抱了吴萍。

    他们是当前的第一位。

    而在程江之后是榎本兄妹。他们clean负担并不算太重的短节目并非罕见之事。虽然两人上个赛季表现不佳,不过从刚刚结束的日本站看来,他们这个赛季势头很足。再加上稳定输出的P分,榎本萤和榎本道治带着73.97的短节目分数满意地离开K&C区。

    压台出场的是俄罗斯的KD组合。有伊万诺娃和别林斯基的地方,他们便会被压制得不见天日。但如果缺少IB,他们似乎也不会获得更多的支持和掌声了。

    这是库里洛娃的想法。虽然如此,他们其实获得了呼声很不错的欢迎。

    她和搭档入场,脸色沉静。

    他们的实力从来不容小觑。相较于风格偏成熟的IB,更为年长的KD反而更擅长演绎轻松愉快的曲目。就像他们这个赛季的短节目,选曲是一首俄罗斯民歌,所以若是不在乡野的小径间跳舞,似乎就有些不太恰切了。

    空气中好像裹挟了混杂着青草与花香的泥土气息。质朴而热烈,他们在接续步中率真而行。手风琴飘散在场馆里,而他们在田野间跳着自由的舞。

    “最后的——抛跳飞利浦三周!Amazing!”

    最后,库里洛娃和多布罗卢布斯基的短节目分数为75.12,排在了第一位。

    短节目结束,之后举办了比较简易的小奖牌的颁奖仪式。除了第一第二名,记者将目光放在了又一次给予惊喜,以绝佳表现完成节目暂时位列第三的程江二人。假以时日等P分待遇上去,他们的竞争力会比现在更可怕。

    “俄罗斯的库里洛娃和别林斯基的自由滑将继续采用3S+1Eu+3S的连跳,请问你们有秘密武器吗?”

    “你们是否预设过这次大奖赛的名次?短节目第三名对你们来说意味着阶段性成功还是失败?你们将本次法国站的哪一对选手视作头号竞争对手。”

    程愫弋系数听完,神情冷静而认真。“我们会尽自己所能完成自由滑。没有秘密武器。唯一的武器就是,我们会努力战胜自己。”

    一旁的江愉很顺畅地接过后一个问题。“每一位选手都值得尊重和较量,但结果需要综合看待两场比赛,交给专业裁判评估。我们都没有制定计划,以便轻装上阵。”

    简短的采访结束过后,程愫弋和江愉坐车回酒店休整。

    “……小程?小程?……”

    她困倦得路上睡着了。赛后补充的两口水足够程愫弋还算放松地陷入了浅眠。“到了。累的话,咱们回房间舒舒服服地睡。”映入眼帘的是吴萍关心的面庞。声音也入耳。

    “没事。我先吃晚饭。”她有点饿。

    吴萍听了她的话有些高兴。“好!吃饭去。”说完她还格外用力地拍了一下江愉的后背,让他机灵点。

    她不说,不做,他也知道。“小心。”下车的时候,因为刚睡醒而有些意识不清和晕眩的程愫弋被江愉轻轻扶住了手。

    “谢谢。”

    他微笑。“不用谢。我们走吧。”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