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如果你愿意的话。”他回答,同时转头看向发问的少女。“那就还和以前一样。”

    程愫弋的旧伤没有复发。但惯例不可改,她又因为发育关的缘故免不了反复磋磨下肢,所以朝齐医生那里跑得次数比往常更多。

    训练总是持续到很晚的时候,毕竟中途需要休息,而现实的岁月不会忽略一段段未经填充的空隙。他们一般选择用诊疗代替午休。这本是程愫弋的选择,但当她作出选择的时候,江愉似乎也作好了。

    程愫弋总是感觉,自己真正练习提升的时间变少了。“好。一起吧。”她点头,然后回归沉默,垂下的眼帘拢起一小片聚起阳光的阴影。她像是在暗自思忖着什么,而这段时间不该被人打扰。

    或者,事实并非如此。少女只是一直得不到满意的答案,因此——白驹过隙。

    下午还要合乐,完整地合一遍短节目。她靠在病床上,小腿和脚踝处接受针灸。针尖的热度和膏药的味道交织在一起,室内还有经久不散的熏香。

    “手法很好啊。”齐医生施完针,将眼镜摘下放在大褂衣兜里。他定睛一看一旁不再悠闲的青年,由衷开口。“你专门学过吗?”

    江愉边慢慢按着,边抬起头。“没有。”他笑了笑,再看向因为声音侧目的程愫弋。她戴着耳机,很放松地靠着,手臂在他的手指间。

    “那还挺难得的。”

    齐医生将装有各种针具的小包拉上拉链,收拾好东西。“要是觉得闷,想开窗透透气,也别开得太大。天气越来越凉了,别贪凉。”

    江愉应下。“好。”他道,“您慢走。”

    休息室只剩下两个人。他看了眼时间,继续以相同的频率按着。他们都已经习惯这么做了。“我们还有时间。”青年柔声。

    少女则一时间感到了迷茫。

    大奖赛在即,距离他们参加的第一站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时间在哪里?他们甚至还不能表面短节目,自由滑更是片段式地“覆盖”而非“呈现”。

    一切又都在步入凛冬。

    不过,眼前偌大的冰场总是以恒久而亲切的冷停留在程愫弋的眼中。她喜欢这种难以改变的永恒,哪怕实际变数重重,这次的变数甚至于无法单单依靠她的努力跨越,交付命运给难以抵达的天空。

    冰面的白仿佛顺着同样白色的冰鞋攀爬向上,和黑色贴身的训练服形成紧密的联系,鲜明的对立。

    竖琴拨弦。

    他们相对,架起双臂,共同演奏同一把竖琴。

    短节目的编舞虽然克制,冷静地保持了距离,却不显疏离。这种风格的音乐尤其能突出他们滑行的优势,行云流水。

    连着的两个难度动作,抛跳3Lo和单跳3S,无一不让吴萍太阳穴一绷。

    伊芙琳女士则关注两人的整体性,不时点头。和程愫弋讨论自由滑编舞细节时,平时有着明确目标和规划的少女依旧不□□露出不安与躁动。伊芙琳女士理解这种感受,而她也十分清楚,比起开解,少女需要的是来自自我的证明。

    “啪”。抛跳3Lo落冰有些不稳,但她在冰面上立住了,并且顺畅从容地滑出。

    如同水流顺着河岸的轨迹淌过礁石。

    衔接过后,少女与青年在冰面上滑行着分开一段距离。为了保证成功率,保证少女能够无所顾及地进入单跳,运用迄今为止所有的经验,他们分开的距离要更远一些。编舞也留足了进入的时间。

    后内结环三周跳。

    “……完美。”吴萍双手下拉间激动地握成两拳。作为教练来说,在训练场上欢呼不止似乎太不够沉得住气。

    但她依旧为程愫弋感到高兴和骄傲。如果不是因为正在进行的节目需要继续,她会给少女一个拥抱。

    除了待机时间较长,高远度没有发育关前那般可观外,从起跳,滞空,再到落冰滑出,一切都非常好。她的技术干净又漂亮。

    吴萍转头,伊芙琳女士也似有所感地转过头。两个好朋友相视,作为男性的梁仲冰则抱着东西站在不远处,看上去像是被“排挤”了。不过,他也觉得高兴。

    笑意漾开。“还把自己滑乐了。真有她的。”吴萍抱臂,喜悦之色暂且是无法退却了。“来劲点好。”

    冰面向来是少女更容易表达情绪的地方。她不确信自己是否被命运眷顾,但至少此刻,她感到雀跃。冰面上的风助长了这股雀跃。

    仿佛是曙光的信号,黎明的前夕。尘埃落定不远了,并且看上去并非全无希望。

    接续步增添了欢快感。如果是考斯滕,少女的裙边飞起时定能勾勒出无比欢畅的弧度。为了与音乐相合,她竭力抑制着,却又终究流露出喜悦。

    最后的四组托举。

    “真是的,可别高兴得睡不着了。”

    合完一整首短节目,吴萍抱了程愫弋,不断轻拍着她的后背。她喘气的频率令吴萍在高兴之余感到心疼和担忧。“滑那么快,江愉竟然也追上了。”但她只是用轻松的语气揶揄道。

    晕开的血色在雪色的面颊上格外显眼。少女用力回抱了拥抱自己的女性,眼睑向下,好像终于能够安歇片刻了。

    默默看向前下方的地砖,在倾斜的灯光中如同远行的旅人那样,好像对语言和环境全然陌生般保持缄默——她不再总是如此了。

    “怎么了?”她微仰起头询问,“忘记拿东西了?”正因如此,少女察觉到了青年的注视。

    他微一摇头。“没有。”

    程愫弋感到有些奇怪,但最终只是简短地回了一声。

    -

    夜间锻炼的时间同样宝贵,而且似乎有助眠的功效。后者无法令江愉感到高兴。

    “晚上好。”

    “……晚上好。”付明宇本来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欣赏最近拍的某个广告。他看到江愉心里便有些发怵,尽管对方看上去似乎很好说话。“现在挺迟了……早点休息。”说完,付明宇余光里的电视屏幕明晰了好几个度。

    “我开静音了。”定定神,他试图让自己听起来没有那种天然矮对方一截的感觉。

    然而,江愉没有注意他的变化。“谢谢。你也早点休息。”他只是惯常客气两句,“我出来找本书。不小心落在外面了。”

    “行。你自便。”

    桌上确实放着那本精装画册,和记忆中的位置并没什么不同。

    付明宇闻声看去。“这是什么……你最近在看这个?”他喜爱附庸快餐时尚,这不在他的涉猎范围之内,但似乎也不是江愉的涉猎对象。

    “对。”

    “哈哈,挺好的。”江愉的态度坦然而平常,付明宇只能讪讪地扯了下嘴角,“感觉也挺适合你。”

    准备离开的青年却一时失笑。“是吗?”他不置可否,“这可不是男式的啊。”

    “啊?呃,哦……”

    江愉进了房间。

    -

    程愫弋逐渐靠在了椅背上。近来她容易入睡了许多,现在亦感到疲惫。

    等待的时间令她感到困倦。新赛季的考斯滕早上抵达,吴萍又说要完整地走完流程。“趁着这段时间,你也好补个觉。”造型方面偏向专业化的设计似乎过于奢侈了。花样滑冰相当烧钱,现在又多了不少花钱的地方。

    虽说运动员获奖会有奖金,商业价值随着成绩和名气向好会上升,进入国家队后也有补贴,但烧的地方似乎多了些不那么必要的点。

    “我们当初确实过了不少苦日子。”

    但这并不意味着,吴萍就见不得后来的孩子们好。“放心,星光背靠大树好乘凉,经费方面还是比较充裕的——”说完,她还夸张地作出吃惊的表情,然后拍了一下梁仲冰。“天哪,我刚刚是不是说我们不缺钱?”

    梁仲冰面色严峻地点了一下头。

    “总之,这方面你不用操心。”吴萍看了一眼没有开口的青年,跟面前的少女解释,让她放宽心。“又不是铺张,用在刀刃上有什么好心疼的?这可比不过一对第一赛季就连拿两大国际赛事银牌的天才搭档。”

    她一怔,注意力明显因为吴萍的话跑到别处去了。搭档一词令程愫弋抬起头,便与淡笑着的江愉相视。

    此刻,小睡的少女身着自由滑《天堂电影院》的考斯滕。金色年华对应的焦糖色、驼色还有银杏色都是怀旧而温和暖色调,整体剪裁呈现出明显的法式风情。像是一整块松软绵密的杯子蛋糕,一杯冒着热气的玛奇朵,表面还泛着枫叶形状的拉花。

    如同在咖啡馆休憩一般。

    头发传来的触感,却如同入眠前必不可少的细微底噪一般,成为安静的一部分,不会惊起任何一颗慵懒疲倦的心。

    不同的脚步声,夹杂着絮语,轻得不能再轻地松开。犹豫的间隙没有太久,那只手再度抚上,轻而耐心地梳理着。力道温和得仿佛唯恐吹皱湖面上笼罩的水色纱帐,珍重细腻。

    “……麻烦您了……”

    程愫弋对梳头的人道。世界的轮廓正不可挽回地远离她,头发上传来的力道令她感到更加困倦。

    因为音量太低,程愫弋听得更不真切。“不麻烦。”对方道。

    银杏色的发带穿插着与乌黑的发相纠缠。慢慢地,一切结束,手离开了头发。

    然后,那双手开始以似曾相识的力度按压她两侧的太阳穴。她心里有了答案,便慢慢睡去,睡了二十分钟左右的时间后醒来。

    “……下午好。”她对坐在一旁阅读的青年问好。

    他微笑。“下午好。”

    程愫弋花了一分钟清醒,看向镜中。镜中少女的盘发古典雅致,无论是略低的盘起错综的麻花辫,还是从略蓬松的头发中延伸出的编发,都用一根银杏色的绸带固定交缠。

    “抱歉,我好像不小心忘记了一件事。”

    听到声音,程愫弋转过头,便看到江愉拿出了同考斯滕一同寄来的银杏叶发饰。他以高度的注意力作最后的点缀,慎重小心得犹如修复一幅足以名动世界的画,对应一个古老钟表内错开咬合的齿轮,给一架暂时沉寂的钢琴调音。

    所以,程愫弋不自觉地挺直了腰,背不动声色地离开了椅背。他们都很认真。而那枚银杏叶最后分外笃定地落在她的发上,缠绕着乌木般的丝缕,嗅着秋日的气味。

    “这样就完整了。”

    青年收回手,注视着镜中的少女。

    而在察觉到江愉间接的注视后,程愫弋的目光也相应地从真实的人转移到雾里看花般的镜中世界。

    “那天我也学到了些东西。”他们都清楚是哪一天。“我觉得成果不算太糟糕。”

    “我觉得很好。”程愫弋抬手碰了一下银杏的扇面。“……谢谢。”

    他便与镜中的少女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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