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还没有祝你和江愉获得世锦赛银牌呢。”

    舞蹈课开始前,闵秋桦同程愫弋打招呼,然后如此道。

    “谢谢。”

    “时间过得真快。上个赛季该做的事转眼都已经拖到这个赛季了。”闵秋桦对程愫弋露出微笑,然后轻一叹息。“唉。于佳璇为什么不能继续来上课呢?”

    “冰舞要适应很多新东西,还有好多和双人滑不一样。”程愫弋回答道。

    寝室里,一天结束,于佳璇只字不提转项后的训练日常,像是憋了一口气在心上。冰舞作为花滑四项里国内起步最晚的项目,祖上从没富裕过。虽然近几年出现了秦溪和赵春昀这对相当出彩的组合,但短期内依旧无法单独形成完备的训练体系,基础仍旧薄弱。

    至于外训,机会需要用可以看得到未来的成果争取。于佳璇是否考虑到后来的事,程愫弋并不清楚,但她能隐隐感受到对方的心意。就从于佳璇着手寻找新出路开始。

    同时,程愫弋回答闵秋桦的疑问。“她可以接着来上课,我问过伊芙琳老师了。我也告诉了于佳璇。”

    闵秋桦展颜。“那很好。”

    伊芙琳?刘女士一如既往穿着干练,气质典雅。她喝了口水,并借由这段时间环视四周。舞蹈室里已经彻底安静下来,尽管还没有到上课的时间。

    “新一赛季马上要开始了。”伊芙琳女士将水瓶放在一旁,双臂环胸,严肃而正式地宣布。“那么,这里的练习也需要尽快步入正轨。……”

    接下来,在热身的套组后,伊芙琳女士开始随机抽查人跳上节课学习的舞蹈。有的是单个,有的是两人。她没有将程愫弋和江愉成对或单独拎出来。

    不过中途,程愫弋依旧免不了作为示范被提到前面。

    “冰上的时候不错,但下了冰场就不够了。”休息的间隙,伊芙琳女士对江愉道。为了保证隐秘性,她用法语和青年沟通。“由你自己来确认是好事还是坏事。”

    毕竟江愉和程愫弋的差距很难用一朝一夕来弥补。他在冰面上的进展已经令伊芙琳女士惊异,滑表竟然不再拖程愫弋的后腿,甚至能够相辅相成,锦上添花。不过下了冰场,离开编舞,他便不再那般出彩,无论是和难以企及的搭档相比,还是和冰面上的自己对照。

    江愉无奈。“不好不坏吧。”伊芙琳女士以专业人士和旁观者的身份肯定了他在冰场上的表现,这无疑是个好消息。至于坏就坏在,他还不完全尽如人意,且恐怕会一直这样下去。

    江愉清楚地知道,自己若能在短期内比肩程愫弋——不,这样的假设都是在亵渎天赋与努力高度结合的成果,所以他冷静地终止猜想。希望和现实需要保持距离。

    但这从不意味着放弃,放弃是更低劣的处理方式。而无论是江愉,还是负责二人新赛季编舞的伊芙琳?刘,显然都不打算放弃。

    伊芙琳女士最先开始构想编排的是新赛季的自由滑。短节目方面,她已经根据程愫弋列出的选曲名单有了打算。但伊芙琳女士最先产生灵感的,反而是从音乐到风格一个都没落下的自由滑,来自对少女和青年关系的颠覆。

    而角落里,当青年走回原位时,他听到少女似乎在小声哼着什么,边哼边发呆。

    程愫弋看到江愉坐下,于是无意识开始,也无意识结束了。她并未察觉到青年隐藏得很好的遗憾。

    “你听过选曲了吗?”少女询问道,“你有什么想法?”

    “听过了。”说起选曲,江愉发现没有哪段旋律能够和程愫弋刚刚哼唱的选曲吻合。那或许是另一首很好的歌。

    江愉做了笔记。“如果从编舞上看,我认为这几首会相对容易,风格磨合起来也会比较顺利。……”

    他们看起来并非在谈论娱乐性的话题。在伊芙琳女士看来,他们在冰面上不该只有现实的延伸。事实上,程愫弋和江愉上个赛季的表现也给予了伊芙琳女士支撑。

    他们需要一场交换,尽管这种交换终究不会彻底,一定会留下他们自己的痕迹。

    “这样编出来的话,节目会变得差不多。”

    江愉闻言。“是。同质化程度比较高。”他看向旁边的少女。她正若有所思地微低着头,若有所思。

    “……完成不了的话,保险点也好。”程愫弋道,“不会有一模一样的编排。”

    但有风格相近,既视感重的节目。江愉的判断出于上个赛季两套节目的良好成效,她的犹豫则出于区分度。但她也说了,不会有一模一样的编排。同一套节目都能在不同的场次滑出不同的效果,也就意味着编舞是图画的第一层,选手的演绎是第二层。

    他们刚刚起步,思虑再多也改变不了可选择的内容其实相对狭窄的现实。

    “如果有机会的话更好。”江愉道。

    “……嗯。但是还要看滑出来的效果。”

    -

    随着程愫弋向前一小段距离,再向后退回借力,身后的江愉将她抛起,两人完成了一个陆地上的捻转三周。滞空感很好,而程愫弋也在上抛的过程举起单手,tano姿势,双腿也随着力道骤然分开。

    而落地时的两下小跳,也消解了一部分落地的冲击。

    无论是陆地还是冰面,在捻转托举上两人已经能够做到从容地完成,完成度和成功率都相当高,连砸肩的情况都很少出现。

    “高度不错。”吴萍道,“再往后可以试一试捻转四周。”

    捻转是两人众多难度动作的招牌,这一点从几场比赛的GOE也可以看出。他们难度出得很快,完成度也相当好,这似乎不合常理。毕竟作为前女单选手的程愫弋,因为其卓越的跳跃天赋,应该更能胜任抛跳。事实上,抛跳相比起来却是短板,而需要极高信任和配合度的捻转则一路顺风顺水地过渡到捻三。

    江愉作为男伴的能力固然很强,每次做捻转的时候都很干脆,没有先让女伴从手里偷个一周半周的“巧劲”,实打实靠力量抛到上空去,因此他们正赛里的捻转GOE一直很好。

    但是,作为女伴的程愫弋能够极有悟性地找到控制的方法。如果说江愉给了足够的始动力,留足了高度,那么程愫弋便以毫不示弱的速度学会了控制身体。而且,她始终苛刻地管控着身体的数据。

    吴萍倒能作出包括以上讯息在内的贴切解释。“可以现在就试试吗?”眼前的少女开口询问。

    而且,程愫弋实际上胆子很大,行动力非常强,有目标就不愿在原地过多地踌躇不前。至少在抛开外界因素的条件下,她非常坚决,且执着于落在实处的行动。但有了外界因素,正如同她此刻向吴萍征求意见,或许先前就有类似的念头。

    “当然可以。这样才好呢。”吴萍笑道。难不成放着不管,让她和江愉私下里练出一身伤。“你们进度快,留点时间试一试也好。”

    这样的情况应该不会出现。江愉虽然向着程愫弋,但很有原则。吴萍觉得自己时常跟他念叨的那些内容他一定多少听进去了,至少他们两看上去相处得不错。

    少女在青年身前站定。光看她此时隐隐指望着吴萍出言彻底接触桎梏,从而才开始接触更高难度的动作来看,难以想象程愫弋背地里和江愉保存了一个两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并且从那以后,程愫弋也习惯转过头后,便看到降低存在感的江愉正默不作声待在角落里。他并不准备打扰,但也不准备装作一无所知。

    “感觉哪里不舒服?”因为她摔倒了。

    少女摇头。她似乎逐步释然,但这从不意味着放弃。

    而一直以来,程愫弋检查的结果都未曾出现差错。

    她知道捻四对转速的要求很高。少女站在青年的身前,虽然因为严肃和等待板着脸,心情却足有些跃跃欲试,乃至于进入动作时多跳了两下。

    “别犹豫。”吴萍在开始前道。说是尝试,但并不意味着就要留下不标准的技术痕迹。

    身体的收紧度很重要。私下里练习3A时,程愫弋能够感觉到自己正在重新摸准那个比较完美的度。从缺周到过周,她总是在两个极端徘徊,前段时间以后者为主。这种迷茫感因为逐渐显现的答案慢慢消解。

    先向前,再向后。第一次尝试,程愫弋没有带上任何提级条件。

    一周,两周,三周。吴萍数着周数。因为江愉给予的高度非常充足,所以她的眼力可以胜任。

    落下时,两人的上半身接触了。程愫弋砸在了江愉的肩膀上,不过对落地并不影响。她的落地方式和姿态都很漂亮,毕竟从正确的启蒙到现在的熟识与挑战并未过去太多时间。

    “还缺一点。”吴萍道,“3.75周的样子。第一次能做到这样很好了。”她准备放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暂停的两人休息。

    然而程愫弋非常满意自己刚刚的表现。显然,她的转速没有跟上。江愉已经给了足够富裕的向上距离,她却没有牢牢抓住机会。

    三周过周和四周是不一样的概念。她难道要模模糊糊地将自己打发走吗?糊弄只会让人没有任何长进。

    “再来一次。”程愫弋对吴萍道,然后她看向身旁的江愉。

    “我要再来一次。”

    江愉点头。“好。再来一次。”然后,他看向前方的吴萍。

    “……再来。”

    -

    那样的高度,江愉几乎已经把捻四放在她的眼皮底下了。无论是库兹涅佐夫还是吴萍,都对两人捻转三周的高度发出过“有出捻转四周”的声音,但她始终差一口气。

    应该说,捻转四周对女伴的要求更高。男伴给予的高度再漂亮,女伴的能力跟不上,最终也只能作为捻三锦上添花的一部分。

    “我没有捻转四周的经验。一点都没有。”

    晚饭后的夜路上,江愉对程愫弋道。“这对我来说是完全陌生的领域。……抱歉。”他因为无法帮助少女,自己也没有能力弥补而感到深刻的歉意。

    “这是我的问题。”程愫弋回答道,“我想完成捻转四周,从练习到比赛。所以我不能只依靠你。”

    程愫弋并没有因为教练组的盛赞而忘却赛季初,江愉是如何持续输出极高的稳定性,承担了诸多对男伴力量和耐力考验极大的定级。他们总是鼓励程愫弋,而程愫弋始终记得,迄今为止没有过失误的是江愉。

    他做得足够好,而她不能心安于让出自己本该完成的部分。这不仅会使她在这种安逸中不再进步,还会增加比赛的不确定性。

    洗完澡,做完惯例的一整套拉伸,程愫弋呼出一口气。她感觉口渴,或许是因为心火烧得厉害,这让她在郁闷中沉思了许久。

    程愫弋站起身,准备去厨房倒杯水。

    而此时,于佳璇正坐在沙发上。她调了静音,出来的时候轻手轻脚,因此没有发出太多扰人清梦的杂音。她在看秦溪和赵春昀的比赛录像。毕竟比起距离颇大的欧美选手——他们已经变成了概念化的优秀,无需质疑——本国的选手似乎处在一个相对具体的层次。

    程愫弋归来时和她打了招呼。那时两人都很疲倦,而程愫弋想起于佳璇只字不提训练,因此也没多言。更何况今天的训练让她内心相当不平静,具体说就是不高兴,不满意,不赞同。

    当然,程愫弋也只字不提。无意识间,她们达成了共识:自己困扰就够了,解决了就没关系。她们虽然认识的时间不久,但都是容易为彼此操心的个性。

    “我出来倒个水。”

    于佳璇表示明白了。“我没有吵到你吧?”

    今晚其实不太一样。于佳璇觉得程愫弋似乎不太高兴,所以她打消了拉着少女兴奋地说些什么的念头。

    少女看了眼屏幕,又看她。“你不是静音了吗?”程愫弋感到疑惑。

    那就是没有吵到的意思了。于佳璇比了个“OK”的手势,看着她钻进厨房。

    程愫弋喝了极为少量的水,那点水甚至不足以沙漠最表面的尘埃晕开,然后浮起来。不过她觉得足够了。平时只有实在需要补水的时候,程愫弋才会多摄入。休赛期会放宽,但现在已经不是了。她出了厨房。

    “程师妹!”

    沙发上的室友煞有介事地如此出声。“怎么了?”因此,心事重重的少女抬眸看向她,那层阴霾瞬间隐没了。

    “我在冰舞待得还不错。”于佳璇的手肘支撑在大腿面上,手和脸颊像是簇拥的叶与长势很好的苹果。“我今天被夸了!因为中线步完成得很好。”

    程愫弋点头。

    然后,少女看起来似乎想起了什么。她在于佳璇的目光中回到房间,在窸窸窣窣的声音后又向门外探出头来。

    “那你……你要吃巧克力吗?可以吃吗?”

    她觉得与自己分享快乐的苹果巧克力星人需要一场小小的庆祝。

    于是,于佳璇瞬间坐直身体,然后起身。

    “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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