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江愉在五月初的时候回到了俱乐部。

    彼时盛夏将至,天气变得格外炎热,程愫弋上冰的时间也更久。经常一不留神,一个下午便在交错的冰鞋和脆生生的留痕声间狡猾地流逝干净,再坠入黑夜。

    而当白昼变得漫长,黑夜相应地缩短时,对于少女而言,她仿佛窃取了更多的时间。

    “你在吗?”

    “在。”

    收到讯息后,洗漱完没多久的程愫弋便在回复后第一时间跑到窗边。她只知道江愉今天会回来,但不清楚具体的时刻。

    她本来就在起床后开了窗,借着早晨的忙碌透透气。而当少女探出头时,楼下的青年笑着对她招手。

    此时的阳光还不是特别刺眼。程愫弋看到后同样认真地回应他,然后关好窗转身就跑。她觉得自己得加快动作了。

    值得庆幸的是,一切都已经接近尾声。所以没多久——或许只有几分钟——江愉便听见了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但节奏紧促而轻盈。紧接着就是少女的面颊,因为匆忙微微泛着红。她总给予人冷淡的印象,他知道那是一种尚未深入了解而妄加揣测的幻象。只需要一点温度,冰的棱角便会变得异常柔软。

    她有格外坚定的时候,但绝不是在此刻。

    “早上好。”柔和的微笑不自觉焕发在青年的脸庞上。他的目光追随少女的脚步,现在则微微下垂,看着身旁仰起脸的她。“是巧合吗?”

    “是巧合。”程愫弋回答,“我醒了。”

    和程愫弋像这样平常地闲聊时,江愉总是难以抑制住笑意。“睡得怎么样?”

    “很好,没有做梦。”

    江愉看着她的侧脸。“你的建议也很管用。”

    程愫弋点头。“可以帮到你就好。”她从口袋里摸索出耳机戴上,“你吃过早饭了吗?”

    “吃过了。但我们可以一起去。”江愉道,“毕竟我们已经开始走同一条路了。”他没有中途离开的打算。

    况且,这点时间还不够他捂热。

    虽然还没有到集合的时间,但梁仲冰由于管理俱乐部的需要先一步抵达。他向来不会多言,只是站在冰场边缘看着两人练习。

    即便是休赛期,程愫弋也没有完全放松。对于少女而言,花滑本身就是放松的手段。甚至从旁观者的角度看,都难以想象那副躯壳失去热度,对花滑的一切感到无比陌生的样子。只是,在如同吃饭喝水般自然而然的基础练习中,她也保持着一丝不苟的热情。认真,同时又对新赛季的开始感到快乐。

    而江愉看上去也并没有松懈地度过这一个多月的时间。他在少女的身边滑行,与她同步地进行需要上肢配合的练习。青年的动作舒展饱满,一直作为优点存在的姿态一如既往发挥稳定,用刃也在上个赛季的训练下深了许多。

    “这一段不行。这里的括弧步,还有结环步,都不太好。”

    梁仲冰按照程愫弋的请求录了像。他还没有开口,少女就已经指出。这之后她又回看了两遍视频,一遍是自己和整体的感觉,一遍是江愉。于是,少女的眼神逐渐流露出更加浓郁的不赞同。“你做得太粗糙了,不够标准。明明速度没有很快。”

    她没有放低标准,一句“差强人意”就能把自己和搭档都打发走的打算。“像这样,充分地运用……”程愫弋身体力行。然后她从远处滑近——她的滑速很快,难以想象仅仅运用一连串步伐便能高效地覆盖一小片冰场,这其中没有压步过渡。

    少女抬头看他。“你可以做得很好。是因为陌生了吗?”她总是做得很好,同时毫不吝啬,倾囊相授。

    “抱歉。”江愉道歉,“我生疏了。”

    毕竟现在还是刚开始,教练组都还没有归位完全。“没关系。不要记住不对的东西。”

    热身的时间被延长,但只要能够一定程度上解决问题,那就不是浪费。

    程愫弋也提出,她想要和江愉尝试单跳后内结环三周。梁仲冰也认为是时候了,放着难度储备不用无疑是一种莫大的损失。少女和青年都会跳3S,因此他们需要的是,摸清楚彼此的节奏。

    “像这样,默念几个数……”沟通后,程愫弋积极演示如何实践暗号。既然是演示,那就不能滑太远。所以她直接在原地干拔了一个3S,像是不需要花费过多力气般说跳就跳。

    “和之前跳3T一样。”密码一样。

    江愉会意。“我明白了。”

    梁仲冰架着手机。两人的进度用突飞猛进形容似乎都有些过于谦虚,像是仅凭从相识到世锦赛银的一个赛季,一年多的搭档时间,彼此的韵律便呈现出令人难以置信的和谐。

    第一次跳是尝试的开端,是从决定到现实的实践,还有很多瑕疵,但已经非常契合了。

    “做得好。”

    一边夸赞,梁仲冰一边把视频分享给了吴萍。或许会像上个赛季一样,不仅仅是节奏,江愉的跳法会在细节上无限接近程愫弋。无论是主观意愿还是客观影响上,少女都在教着青年。

    现在是自由练习时间,两人的磨合也一步一步高效推进。梁仲冰没有打扰他们。如果遇到明显的挫折和不通之处,那才是梁仲冰习惯出现的地方。

    然而,他终究只获得了零星的介入机会。

    “时间到了。”

    赛季初为了进入状态的练习需要一步一步来,虽然他们似乎过早地渐入佳境了。

    -

    “我待不下去了。”

    如此用欣慰的语气抱怨着,没过几天吴萍就出现在了冰场上。而当时的程愫弋和江愉正在练习双人同步旋转。

    随着他们完成最后的提刀燕式,梁仲冰出声叫停。“休息一下。”

    而当程愫弋站定向冰场入口滑去时,便看到了站在冰场外的吴萍。她做了个很夸张的耸肩,像是非常为难。“没办法,老梁一个录像把我直接拽过来了。”她对少女张开双臂。

    于是,程愫弋跨过冰场与地面的交界处,然后和吴萍拥抱。“有没有好好休息啊?”吴萍伤脑筋地拍着少女的后背。

    “休息过了。……”程愫弋没有说谎。

    对于他们来说,吴萍的到来基本意味着全面的复工。除了俱乐部里的人不算多,他们所熟识的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展开。

    夏日的热度也在不断变化升腾,和冰场内几乎永恒不变的温度形成比较。出了场馆,缭绕的冷气一下子被蒸腾干净,轻烟消失的轨迹在黑夜中便更加难以捕捉。

    黑夜太黯淡了。月光仅能做到照亮,却无法使得一切细节如同白昼时无所遁形。没有其他色调的掺杂调和,夜晚的色相显得单调而低沉。连虫鸣声都显得安静。

    微弱的晚风似乎倾斜着向上吹去。程愫弋觉得热,便微微向上抬起脸。于是,她看清楚了天际的月亮。“……好像近了点。”少女对夏天的一切感到陌生。

    横跨冬与春的赛季令程愫弋有明显的季节意识。但是作为衔接的夏与秋,尤其是夏天,少女似乎总是游离于季节之外。而对于和江愉共同度过的一年多时间,她发觉自己甚至想不起最近的一个夏天。

    月亮会变近吗?它只是在那里而已。当她主动注视时,她走近了一步,仅此而已。

    “今天的月色真好。你感觉距离变近了吗?”身旁的青年也道,“可能是因为月亮觉得这一天的你格外需要祝福。”他说话时带着轻松的,半调侃半认真的意味。

    “我是这么认为的。”

    程愫弋看向他。“……我不知道。”她摇头,然后又看向月亮。和刚才一样,没有丝毫动容地凝固在那处。

    青年却露出极为温柔的笑意。“你可以试着找一找,看看它藏在哪里了。”身旁的少女闻言又转过头,并且随着他垂下眸而低头。程愫弋看向江愉合拢的双手。

    “……在这里。”

    没有相握时,青年的双手单看似乎并不像少女平时所感受到的那样宽大。但他的手心里确实藏了月亮的馈赠。

    应该说,江愉借了月亮的名义。他的手心里是一枚月亮造型的头饰,色调清冷的各种宝石切割拼凑成星屑般的辉光,仿佛在和月光遥相呼应。

    计划里,江愉本会再提前一段时间回到俱乐部,但他不太满意之前的效果,所以延后了一小段时间。

    江愉依旧不确定时间是否值得,因为他只关心程愫弋的喜恶。

    “生日快乐。”

    他当然记得程愫弋的生日。他一直记得。

    -

    江愉走出冰场。他被吴萍留了堂,这不是罕见事。江愉也很乐意和教练及时交流程愫弋的情况。

    少女站在那里。以往她会选择戴上耳机消磨时间,而现在她的目光被脚下晃动的树影吸引。阳光漏过罅隙,仿佛竭力补偿她。

    但程愫弋自己找到了乐趣。她站在枝叶所笼罩的黑影间,风把树叶吹得沙沙响,影子晃动摇曳,她也随之往四周挪动,不让自己踩到树叶的影。

    不知不觉中,程愫弋便开始这么做了。她没有孩童创造玩法的激情与趣味,只是无聊地这么做。

    仿佛不识忧愁,不知道悲伤的重量般,少女在游玩。

    程愫弋感受到了注视,于是她抬起头。她看见了止步的江愉。不知为何,青年只是站在那里,并没有上前,仿佛空气中存在某种特别的波动。

    “怎么了?”然后,青年走到少女身边,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你在想什么?”

    “……你被训了吗?”

    “没有。”江愉的笑容加深几分,“别担心。”他的目光总是如此,切近的,关怀的,似流水般沉静的。随着眼眸微垂,青年便望向她。

    于是,她似乎只能将感谢的话语说出口。“那就先用这个装起来吧。”然后眼睁睁看着对方用墨蓝色的匣子将月亮装起。“咔”的一声,分开的齿彼此咬合上。

    “好像变得不容易带走了。不过,应该能塞得进口袋。”不然,他又是如何将之暂时性地,无比拙劣地藏起。

    “……啊。嗯。”

    直到坐在月光落下的书桌前,程愫弋才深觉礼物的贵重。只是,当时的她被两层不真切的迷雾笼罩,而江愉熟悉的声音所传递的内容令她愣怔。

    就连程愫弋自己,都在不在意中遗忘了生日。去年的生日之所以在记忆中分外鲜明,那是因为那和她的升组时间挂钩,而且程愫弋经历了一场意义非凡,同时分外艰难的变动。再者,她没有过生日的习惯。

    五月二十二日不是独属于程愫弋的日子,就如同脐带链接着两个人而非一个。一个谈什么“连接”。

    “抱歉,去年的生日已经过了期限。”

    而青年的话语与回忆呼应。“我都没有过生日”,程愫弋的苦楚并不来源于此,究竟来源于哪里她不愿说,似乎也不是太清晰。她欲盖弥彰,但又不算撒谎。

    “幸好今年还没有过。”

    在当时乃至于前一秒的少女看来,青年帮自己遮掩了真正的原因,毕竟她独自悄悄抹眼泪的模样被看见了,而他总是理解和体谅很多事情。

    但现在,江愉却像是真的顺着那道涂鸦般的道路走到她的面前,掬了一捧凝固的月。

    “……江愉。”

    程愫弋很少会像这样叫他的全名,像是下定决心开始一个话题了。“你好?”青年笑着回应少女的搭话,煞有介事地轻松跟上。“有什么事吗?”

    程愫弋抬起头。

    “我想——”

    “我想告诉你,我总是会想着她,这样我能够更好地完成训练和比赛。”

    江愉在夜色中低下头。“而且,月亮总是那么好。”人们常言道的“美丽”充满令青年不愿苟同的,残忍至极的,以偏概全的意味。

    “嗯。……很好。”

    “你的生日是十二月二十五日吗?”

    她本该和江愉说起物归原主。程愫弋已经准备等会儿吃完晚饭,甫一抵达宿舍楼,便跑上跑下地将匣子交还给江愉。“那一天还正好是圣诞节。”

    “对。是圣诞节。”

    “……哦。”

    程愫弋不再开口,江愉也不准备追问。他们便这样静默着走向食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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