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程江和常林恰好形成了两种风格。一个偏向古典,一个则着眼于现代。完整合乐时则体现得更为淋漓尽致。

    常林早些年也滑过不少古典乐,不过相比起来,现代风格的音乐更能凸现出两人的气质和长处。

    至于程愫弋和江愉,他们似乎具有让人沉静下来的能力。而在细水长流的静谧之下,少女与青年间又隐隐暗流涌动。这种感觉在自由滑中更为深刻。

    就如同轻轻拨弄由月光凝结编织而成的薄雾。对程愫弋而言,她的目光似乎能够短暂地脱离旧日的缩影,转而看向身旁的江愉。他是真实的存在,且仿佛一直在这里,并不会因为她没有给予视线而离去。

    即便始终相隔着距离,或许咫尺,或许骤然变得悠长,但却十分动人。游弋在少女与青年间除了诗意与浪漫,还有克制与不忍。更何况,江愉在冰面上的塑造本就深深地留下了属于程愫弋的烙印。无论是教练组所看到的,少女不厌其烦教给青年的东西,还是教练组所看不到的,少女与青年所共同经历的故事。

    抛跳3Lo。这套自由滑越磨越漂亮,放在节目里的抛跳质量也上来了许多。当程愫弋落冰时,浮腿舒展地拉开弧度。然后身体前倾,少女埋首间向前伸出手臂,如同一条轻柔展开的丝带。

    最后的三组托举。他们都没有因此感到疲惫,江愉单臂举起了程愫弋,并且平稳地保持了携带状态。

    “休息一下。”吴萍道。

    与此同时,库兹涅佐夫也收到了常静投来的视线。他吝啬地抽出一只手摆了一下,对方立马会意地跑开了,拉上林臻洋转眼间就没影了。

    吴萍饶有兴趣。“这是准备去哪里?”她看了眼安安分分在一旁休息的少女和青年,哪里见过他们俩像常林一样活泼的时候。

    “两个将近三十岁的成年人,难道还要我管吗?”库兹涅佐夫道。他的话让吴萍感到意有所指,不由得想起少年时代一逢休息就要找机会拉上搭档队友不干正事的过往,其中一位当事人此刻就在旁边一声不吭扮老实。她自诩脸皮厚,面对恩师还是多少意思意思地老脸微热。“反正到点不回来,该有的惩罚少不了。”库兹涅佐夫补充说。

    吴萍干笑。“……您悠着点啊。”

    “怎么悠着?你指导我?”库兹涅佐夫指了指办公室的方向,“你来看看?”

    他没低估吴萍,她还真应下了。“哎!正好您再帮我看看他们两个的训练方案。这哪里还能锦上添花一下,您可千万别见外藏拙。”

    库兹涅佐夫瞥了她一眼。“也行。”

    冰场外,程愫弋稍微补充了点水分。她暂时不愿意坐着,或许是因为刚刚结束了一场完整的合乐,有很多细节值得反复思索。

    更何况,靠近窗户的少女听见了声音。

    “下雪了!”

    程愫弋没有刻意注意常静和林臻洋去向。回过神来的时候,常静的声音已经隐隐隔着一层朦胧寒冷的介质传来了。

    男声叹息。“又不是没有见过。……”断断续续的说话声渗入雪的缝隙,再借助空气与风依稀透过窗户,就这样触碰着程愫弋的耳际。

    雪逐渐将道路染成绒面的白。

    程愫弋无数次看过这样的景色,但都只是雾里看花。她似乎还没有来得及用孩童的视角对世界发出疑问,新奇又快乐地注视着眼前的雪景,就已经忘却了这种能力。仅仅惊异于自然的造物,让世界仅仅是世界本身,程愫弋感到力不从心。她总是不可避免地追忆过往,若有所失。

    树枝上的冰花。被车轮碾成条带纹样的地毯。拙劣到丑陋的雪人。

    程愫弋转过身。她开始想要印证记忆里那些细枝末节,对于花滑来说并不重要的景色。她趴在窗台上,上身微微前倾,向外面张望。少女的神情呈现出一种近乎茫然的探索欲,像是还没有学会发自内心微笑的孩子。

    只是很快,程愫弋便直起了身,然后站在那里。

    “程愫弋,你希望你的人生是在浪费和后悔中度过的吗?你想要背叛花滑吗?”

    “你的时间,一分一秒都很珍贵。”

    那和她不相关。程愫弋低下头。少女知道自己很快便能从这股怅然中抽身,因为她终究需要将目光从过路的引诱上移开。

    “真漂亮。”

    江愉的声音响起。程愫弋抬起头,看向身旁微笑着的青年。现在是春天,但是太过于寒冷,因此便不能用来形容他了。她看着江愉的眼眸,作出认真倾听的姿态。

    “所以,待在这里的话,不觉得会稍微有点无聊吗?”青年眉眼微垂,“真希望我的话没有冒犯到你。”还有少女的所爱。

    “没有……没有那回事。”

    江愉依旧在对她笑,几乎可以称得上狡黠了。不过程愫弋倒不会认为青年在想什么坏心思,只是觉得很轻松。“然后呢?”他微微偏过头,“走吗?”

    程愫弋一怔。“……马上还要训练……”她想要拒绝,至少说一声“算了”。

    然而,江愉却分外没有负担地说了“可是教练还没有回来”。“现在还是休息时间,”他像是在征求她的意见,却又带上撺掇怂恿的意味。“难道不是吗?”

    程愫弋挪开视线。“我……”

    “小程!出来玩!”

    少女被吓了一跳,浑身抖了一下。面前的青年想要安慰她,但思及这对于少女来说并非必要,甚至有些赘余和小题大做,不过主要还是没有合适的方式,便暂时按下不表。

    伴随着常静的声音,窗户上也传来她敲击玻璃的响动。然后,那道模糊身影警惕地动了一下。“米哈伊尔不在吧?……运气真好!看来也去逍遥快活了。”

    “也不至于逍遥快活吧?”这是林臻洋无奈的声音,“你也别勉强小程,她愿意在里面休息休息也挺好,暖和。……”

    两道依稀重叠了一部分的人影在窗外。程愫弋沉默地看着,再听他们自然地对话,如同唱和。

    然而,江愉却轻轻地拉住了她的手。“出去吧?”话音刚落,他便在回首间敛下笑容,变成淡而柔和的弧度,便这样牵着程愫弋向外走。

    青年要带着少女离开。这并非由于她先前的居所多么险恶难忍,只是因为外面的雪景实在漂亮,漂亮到他妄加揣测,“她或许也觉得很好”。

    程愫弋的脚步却也并不踉跄。她跟在江愉的后面,心情却意外地平静下来。她顺应了青年的心意,他顺应了少女的心意,他们顺应了雪的心意。如此而已。

    江愉半路止步。“外面很冷。我记得你有一顶帽子,现在在哪里呢?”回首间,他似乎因为自己不够周到败了兴而表现出歉意。“可不要着凉了。”

    外套已经穿在少女身上。听了江愉的话,程愫弋慎重地点头,然后用空出来的右手摸向口袋。她没有打算,也没有想起松开与江愉交握的左手。

    一只手戴帽子有点别扭。程愫弋调整着头顶的香芋色,一点一点,也慢慢扯好了。

    江愉就这样看着。他再次抑制住,没有伸出手帮助程愫弋。他不太认为那是能够令少女感到自在的距离,更何况他们已经拉了手。

    “走吧。”

    少女抬眸。“……我跟你走。”

    -

    “人呢?”

    “好像都在外面……还真是。”

    “但是吴教练说法不责众,”少女坐在沙发上,回想起来有些疑惑。“四个人算’众’吗?”程愫弋总觉得是吴萍放了水,帮忙糊弄了过去。而库兹涅佐夫竟然罕见地没有多计较。

    于佳璇托着脸。“然后呢?”她眼眸闪亮。

    程愫弋不擅长讲故事,更不擅长讲自己的故事。但她还是摊开了手掌。“堆了雪人,然后打了雪仗,用树枝写了字。”随着少女多说出一样,她便下意识地向内拢去一根手指,从大拇指开始。“……就这些。”

    “写了什么?”

    “’米兰世锦赛顺利’。”

    “江愉呢?”

    “’所有事情都顺利’。”程愫弋认真回答,“我觉得实现起来有点难。”她不太会许这种持续时间过长,和很长一段时间的未来挂钩的愿望,因为变数太大。“但也很好。”少女依旧道。

    于佳璇没有问常静和林臻洋的事情,对她和江愉那个下午的细节十分好奇。

    “你们一起堆的?”

    “嗯。”程愫弋给她看手机相册,正是她和颇具艺术气息的雪人的合照,常静还躲在雪人后面在脑袋上比了两个剪刀手。照片拍得相当好看,角度和光影都非常有审美。“摄影师谁啊?林前辈?”

    “不是。是江愉。”程愫弋很不擅长拍照。不过看起来,江愉岂止是擅长。他精于此道。

    于佳璇接着问。“打雪仗呢?谁赢了?”

    “不知道。”

    苹果脸的室友纳闷了。“怎么就变成不知道了?”

    程愫弋如实回答。“因为常前辈说’快来对准我’,然后我就对准她了。”她还有些愧疚,“但是我没看到冰,差点摔倒了……”江愉及时拉住了她,虽然程愫弋很有职业素养地调整重心,最差也只是一屁股坐在雪地里。不过她没有垫垫子,那一下还是很有杀伤力的。“后来就换成了更加益智的游戏。”

    尽管知道程愫弋全须全尾地回来了,但于佳璇不禁有些紧张。“没事吧?”

    “没事。”想起记忆中常静的模样,程愫弋也煞有介事地竖起大拇指。“好得很。”

    室友展露可以用慈爱形容的奇妙微笑。

    于佳璇总是为程愫弋高兴。全锦赛结束时如此,四大洲锦标赛结束时如此,未知结果的世锦赛也至少在这一环节有了定数。虽然程愫弋不太看得懂她此刻古怪又祥和的笑容。

    程愫弋知道于佳璇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参加正赛,尽管她的体重虽然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控制,但国内赛都很久没有了,更何况各种重要的国际赛事。

    程愫弋真诚而直接地询问出口。于佳璇一愣,眉宇微微蹙起。然后她像是想明白了少女的个性,释然地呼出气。

    “我在考虑别的事。”她捧着脸颊,带着调侃的语气道。“程愫弋,我要是告诉你我的事情,你会不会被我影响,然后吃不下饭,睡不好觉啊?”

    “不会。”

    然后,少女微垂下眼眸。“我帮不了你,我只会担心你。”她看向于佳璇,“而且,我会暂时忘记,然后在世锦赛结束后想起来。那时候我还是会担心你。”

    相对无言间,于佳璇望着她的眼睛。

    “那我还是不告诉你了。”她咧嘴笑了起来,“而且再后延一段时间,说不定就会变成崭新的好消息喽?你就不用担心啦。”尽管那需要耗费于佳璇巨大的勇气和心力,并且近乎将她打碎重来。

    但于佳璇还是想要继续走上一段关于花滑的路。

    眼前,程愫弋轻轻点头。

    “嗯。”她道,“如果一切顺利就好了。”

    于佳璇刚刚收敛的嘴角又外扩了。“程师妹啊,你不是才说过很难实现吗?”

    “我希望你可以。”

    “那我希望你也可以。”于佳璇抱着膝盖,脸颊侧过靠在膝盖上。

    “江愉的一份,再加上我的一份,不就更容易实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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