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四大洲锦标赛的一页已经彻底揭过,至少对于程愫弋和江愉来说正是如此。

    库兹涅佐夫的教学模式严格到可以从鸡蛋里挑出碎骨头,战绩辉煌的常静和林臻洋在他看来也是不够有天赋,靠后天补足的类型。

    “’本来就不如人,时间再不花下去,滑的时候脑子也不动,你们能干成什么?’耳朵都要听出茧子了。”

    休息时间,常静坐在了程愫弋的旁边。少女感到些许紧张,原本放松着微弓的脊背无意识地拉直。但她依旧转过头,转过头认真地看向对方,听着常静絮絮叨叨地抱怨。

    “我的意思就是,如果他说话又不中听了,你们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就行。要是你心里不太过得去,想不开,想想我跟老林。”常静性格大大咧咧,不拘小节,平时被摔打习惯了。但她察觉到了程愫弋性格偏内向。“再不济,过来跟我说说。我是没胆量跟米哈伊尔叫板,但我可以教你精神胜利法啊!”

    她的话语无疑裹挟着呼之欲出的善意。程愫弋点头。“谢谢您。”

    常静笑了。“怎么比我和老林还严肃啊?把我们两个当长辈?……哎呀,又不是韩国日本那里,咱们不看重这个。也就称呼上面我能仗着年纪大占点便宜了。”

    她给程愫弋的感觉和吴萍很接近,但比起吴教练,不仅年纪没达到,二人又没有明确的师生关系。程愫弋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迟疑片刻后再次缓缓点头。

    常静也算看出来了,程愫弋不仅个性认真又内向,对年长者格外强调尊重,而且还有些跟外形不太沾边的呆气。“那就——知道了?”

    “知道了。”少女回答道。

    休息时间结束,其间男归男,女归女,交流得很融洽。然后他们又被抓回冰场训练。

    他们练习的时候,库兹涅佐夫抱臂站在一旁看着,鹰鹫般锐利的目光直直射去。梁仲冰的姿态兴许就是在耳濡目染中受到了影响,但在作为老师的俄罗斯人面前无疑显得温柔和蔼太多。

    吴萍已然回忆起年少时的紧张感。她聚精会神地看着少女与青年,决心在库兹涅佐夫开口前抢先把两人的错处挑出。有这位一点都不慈眉善目的俄罗斯老头在,她虽然省了唱白脸的工夫,但对方的白脸和她的白脸可不一样。

    年轻时的她一度认为库兹涅佐夫比正式比赛还恐怖。事实证明,比赛和比完后成绩不佳被库兹涅佐夫训要更恐怖。

    “你们两个,再抛一次。”

    库兹涅佐夫对程江二人道。“抛一个萨霍夫三周。”

    既然在一块儿训练了,库兹涅佐夫显然不打算你管你的,我管我的。更何况抛跳是常林的拿手绝活,对于少女和青年而言却是毋庸置疑的弱项。

    江愉握住程愫弋的腰,两人在冰面上滑行准备。“啪”的一声,随着身体微微下沉再到被抛出,空中转体三圈,程愫弋落了冰,滑出时比刚刚顺畅了不少。

    “这个能抛好,刚刚那个为什么不行?”

    两人沉默地站在库兹涅佐夫面前挨训。不比常林会回两句,程愫弋和江愉一言不发,只是听,然后在库兹涅佐夫摆手时重新回去。

    而在捻转上,常静和林臻洋压力大增。无他,程愫弋和江愉捻转三周的质量实在是高得惊人,处处都从容,处处都是富余。

    “还可以。”库兹涅佐夫微点头,“高度够的话,再练练能考虑试一试捻转四周。”

    程愫弋记住了他的话。

    然后库兹涅佐夫转向常林二人,尤其是林臻洋。“多出来的十几年饭别白吃了。”他希望两个人争气点,毕竟还不到常林可以瘫下来的时候。

    -

    午后。

    舒展开来的手臂是鸟类用以平衡飞行的羽翼,程愫弋做起来格外舒展和优美。她刚刚在陆地上轻松地干拔了一个后外点冰三周跳,这似乎才是应该发生在少女身上的常态。

    双脚落地。程愫弋看向旁边的镜子。

    孤独的少女映照在镜面中。程愫弋想,她和江愉的几个月或许暂时不太比得过别的选手以年为单位的培养时间,但她不应该在除了默契度和同步率以外的地方失败。

    她审视自己的退步,再收回视线。

    仅仅是注视,那没有任何用处,不会带来任何进步。恐惧也是。只是她可以及时调整前者,却无法完全控制后者。

    点地。起跳。转体。落地。

    后外点冰三周跳结束。然后是萨霍夫三周跳,后外结环三周跳,后内点冰三周跳,一直跳到勾手三周跳。程愫弋悄悄练习着它们,希望这股热度没有从骨肉中褪去。她还算顺利地完成了这一切,但她无法深想在冰面上发生时会变成什么样。

    她既庆幸现在用不上,又悲哀于现在用不上。

    程愫弋今天扎的是马尾。常年的盘发让她的头发呈现出微微弯曲的形状,但只要这样放下几天就又会变回长直。当她起跳的时候,碎发就像是隐逸在鸟群后端跟随头鸟飞行的雀。少女的头发比她要快乐轻松得多。

    唯一向前起跳的跳跃,三周半跳。她没有站住,摔倒在了地上。程愫弋坐在地上,发愣地看着脚踝好一阵,后知后觉地爬起来。

    她不觉得够,应该说远远不够。然而,脑海里却机械地重复着“够了”,像是散发着不详红色的警报一般。她要珍惜自己的脚踝。她必须珍惜自己的身体。

    发育关还没有到来,她该走了。程愫弋转过头,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中午好。”

    “……中午好。”少女故作镇定。

    江愉站在门口,神色如常。程愫弋并没有注意到青年的出现,又或许是因为她跳得实在太入迷,自怨自艾到世界变得无关紧要,所以根本没有想到要去注意这个空房间内可能会出现的另一个人。

    这里比较偏僻。他是来抓包的吗?还是路过?程愫弋走到他的旁边,表情紧绷,很明显地透露出凝重与纠结。至少在江愉看来相当明显。

    “马上要到下午训练的时间了。我们一起走吧。”

    “……好。”

    沉默地跟着走到半路,程愫弋终于克服心理障碍开口,争取获得答案后有理有据地为自己辩解。

    “你怎么到这里了?”她的中气实在不算太足,处处都是破绽。

    “瞎逛迷路了。”江愉语气轻松地回答,然后微微侧过头。“你也迷路了吗?”

    “……啊。是。”程愫弋支支吾吾,“里面有点……有点大。”

    江愉笑了笑。“是有点大。”他绝口不提自己所设置的情境外的事情,哪怕他看到了,一直以来也知道。“脚踝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程愫弋心一提。江愉怎么可能不知道,哪怕他像是随口一问。“我自己这么感觉,然后齐医生也是这么说的。……你还跟我一起去了。”

    “对。”青年很善解人意,对少女担忧的话题绝口不提。“抱歉,我有点健忘。”

    “……没关系。”

    -

    程愫弋还是担心江愉会告诉吴萍,因此比往常更注意江愉的动向。她决心如果江愉要独自行动,她会开口建议对方带上自己。

    然而她似乎多虑了。首先江愉没有提出过脱离二人小队,再然后他隐晦地打消了程愫弋的疑虑。

    “是什么让你感到了困扰?”他关切地询问少女,“真希望原因里没有我,我从来没做让你感到为难的打算。放宽心吧。”

    晚饭时,常静坐在了程愫弋的旁边。“你之前的固定位置是在这里吗?”她询问江愉。

    江愉温和地委婉道。“常前辈,您真的不用问我,随你们喜欢就好。”他话语间稍停顿,“不过我的位置确实不是那里。”青年已经像往常那样坐下了,在少女对面。

    “OK!小程的意见就是你的意见,对吧?”

    “可以这么说。”

    于是,常静对坐在江愉旁边的林臻洋使了个眼色,可惜林臻洋不太赞同,让她收敛点。

    真没意思。常静望向身边的少女。坐在对面的两人正准备起身前去窗口取餐,程愫弋也准备和常静前去。然而,旁边的前辈正用一种有些古怪的眼神注视着少女,带着长辈的慈爱和祥和。

    然后,常静伸出手,对着程愫弋的脸就是一阵揉搓,“啊——果然非常解压——”常静不由得由衷感叹道。

    程愫弋整个人愣住。

    林臻洋再度投去不赞同的眼光,而常静揉尽兴了也见好就收。“不好意思啊,她好像有点兴奋过头了,可能是好不容易开饭了。”林臻洋转向少女。

    “我像是那么好吃的吗?我是看后辈可爱!”常静发出不甘的声音,然后在林臻洋的眼神下偃旗息鼓。“……小程自己都没说什么……”

    “没、没事。”少女也连忙回答。

    常静骤然上手令程愫弋感到猝不及防,不过她也不是全无经验。四大洲锦标赛结束后回到俱乐部的第一晚,她一进寝室就被守株待兔的于佳璇逮住捏了好久的脸。“前辈很好。”

    “常前辈只是表达喜爱而已。”江愉也道。

    取完餐,林臻洋则和作为后辈的江愉聊起往事。

    “吴教练眼光是好,但是偶尔也有走眼的时候。”林臻洋感叹道,“当时我跟常静都差点被拆了。不过我们俩那段时间确实问题不小,话好像也不应该这么说。”

    “适配度确实很重要,林前辈和常前辈现在很合适。”江愉不着痕迹地掩饰下刚刚的停顿,“但是,这也是前辈努力的结果。”

    他的论调是拾人牙慧的结果。

    林臻洋却很高兴。“对!当时啊,我跟常静就是不愿意服气。年轻人嘛,容易盲目自信。但是是跟小常嘛,我知道她肯定也不想。”因为高兴,他对搭档略显亲密的昵称也出了口。“江愉,我不太清楚你是怎么想的,但你肯定很有想法。我就想说一句,这个无可替代的搭档其实不完全是靠先天因素的,大概率要自己去争取。”

    “前辈说的对。”

    “不过你既然懂,我的话就有点多余了。”

    “……我不懂。”青年微垂下眸,轻声道。“她告诉我的。”

    那个夜晚已经成了江愉难以割舍的记忆,一旦寻到合适的触发点便会浮现上来。这段回忆既珍贵,同时又带着难以言喻的苦涩。

    吃完晚饭,四人分开。少女与青年便在夜色中漫步。

    忽然,程愫弋仰起脸看向江愉的侧颜。“……你答应我了。”她想要再要个准信,晚上睡个好觉。

    “我答应了什么?”江愉转过头,总是温柔宽容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轻快的狡黠。“你是指今天我们都迷了路的事情吗?”

    “……嗯。”

    他的神情重又变得柔和平静。“我现在想起来了。我不会告诉别人的,毕竟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我们在一条船上。而且,这对你来说没有损耗。”

    “谢谢。”

    青年轻笑着摇摇头。“不用谢,我的水手朋友。偶尔一次失职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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