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程愫弋发现自己把耳机线扯坏了。

    她没有叹息,只是看着手心蜿蜒的白。从表面看不出来,但里面的金属丝已经断裂了,传达不出声音。程愫弋想起来,她很小的时候好奇过纸杯电话的原理,但她没有和别人玩过这个游戏,也忘了探寻。

    她将损坏的耳机放回口袋。程愫弋本来打算听会儿音乐,现在看来已然不可得。

    “……算了。”

    少女靠在灰霾色的车窗旁轻声呢喃。坐飞机没有花太多时间,程愫弋此刻却觉得分外疲劳,心情异常低落。

    似乎和夜晚的天气有关。天空飘落腥色的雨点,车窗开始变得模糊不清。于是,窗外霓虹色的灯火因为不断碎裂的水珠摇曳颤栗,变成漆黑色调里晃动的闪点,由内而外过渡着深与浅的渐变,分外不真实。冷与暖微妙地在和谐与互斥的交界处摇晃,发出窸窸窣窣的白噪音。

    进入隧道,雨便短暂地止息。

    封闭的圆拱状天顶投下光束,与车内昏黄色的灯光产生细微的色差,因此无法相容。他们与外面的世界产生不可逾越的间隙。

    “你想要听点什么吗?”

    略显出神的少女回眸。“嗯?”她下意识。

    身旁的青年正微微侧过头注视她,瞳孔里晕开格外温暖的色调。兴许是因为在车里。“如果你暂时不准备做别的事情。”江愉道,“需要休息吗?”

    “不用。”程愫弋回答,“我还不困。”

    就在此时,汽车驶出隧道。雨又落在了已然逐步干涸的车窗上,朦胧了少女倒映在镜中的轮廓,飘渺的侧影。

    “路程还很长,你可以随时改变主意。”江愉道,“现在的话,不如先用我的吧?”

    少女微垂下眼眸,然后轻轻点了下头。

    江愉将耳机递过来。程愫弋没有怎么见过他平时使用,此时青年却拿出与自己损坏的那个款式相差无几的白色耳机。

    程愫弋最终只接过了其中一枚。她看着手心里的一端,然后抬起头。“你想用另一个吗?”

    “如果可以的话。”江愉没有谦让。

    所以,程愫弋将耳机戴在了内侧。她不得不由窗边向内侧挪了一段距离,为了与同样施施然戴上耳机的青年更好地完成纸杯电话。她不会做手工,但现在学会了分享。

    “想听什么?”

    “按照你喜欢的就行。”

    窗外的雨愈下愈大,却并不显得过于粗鲁锋利。它更像是一场细密的,不太激烈的笼罩与降临,用浓稠细腻的水雾温柔地掠夺世界的呼吸。而此时,耳机里响起女歌手的吟唱声,就像是水波在琴键上流转。歌手以略显沙哑的音色诉说爱意。

    如同在霓虹蔓延的都市里开车流浪。一切都在脱离实感,变成不分你我的迷幻与模糊。

    “To you

    Yes my love to you

    Yes my love to you

    To you

    ......”(歌词引用)

    没有什么是真的,但爱特立独行。它向来非常狡猾,在各种定义概念中游离来去,从不会受到排斥。

    雨还在下。

    程愫弋逐渐感到了困倦。无论是雨声还是歌曲舒服的曲调,都加重了这种倦怠感。少女与青年相邻坐着无言,但过滤去环境白噪音的歌声却以分外温和的姿态介入这种沉默。

    “像......像......”

    “像什么?”

    江愉偏过头,顺着她断断续续的话语轻声询问道。程愫弋靠在椅背上,眼睑半含着微黯的光彩。因为疲乏,她的头不受控地缓缓下滑着。然后,她看着眼前的青年闭上了眼睛。

    所以,江愉坐了回去。他看了前方一阵,然后再度转过头,试图不动声色地摘下程愫弋的耳机。

    少女的盘发总是梳理得一丝不苟,但经由行程颠簸,几绺乌色的碎发还是顺着她的面颊滑落,像是被水打湿耷拉垂落的花瓣,半遮着耳朵的轮廓。白色的线夹杂其中,像是修长的雪迹。

    江愉不会打扰她。他会回避,绕开所有会惊扰少女的因素。第一次他莽撞地上前,之后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好像波纹。”

    就在江愉的手快要触及时,少女却用呢喃般的声量回答。她逡巡寻觅,然后因为直觉如是道。眼皮已经沉重得抬不起来,程愫弋无法像往常那样遵循着自己对于礼貌的定义认真地看着江愉给予答复。她很累,但也足够放松。

    “很贴切。”少女昏昏欲睡,青年却微笑起来。他无限放轻但又足够清晰分明的吐字就像是天鹅绒一般,不留神就滑过去了。不过很舒适,而且并非全无痕迹。“晚安。”

    “……晚安……”

    她的声音已经变成梦呓了。

    江愉不再看向前方了。青年看向左侧的窗外,心情异常好。他暂时说不出,也不准备组织缘由。他觉得现在非常好。

    直到程愫弋的头滑落在他的肩膀上。江愉转过头,看向少女的头顶。

    外面雨声依旧。

    -

    “真是后生可畏啊。”

    常静对身旁的林臻洋道。作为经验丰富的前辈,两人的身上都具备着沉淀过的成熟。而从年龄上讲,常林二人也不算年轻了。

    “有这种先例吗?”林臻洋饶有兴趣地问她。

    常静摊开手。“反正我没有见过。”

    两人得知,即将与他们参加本赛季世锦赛的不再是居谢。居谢在本次4cc上排名第六,而程江在第一次国际赛事上便夺得了银牌,自由滑更是排在了第一位。

    “吴教练的眼光可真是毒辣,组了一天生对冰面上相当合得来的搭档。”林臻洋感叹道。在他看来,程愫弋和江愉是非常有化学反应的工作伙伴,这对于作为前辈的他和常静而言是好事。“跟我们不太一样。”

    “不一样?”常静若有所思。她和林臻洋曾经双双退役,期间领了证,结果后来又返聘了。她知道林臻洋的意思,不过从直觉上讲,常静其实不太认同。“又不是没机会认识,别这么早下定义嘛。”

    “好。”林臻洋道。

    而在程愫弋和江愉回到俱乐部后,她首先对搭档表达了歉意,对于睡梦中忘了形枕在对方肩膀上一事。青年失笑着表示没关系,然后问起她有没有梦到什么。

    “我记不太清楚了。”程愫弋答道,“应该发生在晚上,因为梦里面有月亮,不过好像有点太亮了。我们似乎在合乐,自由滑。”

    “听起来是个好梦。”江愉笑道,“至少对我来说很值得做。”

    他们就这样随意地聊着天,仿佛昨日的一切哀愁与怨恨都不复存在,眼下只需要没有任何牵挂地从今天迈向明日。

    然后,他们便被吴萍训了。比如江愉在短节目中落后于程愫弋的节奏。“没有自由滑的发挥,我或许还能夸你两句。你现在让我怎么夸得出口?”吴萍道,“江愉,你自己心里也有数吧?否则不像你啊。”

    “我有数,吴教练。”

    江愉有问必答,然后继续挨训。程愫弋抬起头看向他,青年便在吴萍看不见的地方对望向自己的少女轻轻眨了下眼。

    他们的距离似乎更近了。虽然没有过去太久,但程愫弋已经开始怀念四大洲锦标赛上与江愉完成自由滑的感觉。而他就在这里,他们还会有很多机会。

    “还有你!程愫弋。”

    程愫弋原本盯着江愉的脸认真地发呆,这下立马匆忙收回眼神。青年的眼眸便半掩着笑意垂下。

    吴萍没有发觉两人的小动作。“小程啊,我又要说了,你的脚踝啊脚踝。很金贵的!……”面对程愫弋时,她的语气变得温柔许多,苦口婆心地恳切道。吴萍再三嘱托程愫弋不能忘记检查,细节方面也容不得半分马虎。

    但吴萍的本意并非单纯训导。她开始极力夸赞两人自由滑的表现,将各个细节抽丝剥茧地分析,尤其夸奖了程愫弋。少女原本专注地聆听着教练拆解节目,指出一些待纠正的小问题,骤然被夸羞赧得整个人愣住了。

    少女感到不好意思,嗫嚅着想要回答点什么,最终在吴萍带着善意调笑意味的注视中抿了一下唇,在欲言又止中如坐针毡。她看向旁边的江愉,发现他也在温柔地微笑。

    不过江愉的确开口了。“吴教练,分一点给我吧。程愫弋那里太多了。”但他的声音不可避免染上笑意。

    吴萍也顺着江愉的话来。“这次不错,希望你能一点一点从底座进化成人。”她煞有介事,然后笑出声。

    于是江愉露出无奈的神情。“我知道了,谢谢您的祝福。”

    吴萍带笑。“我迟早要训你们一回,这就叫’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她相当开朗地如是说,“夸也肯定要夸,表现好为什么不能?我可不倡导压力教育。”

    “而且,你们赢得了本次世锦赛的入场券。”吴萍的表情平复下来,正式宣告了这条消息。

    位于三月份中下旬的世锦赛在意大利米兰举办。常静和林臻洋无疑将作为一号位参加本次比赛,而二号位也因为4cc的表现花落这对信任搭档手里。

    世锦赛是花样滑冰领域除了冬奥会以外最高级别的国际赛事,是一年一度的盛会。本赛季相较于上个赛季来说,休整的俄罗斯一号位IB将会重返赛场,而上个赛季退赛的二号位KD也不容小觑。俄罗斯双人滑正在重拾上个世纪的荣光,试图重新统治这个项目。

    吴萍并没有第一个赛季就让他们俩和众多劲敌硬碰硬的准备,应该说无论哪一方都不会想到这一层。“你们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她道,“这段时间,恐怕也不得不和常林多见见面,多取取经了。”

    常静和林臻洋的所属单位也挂在星光俱乐部名下,毕竟他们如今的教练米哈伊尔?库兹涅佐夫曾经也是吴萍和梁仲冰的教练,不过一行人常年驻扎在H市的训练基地里。本赛季的常林二人则在后期返回了星光俱乐部本部。

    吴萍也同意了库兹涅佐夫的建议,将两对选手集中起来训练。

    程愫弋和江愉还是和往常一样早到。仅仅隔着屏幕看过,声音也只有节目选曲的二人不再是几近默片的影像中的人物,未闻其人先闻其声。“这么快就到了?以后我们两个老东西怎么过啊。”

    说话的人是常静。她身形修长,身高有一六五多,不过应该不足一米七。二十九岁还在役的她呈现出成熟女性的风韵。跟在她身后的是同为二十九岁的男伴林臻洋,面容很有书卷气。

    “前辈好。”江愉率先问好。他和两人都打过交道,混了个脸熟。程愫弋见状,跟在青年后面对两位前辈问好。因为年龄的差距,两人折射出的形象概念向长辈方向偏移。

    对于年长者,程愫弋格外容易产生紧张怕生的情绪。

    不过常静和林臻洋都不是计较细节,喜好为难考验后辈的性格,称呼而已。“你们好啊!江愉我已经认识了。程愫弋,我能跟在吴教练后面叫你一声小程吗?”

    “可以。”

    常静性格活泼又随和。“按年龄来讲,你叫我一声阿姨我得应,但我还是更喜欢被漂亮的小妹妹叫姐姐。”

    程愫弋感到了忸怩与压力。“……姐姐好。”她没有走亲戚的经历,这种环节对于她而言有些困难,但眼下不叫不行。

    “哎!”常静对逗弄小孩儿很有兴趣,特意放大了声音应了句。“要是过年,我真得给你包个红包才行。”

    程愫弋哪见过这仗势,面上一热,晕开一大片酡红。她下意识向后退了一小步,而江愉也不动声色帮忙掩着点。

    他脸皮厚,这些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因此找不到乐趣的常静早就不对他输出了。之后如果能找到机会插上两句话就好了。

    常静则开始介绍林臻洋。“这位就算了,喊林叔叔林前辈都行。’哥哥’,我叫都觉得挺恶心的。”

    “你又搁这儿挤兑我呢。”林臻洋扶额,然后看向程愫弋。“叫前辈就行,别听她瞎扯。”

    “怎么了?人家小姑娘自己愿意叫,轮得到你指指点点的……”常静半真半假地表示不乐意,话没说完便介入一道沧桑却中气十足的男声。

    “这次知道提前到,看来还晓得在年轻人面前丢不起这个脸呢。”

    进来的是个面部有着明显东欧人特征的男性,吴萍和梁仲冰落后两步在后面。他应该就是库兹涅佐夫了。他就像一尊经历过许多场风雪的雕像,令人由衷生出些许敬意。

    而他说话的口音比梁仲冰更胜一筹。

    “这位米哈伊尔?库兹涅佐夫教练,现在主要负责常前辈和林前辈。”

    常静则在听到呵斥声后悻悻然。

    库兹涅佐夫看向少女与青年。“程愫弋和江愉?”他问。

    “对。”程愫弋回答。江愉也随后应了一声。

    库兹涅佐夫微微点头。虽然没有再开口,但他给人一种坚韧中有所把握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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