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说是完全“名不经传”也不算太恰切,至少对于女方大有说道。

    和第一名的榎本兄妹,第三名的BJ相比,离开了冰场与音乐的两人看上去关系显得生疏而富有距离感。他们的搭档关系没有经过时间的沉淀,当事人好像也没有想要刻意营造出亲密氛围的意愿。这和他们在冰面上呈现节目时所表露出的形影相依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少女与青年和第三名的BJ并不相熟。因此向四方行礼后,他们在经由第三名时也只是分别与两人握了手。

    然后,程愫弋上了颁奖台,江愉随后。调整好站位。

    夺得本次4cc冠军的榎本兄妹,尤其是榎本萤倒是非常热情。她不仅抱了第三名的斯黛拉?布朗,还对程愫弋伸出了手臂。于是相应的,程愫弋弯下腰,身体前倾,与台下的日本少女拥抱,其乐融融。至于两方的男伴,他们则按照流程客气地握了手。

    颁奖,合照。在榎本兄妹的邀请下,两侧的选手都站上了最高处。然后一手展示奖牌,一手搂着花束,三对选手便如此留下了影像。

    “江君好高啊。”结束了颁奖典礼,榎本萤用日语对身旁的榎本道治道。“哥哥,你刚刚很后悔吧?相比江君和约翰逊,你可是直接凹下去了一段哦!”因为拿下金牌,不仅对于自己,还对媒体和民众有了交待,榎本萤更加轻松且肆无忌惮地调侃只有一七五的兄长。

    “……你是真的皮又痒了。”

    榎本萤料他不会现在就对自己施以管教,“哼”了一声。她看向前方。虽然那对意料之外的亚军没有回过头,也没有任何转头的征兆,但榎本萤莫名觉得其中的男方应该能听懂。

    新闻发布会上,程愫弋和江愉免不了针对性的提问了。

    首先是一位日本记者。她对坐在中间的冠军榎本兄妹表达了祝贺,并询问了一些相对保守的问题,例如选曲与演绎时的灵感,还有训练过程中遇到的困难。榎本道治发觉原本很不喜欢这种环节的榎本萤在他说完后抢先表示自己想要补充,并且一口气说了不少。

    然后是一位来自加拿大的记者。他提出的问题开始变得尖锐,问起了BJ的同门师弟师妹RK本赛季没有选择升组的原因,言语间暗示RK不升组和BJ有关,毕竟RK在青年组的表现有目共睹。

    虽然恼火,但布朗在这种问题上也不傻。“我和奥古斯都并不能替拉曼和凯弗做决定。我们只是在同一个教练手下训练。”

    程愫弋坐在一旁听着。然后,一个美国记者终于对被晾在一旁许久,明明有着充足的被“挖掘”空间却好像事不关己的两人开腔。不过与其说是两个人,不如说他瞄准了作为女伴的程愫弋。

    美国本土的BJ本该拥有更好的名次,即便失误了也该居于榎本兄妹之下,却在半路被两人截了胡。“首先祝贺程与江。第一个赛季便能取得如此惊人的成绩,以两张陌生却新鲜的面貌获得银牌,这无疑值的庆贺。”记者将话题抛给这对瞩目的新秀。

    少女与青年原本以沉默游离发布会之外,现在则一齐望向提问的记者。

    “程选手,你选择世青赛银后转入双人滑,是否是因为伤病的原因?毕竟你在相当年轻的时候就不得不完成一场至关重要的手术,这无疑会对你的职业生涯产生影响。”他在提问后补充的话语正确却又散发着道貌岸然的气息。“又或者是因为你和教练有了不可调和的矛盾?”

    虽说赛后发布会上难免会有记者问出一些尖锐到甚至有些缺德的问题,但金发男子如此摆明了是要给程愫弋难堪。她和前任教练程璐的关系并不是什么不为大众所知的隐私,更何况程璐没少对程愫弋直接甩脸色,被镜头捕捉到的寥寥几次在浩如烟海的书页中显得微不足道。程璐没有考虑过给程愫弋体面,她会考虑自己的风评有所收敛,但从不是为了程愫弋。

    只是,少女从没有说过她的不好。

    江愉望向身旁的程愫弋。她面色沉着,似乎分外冷静和从容不迫——得益于少女丰富的比赛经验。不过青年看得很细,所以他看到程愫弋的瞳孔因为记者的问题隐隐颤动了一下。

    他已经伸出手了。他可以代替程愫弋回答这个问题,但江愉并不认为自己了解内情,也不觉得自己多有资格说他清楚程愫弋受到了怎样严酷的心灵折磨。然而程愫弋先一步扶住了麦克风。

    江愉不着痕迹地收回手,就像他从未有此意愿般。然后他微微侧过头,注视着身旁少女的面容。

    “和伤病有关,也和我现在的搭档和教练有关。结合目前的情况,我做出了这个决定。”程愫弋的声音异常平稳,神情近乎漠然。少女漠视自己所经历的个人化的苦难,漠视提出问题的人。她和将此当做武器的人没有什么可以探讨的。

    而且,程愫弋知晓如何应对这样的环节,也知道自己的一言一行会带来怎样的影响。她从未准备将自己的声音隐藏。

    “谢谢你对我的关心,我暂时还没有考虑到未来的事情,所以我无法对职业生涯的整体作出精确的判断。”但她的声音终究夹杂着谎言,言不由衷。“世青赛已经成为过去,我和程教练之间也没有矛盾。虽然很多人提供了意见,但最终是我做出了转项的决定。我的搭档和教练都充分尊重了我的想法。”不过程愫弋可以保证其中大部分是她的真心话,因为她不是个善于大篇幅隐瞒事实的人。

    同声翻译完,那位记者依旧不依不饶。“程选手在短节目的后外点冰三周跳上出现了较大的失误,联系女单时期的成绩,所以这是由于伤病,还是有其他不为人知的秘密?”

    中国虽然不是花滑大国,但祖上也是富过的,双人滑更是一直以来的强项。也就是仗着两人刚刚组成搭档,对于冰迷、裁判和记者而言都是生面孔,更何况出挑得太早,压了金牌的有力候选人BJ一头。

    程愫弋迟钝了片刻。少女竭力做到了平静自如,但她的回答显然没有让闻着味道来的豺狼满意。她还在组织答案,毕竟她无意识默认了这是针对自己的问题。然而,江愉轻轻扶了一下麦。

    “秘密是个很有趣的说法。我们的节目已经呈现在两场比赛中了,很直观,不太能藏得住什么秘密。”江愉的腔调和程愫弋有所不同。如果说少女是诚挚,青年便是从容。事实上他很擅长打些针对特定情境的官腔,这也是江愉生活的常态。“至于成绩方面,首先我认为本次四大洲锦标赛的含金量毋庸置疑。而作为选手确实需要尽可能地克服失误达到完美,但并不意味着失误就不会发生。您有着很崇高的要求,这令我感到钦佩,我很遗憾没有机会在冰面上实现您的抱负。”

    江愉的语气分外温和,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由作为搭档的我来回答,应该不算太逾矩吧?”

    于是,本准备明确向程愫弋提出问题的记者不得已关上话匣。“当然,江。你和程是非常优秀的搭档。”

    “谢谢您的夸奖。”

    接下来,记者绕过第二名的两人问起作为冠军的榎本兄妹。江愉喝了口桌上的水,余光里的程愫弋在看他。这似乎预示着他又要得到一次感谢了,尽管现在不会发生。

    然而发布会结束后,程愫弋首先被吴萍叫走了。他们没有机会在离开那个特殊场合后第一时间交流,这令江愉感到了遗憾。真实的遗憾。

    不过,从吴教练将程愫弋叫走时的举动来看,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尽管吴教练嘱托他多观察程愫弋,有时因为关心则乱还会袒露出简单粗暴的意味,但江愉知道她是一位粗中有细、十分负责的教练,不会在真正面对少女时采取过火的手段。

    事实也的确如此。吴萍带着程愫弋走出酒店,两人在夜晚的街道上散步。她的声音总是分外爽朗洒脱,因为阅历并不显得故作姿态,而是自然的流露。更何况因为关怀的心意,话语内蕴的温情无比沁人心脾。

    又或者是因为程愫弋已经暂时性地从阴霾中走出。那层始终存在的纱雾不可抹杀,但她总得学着透气,不然她会闷死的。

    “小程,从江愉换成我,会感觉不习惯吗?”

    “不会。”程愫弋回答,“他是我的搭档,您是我的教练。而且,您和江愉都是很好的人。”

    吴萍转过头。“怎么就好人了?”她的脸上带着打趣的笑意。“江愉确实挺会说漂亮话,我在他这个年纪可没他有心眼。”

    程愫弋不觉得吴萍的话语是贬义。“他很细心,总是能发现别人的情绪,体谅他们。我做不到。”少女想起袁安雅。她经常惹对方生气。

    吴萍不太赞同关于程愫弋的那部分。至于江愉的那一部分,由他们两个人相处下去吧。从程愫弋的评价看起来,两人的关系很融洽。“小程,其实我不这么觉得。我觉得你有时候过于体谅人了。”她道。

    “……”

    吴萍看她。“你愿意分享给我自然很好。如果不愿意,也完全没有关系,我不会因为你在该有秘密的年纪有所隐瞒就怎么样。我也是这么过来的。”她道,“程愫弋,你滑了一套不完整但很有意义的短节目,一套完整而且情绪非常饱满的自由滑。我想知道你突如其来的灵感。”

    她话语轻松,只是闲聊。“我是真的好奇,江愉怎么一下子开窍得我都不太认识了。靠他自己不太行,所以我想从你这儿探探口风。”

    “小程,发生了什么?”

    -

    “江愉。”

    青年礼貌地问好。从来如此,江愉在花滑以外的任何领域很难令人挑出错处,反倒容易显得虚伪。“吴教练好。”他谦和道,“程愫弋已经回去休息了吗?”

    “没有。我和她瞎聊了一通,她现在正在外面吹风,说是多消一会儿食。”吴萍只字未提两人谈话的内容,同时将定位发给江愉。“你去看看她。”

    江愉查看了讯息,同时面上流露出些许不赞同。这对于他而言似乎稍显直白鲜明。“您将程愫弋一个人留在那里了吗?现在是夜晚。”

    “这就在附近,而且灯火通明的。小程那么大一个人,又不会……算了你赶紧去吧。”吴萍摸了摸鼻子,自知做得也不周全。程愫弋说想要多走走,她觉得留足空间时间给少女也好,周围环境也不错。比赛结束了,像这样独自放松一下也好,毕竟在吴萍看来,程愫弋几乎没有单独行动过。

    现在,她从江愉的反应中也能窥见一二。“好。”青年应下,“虽然这话不该我说。但是……真的非常感谢您。”

    “小程谢完你再谢,你们商量好要跟我客气是吧?”吴萍挥了挥手,“走吧。我细想也不那么放心了。”

    于是,江愉推开门。

    -

    程愫弋坐在长椅上,看着手机屏幕里女单短节目的回放。

    女单自由滑还没有开始,今天排在双人自由滑后面的是冰舞自由舞。她已经看到了选手和教练来到K&C区等分的环节。

    70.41分。当前的第一,最终的第三。这是柳琼这次4cc短节目的排名。坐在等分区的女生看起来已然对成绩感到满意,而拥有着再熟悉不过面孔的女人虽然并不算太高兴,却在镜头前轻轻拍了拍女生的后背。然后她主动给予了女生一个拥抱。

    “程愫弋,你已经做得很好了,非常好。”吴萍的话语在脑海中响起,“但是你得记住,你的脚踝不是太牢固的。后面训练得好好搞,把技术搞扎实,少点逞能,照样把分拿到手。”

    吴萍不指导程愫弋的感情走向,因为那是不可控的,而且会显得像站着说话不腰疼。但她充分肯定程愫弋,并且向少女描述了有明确指向性的未来。

    她拥有触手可及,只要顺着时间流逝的纹路走下去就能抵达的“未来”。

    此刻,程愫弋的眼眸因为酸意变得潮湿,眼眶也微微泛起了红晕。然后,少女终于在独自一人的角落里极力压低着声音啜泣起来。耳边微晃的耳机线像是极浓的泪痕。

    她终究为了今日,乃至于昨日哭泣起来。

    程愫弋无法停止伤怀,无法真正将一部分自我切割出去。她从过去延伸而来,爱与梦想的起点紧紧系在那里,更何况她眷恋曾经拥有过的宝物。拥有的时候程愫弋就很珍惜它们,但她还是被抛弃了。程愫弋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她好像哪里错了,却还感觉委屈。

    “程愫弋?”

    身后传来声音。程愫弋立马抹去眼角的泪水,手足无措地胡乱抹着,再把耳机摘下将线绕在手机上,近乎扯着。她又用力抹了几把才终于转过头,然后便看见了青年。

    他隐隐怔住了。“……晚上好。”半晌,江愉才开口。

    程愫弋掩饰得匆忙,手机屏幕都没有及时熄灭,因此江愉看到了上面的内容。“晚上好。”少女感到紧张,心脏一下子漏掉好几拍。她并没有察觉到江愉不露痕迹的视线,只是几近凝固地仰起脸,希冀昏黄的灯光下自己那点红不足以引起注意。

    但他怎么会看不见,她刚说过他很细心。更何况这一次,江愉极为明显地露出了难以言喻的苦涩神情。“我可以……坐在你旁边吗?”一个柔和中夹杂了迟疑的问句。

    “可以。”

    青年坐下,一如既往与少女保持着一段距离。程愫弋则在他坐下后没多久就开始解释。“我想多在外面待一会儿。因为想起了一些事情。”虽说名为解释,其实为撒谎。“……所以才有点难受,没什么的。”

    “……为什么?”

    江愉知道他不该问。他刚刚甚至不应该走上前,然后在少女转过头时露出那种近乎怜悯的表情。少女不需要,他也不应该。但他没有控制得住。

    他想帮程愫弋擦一擦泪水,但她自己擦好了。她还在寻找安慰他的借口,他则在继续不合时宜地询问缘由。

    “抱歉。”江愉道,“我不问了。”

    “没关系。”程愫弋回答。

    又是一阵沉默。

    “……我就是在想,我好像把我的生日丢掉了。去年的生日我没过。”她的很多个生日都没过,尽管去年比较特殊升了组,但她依旧不会特意去过。程愫弋知道自己的谎言很拙劣,但她希望自己能够回答江愉。

    而且,她知道生日隐含的意义,尽管赋予这一日意义的人告诉少女“没有意义”,她得专心于花滑的节点,而一年一次太过廉价。

    江愉往常总是会回应她,哪怕有那么两次搞砸了。她既不想什么都不告诉他,也不想搞砸。他们做过约定,他们是搭档,他刚刚帮了她,他一直在帮她。“就这个,没有别的。……”少女有些无措。

    “好。”

    青年最终只是道。“我知道了。”江愉露出了微笑,不再是苦笑,仿佛一切都过去了。他没有理由滞留在泥沼中,反倒让刚刚离开的少女再回头拉拽自己。

    相伴无言。“……走吗?”程愫弋问。

    “走吧。”江愉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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