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让我看看小程在看什么好东西……”

    好不容易看见程愫弋在休息时间拿着手机网上冲浪，吴萍不由得凑近看。结果程愫弋其实是熟练地将全锦赛的短节目切了半屏，然后按照进度条复盘并记录不足之处。

    程愫弋没察觉到什么不对，仰起脸看向弯腰检查的吴萍，按下了暂停键。“吴教练好。我在看全锦赛的短节目。”她认真打了招呼，然后如是回答道。“我觉得，我们可以滑得比全锦赛更好。”

    “你好你好。”吴萍在心里捂脸。她早该知道自己抓不到程愫弋干别的事情。

    “江愉呢？”

    “吴教练，我在这里。”

    江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从刚刚开始一直都在这。”他有些失笑地说。

    吴萍夸张地顺着胸口。“真的，你刚才吓我一跳。老年人可禁不得吓。”也就是因为江愉脾气好，吴萍开玩笑说。“这次饶过你，下次你得做几组耐力训练才行。”

    江愉应下。而吴萍此时也想起事情来。“对了，我听骆医生说你到她那里去了一趟。”虽然表面上是关心眼前的青年，但吴萍其实意有所指。

    程愫弋动作一顿，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低着头。

    “是有这回事。”江愉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聊了之后感觉轻松了一点。”

    这正是吴萍想要的效果，虽然她忽略了两人提前了解过情况的可能。“这就对了！有问题就要及时解决。而且隐私方面，我和老梁也不会过问。你们都不是小孩了。”吴萍暗暗使了个眼色，“这点时间是应该花的，不一定非要等到假期，平时也可以，只要跟我说一声。这不叫耽搁时间。”

    “是，我知道。”从江愉的角度看，程愫弋已经开始摸向外套口袋了，估计是在找耳机。他低头看了眼时间，委婉地笑了笑。“休息时间好像已经到了。梁教练已经等着了。”

    吴萍一看。“哦，也是！”程愫弋则在一旁沉默地将漏出来的耳机线塞了回去。

    两人继续关于捻转的练习。加上伊芙琳女士编入的一小段过渡，他们将在捻转三周前以两次乔克塔步的难度进入。

    “衔接要紧！”

    否则难度进入不会被承认。事实证明，他们配合地相当有默契，捻三做得干脆利落，一点都不畏手畏脚。如果说休息前乔克塔的进入和正式的捻转在衔接上还有些不紧，这次两人则都意识到了这一点，并且格外注意。随着少女将双手举过头顶，三周的高度与滞空感都非常好。而江愉也在过程中将伸直的双臂放下，再此上伸时稳妥地接住了少女，并且保持了上半身未曾接触的状态。

    “很好！保持住刚刚的劲头。再来！……”

    -

    此时，一只手放在了江愉的肩膀上。“真难得啊，咱们能在这里碰上。”在青年身后颇为自然熟开口的是当今冰舞一号位的男伴赵春昀。两人的交集在于，赵春昀的搭档秦溪是江愉的第一任搭档。

    “是，真难得。”江愉笑道，“听说这个赛季结束，你和秦溪就要去美国外训了。”国内冰舞项目起步晚，也不是强项。而国际比赛上争牌子的向来都是欧美的选手，上个世纪俄罗斯也出了不少人才，不过近些年来明显疲软，像是提前透支了。“回来估计就要大变样了吧？提前恭喜你们。”

    “还不知道那里什么情况呢。”提起外训，赵春昀显然很高兴，同时也不免担忧。“不知道小溪能不能适应。而且，外训了就要有交待，小溪她又容易紧张……”

    队伍一点一点往前走，江愉也有一搭没一搭地听和应。“这样啊。”青年并不表露自己的看法和意见。应该说，他也没有自己的想法，因为江愉并不怎么关心对方此刻念叨的话题。

    “小溪还和我说，她那天去骆医生那里做咨询的时候看到你了。”赵春昀不由得叹气，“唉，你压力估计也挺大，这才没几个月就要和搭档参加4cc了。”

    “倒不是因为比赛。”江愉看着快要轮到自己的队伍，“我自己的一些私事。”虽然最后也没有说清楚。

    “会影响成绩吗？”赵春昀问道，“你的新搭档好像以前在女单就特别牛，转成双人肯定对成绩要求高得可怕吧？”

    轮到江愉了。他随意要了个和昨天不太一样的套餐。“什么叫作要求高？比赛又不是为了输，应该的。”他端起餐盘，而赵春昀也很快取完餐走在他的旁边。青年回答时声音里带着温和的笑意。

    “不会影响。如果非要说的话，可能还会有帮助。”

    江愉刚刚说的话很入赵春昀的耳。“啊？那我也想要。”于是他立马道。

    “你可能暂时没有，不过秦溪或许有这方面的私事。你如果实在想知道，可以问问你的搭档。”江愉笑了一下，“我听了你的话猜的，不一定准。”而且，前提是对方得愿意回答。

    赵春昀马上被支开了。而江愉也看到了座位上一丝不苟专注着晚饭的少女。原本是专注的，不过程愫弋看到了江愉和另一个有些面熟的男生分开。

    青年在她对面放下餐盘。“等很久了吗？”

    “没有。”程愫弋一直在吃，因此并不觉得时间漫长。“刚刚那个和你说话的人，看起来有点面熟。”

    “是吗。在哪里？”

    程愫弋想了想。“不记得了。”她一向不会刻意记住和自己关联不大的人。“应该不是双人滑的。”她谨慎地补充道。

    江愉笑了笑。“的确不是。”

    然后他们没有再继续眼下的话题。

    吃完饭，程愫弋去取了快递。

    包装非常沉重，很难想象是个小物件，并且漂洋过海。礼盒里是带银链的蓝色怀表，外壳面上雕刻着一只冰晶凝成的蝴蝶，如同雪一般的银色齿轮肉眼可见彼此咬合。

    袁安雅一早就开始准备了。她知道对于程愫弋而言生日是禁忌，少女从来都不过，所以袁安雅用了程愫弋送给她礼物时的理由。但不管怎么样，袁安雅都早有绸缪。

    江愉通常都会回避程愫弋的私事。不过这回不一样，程愫弋给他看了。只听见“咔哒”一声，少女在手心弹开了外壳，微踮起脚尖想给江愉看里面的照片。

    青年自然地弯下腰，于是少女的脚跟重又落回了地面。“向我分享吗？”他笑着询问。

    “不知道。”程愫弋诚实地回答，“我就想给你看看。袁安雅送给我的礼物。”江愉看出，少女此刻无比高兴。她似乎很喜欢这种实用性滞留在过去的物件。

    “我们没有合照，原来她用的是这张。所以她为什么会生气呢？”

    青年看到了表盖的内侧镶嵌得当的照片。面上冷若冰霜的少女与现在年岁相差并不大，自然没有太多不同。她没有笑，尽管站在颁奖台的最高处，但面上并没有太多喜悦。江愉认出那是程愫弋在JGP的捷克站获得冠军的颁奖典礼。而站在少女旁边的，应该就是她的对手兼友人了。

    江愉记不得对方友人的名次了，总之不会是冠军，不过看奖牌的颜色是银牌。听闻程愫弋的话语，青年失笑。“你是这么问的吗？可能是因为这是颁奖典礼，比较特殊。”

    程愫弋也看到了牌子的区别。“……我回去就道歉。”希望袁安雅能原谅她的追问。不过，当时程愫弋并不知道，她只是不记得两人有合照了。不过像这样的照片，她们还是有一些的。

    江愉有些无奈。“比起道歉，你的朋友应该会更喜欢感谢吧。”

    “嗯。”程愫弋觉得青年说的很对，然后想起对方措辞的不严谨之处忍不住纠正。“她不喜欢当我的朋友，她更喜欢当我的对手。”

    “好。’对手’。”

    江愉笑了一声。“抱歉。我只是认为，这样的坚持很好。”少女和朋友有着独特的暗号，他觉得很有趣。

    但程愫弋也没有真的不高兴，她的表情很快就松懈下来。“没关系。”比起初见时的拘谨，她现在已经自在了很多。在花滑一事上的坦诚正在慢慢延伸到生活中，又或者她本就是这样的人。

    她只是暂时被阴霾笼罩而已。

    于是晚上，程愫弋带着些刚洗完澡的雾蒙蒙湿气蜷缩在床上，对话框里编辑着给袁安雅的感谢信。发过去之后，程愫弋决定翻个身，或许袁安雅就回应消息了。

    然后她就真的回了。“怎么啦？这回怎么不追着问照片是什么时候的啦？”后面跟着一个生气的表情包。程愫弋看着觉得可爱，虽然她自己不太记得用，但还是加进了收藏。

    “我非常喜欢，准备随身带。”

    袁安雅暗自嘟囔了声“也不怕摔着”。“你最好天天放口袋里揣着。”但她确实感到了愉快。

    “会的。”

    平时训练也算天天，程愫弋倒也没说谎。然后袁安雅又跟她抱怨了一通琐事，程愫弋偶尔的直言不讳被她连发好几个表情包回怼。

    “哼，不跟你聊了。”再聊袁安雅怕气得睡不着。见不到人，这气就全憋她这里了，一点都没让程愫弋感受到，她也太亏了。

    程愫弋想了想，发了个拜拜的表情包。于佳璇聊天喜欢用这个，她觉得很可爱，所以今天就用了。

    时间已经不早了。如果早一点的话，程愫弋会写一会儿习题册，而到了这个时间点，她真的该睡觉了。

    -

    抛跳上，全锦赛之前他们就在练习抛跳后外结环三周。抛跳恐怕是他们付出最多心血的难度动作，大量的时间和精力都倾注在抛跳上面。

    索性这不是徒劳。尽管少女的手臂前天还因为抛跳3Lo没有成功受了伤。当时她差点整个人失去控制向后栽倒在冰面上，虽然少女很想立住，但毋庸置疑失败了。

    不过危急时刻，程愫弋向来很清楚怎样摔会减少损害。然而她的左手臂依旧随着在冰面上擦出一段距离而晕开明显的红，伴随着火辣辣的炙热与细微的刺痛。

    “这一块？”江愉手指半悬着比划出一片区域。他的手里拿着冷冻喷雾。

    “是。……我自己可以。”程愫弋道。不过既然江愉已经做了，她最终便也只是对青年道了声谢谢。

    青年垂眸，沉默又细致地喷好。

    “……对不起。”

    程愫弋第一次看见他脸上毫无笑意。这是训练进行到今日以来最大的一次失误，但程愫弋认为只是由于样本容量不够大。他们必然会经历这样的时刻。

    “没有关系。”少女没有多说，只是如此回答道。然后她伸出手，没有犹豫，很轻地拍了两下江愉的肩膀。程愫弋知道江愉非常自责和过意不去，虽然他没有过多地外露。

    那一下问题其实并不大，大大减少的冲击力构不成身体损耗，但对进度毫无疑问起到了推动作用。至少今天直到刚刚，他们最差的一次也只是程愫弋翻身。偶有扶冰，但整体大有进步。

    抛跳本该因为少女卓越的跳跃天赋而变得简单。不过，但凡成功一次，那便是极佳的完成度。

    吴萍保持着平常心，甚至于偏向乐观。“下一个！”

    江愉的双手放在程愫弋的腰侧。随着少女双腿交叉做出3Lo的起跳姿势，两人的身体都微微下沉。江愉没有因为那次失败就束手束脚，吴萍反倒觉得他扔得更高更远了。

    江愉清楚，前者也不是程愫弋希望看到的结果。他只有提高成功率，变得更加可靠。承受伤害的并不是他，因此他认为自己没有资格感到畏缩。他已经反过来让程愫弋安慰了，他还要少女做到什么程度？一次又一次地让她吸取所谓的教训吗？

    “那个抛3Lo，我感觉问题可能出在这里……”休息时间，程愫弋也不回避问题，那不是她的风格。遇到问题解决问题，她的想法很单纯也很真挚。

    而现在，她在江愉抛出的那一刻于空中很快地转体，然后向远方落去。这次落冰轻盈又漂亮，丝毫不显得迟钝笨拙。相反，她就像是一只落在湖面的蝶，张开的双臂是银色的缀着些闪粉的翅膀，向后浮起的腿则是被惊起的涟漪。滑出很流畅。

    “漂亮。”吴萍点头道，“休息十分钟！”毕竟他们也连续练了一段时间了。

    而程愫弋也立马滑到了江愉的跟前。“不用你拉起我了，我自己可以站住。”她认真地注视着江愉，“这是我们都吸取教训的结果。”

    “看，这里是好的。”

    然后她皱着眉使劲捋起袖子。“再不治都要自己好了。”程愫弋伸出手臂给他看。

    “你恢复得很快。”江愉微笑起来。

    而程愫弋放下袖子。“你还是这样好。不笑的时候有点……也不是吓人。我知道你那样的原因。”她有些词穷。

    江愉失笑。“好。那我不会再吓你了。”他如是承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