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晚上吃完饭,便还是同之前一样。两人一起走上了一段路程。

    “你预约过了吗?”

    “预约过了。”青年微笑着道,“我不会忘。”

    程愫弋微点了一下头。而在行至楼下时,江愉一如既往同她道别。虽然,少女其实原本想要询问一番,比如他是否成功疏解了一部分使他感到困惑的心情。她对心理咨询的情境敬而远之,但这并不代表她不关心自己的搭档。

    不过,青年先行一步的道别之语似乎解决了她所处的困境。“明天见。”所以最终,程愫弋只是伸出手微微晃了晃,然后目光略微在青年身上多停留了一会。江愉便也大大方方任由她注视,耐心而宽容地等待着。

    她有眼睛,她可以自己观察。“晚安。”程愫弋又道。她不觉得自己的行为很奇怪,江愉的反应也没有令她油然而生类似的情绪。

    “晚安。”他回应她时的神情总是很温柔。

    程愫弋上了楼梯。今天于佳璇回来得比以往早很多,她刚开门便看到对方坐在沙发上。程愫弋一时怔住了。

    “晚上好!”她似乎重新涌现了活力。

    “晚上好。”程愫弋转过身关门。就在这分秒间,少女绞尽脑汁思考如何跟全锦赛失利的于佳璇自然而然地闲聊。作为室友,于佳璇很照顾初来乍到的她,而且她向自己倾吐了心声。少女不希望自己在此刻若无其事地冷眼旁观。

    但她又犯了难。程愫弋心想,如果自己是个手偶就好了,这样就可以拜托江愉在旁边笑意盈盈地用腹语配合。只是那样的话,少女好像又没有办法说出心里话了。

    “今天……殷教练有没有给你们放假?”

    她纠结地拧起眉,眉心像是周围泛起波纹的孤岛,带着微苦的皱褶。“吃过晚饭了吗?”

    于佳璇点头。“放了!要是一直保持竞技状态,我可真吃不消。”她摊开手,“晚饭也吃过了。虽然能多吃一点,但吃了还是感觉跟没吃一样。”

    说完,于佳璇瘫在沙发上,开始嘟囔。程愫弋走近了才听清,她说的是“好想吃巧克力”。

    然后于佳璇突然坐直,把凑近的程愫弋吓了一跳。“殷教练准备换个路子,体重暂时降不下来就增肌。不过这样的话,贺源也得增,不然估计会举不动我。”她的脸上愁容已经散去大半,更多是船到桥头自然直的放松。

    “你呢?江愉有没有突然手一松的时候?”

    “没有。”程愫弋回答。

    于佳璇双手撑着脸颊。“……你们马上都要去四大洲赛了啊。”然后她笑眯眯地攀上程愫弋的左胳膊,并且有一下没一下轻轻甩着她的手,像是在荡秋千。

    如果这样玩她能心情好点,那就随她吧。程愫弋想。尽管不知为何,于佳璇看起来还挺高兴的。

    又或者,她只是整理好了心情,难过就这样不见踪影了。

    “殷教练说过,我跟贺源的滑行和步伐算比较扎实的,所以全锦赛的P分待遇还不错。”于佳璇若有所思的声音从耳后传来,“这样的话,情况还不算太无可救药。……”

    她们在沙发上坐了一段时间。

    而为了准备接下来的四大洲赛,程愫弋和江愉并没有太多的假期。不过,两人看上去对这一点并不在意。他们都不是会因此有怨言的类型,尽管各自有各自的原因。

    “短节目和自由滑都还需要打磨,节目的编排也不会就此固定。”吴萍道,“一下子从国内赛到国际赛事,定级方面也不能由着你们了。编舞的部分我交给了更专业的人士。”

    正是站在她身边的伊芙琳女士。“本来我只是想要咨询一下,结果你们伊芙琳老师主动提出来要帮你们编好这两套。”

    “我看了你们的比赛。你们很值得打磨。”伊芙琳女士的仪态一看便是深受古典舞蹈熏陶的结果。“哪怕是你,江。你没有浪费我的时间。”

    江愉失笑,吴萍则在一旁揶揄。“看起来你跟伊芙琳老师矛盾还不小。”她笑道。

    伊芙琳女士并不喜欢有人在她说话的时候插嘴。不过,吴萍和梁仲冰是她的朋友,可以包容。她清了清嗓子,望向少女。

    “程,你给了我灵感。”伊芙琳女士用万分欣赏的目光注视着她,“在你这个缪斯的引导下,吴的编舞也不算乏善可陈。”

    程愫弋一愣,然后仿佛被慢镜头笼罩般僵硬地转过头看向吴萍。吴萍摆了摆手,很开朗地让程愫弋别在意。“这是说我审美好呢。真难得啊,从伊芙琳嘴里听到好话。”她跟伊芙琳可是多年的交情了,知道对方只是说话锐利,心眼并不坏。

    “事实而已,确实还说得过去。”伊芙琳女士双臂环在胸前。

    吴萍连连点头求饶。“对对对。要是我跟你水平差不多,还费大价钱请你来干什么呢?”虽然她其实看在交情和程愫弋的份上打了折。是的,多年的情谊还不够,最后还是沾了一部分少女的光。

    伊芙琳女士慧眼如炬地辨认出程愫弋的无限可能。到时候,可能就是她会为能够给少女编舞而感到荣幸了。

    “今天我们先来将短节目拆解。会有变动,但一切都是正在进行时。”吴萍道,“首先是定级步法。”

    伊芙琳女士皱眉,再次毫不留情。“现在这套用于应付定级的痕迹太重了。还有你,江,你还没有滑出这套短节目该有的效果。……”

    第一天,江愉就被重点关照了。不仅仅是伊芙琳女士和吴教练,程愫弋也非常关心他的进度。少女总是不厌其烦地在空隙给青年开小灶。她的步伐用刃深,内外刃幅度大,滑行方向的过渡也非常流畅。江愉的滑行很好,但加上步伐不免会多一些顿塞感,尽管整体看上去不错,但和程愫弋一起时对比过于鲜明。

    “就像这样……你再试试看。”程愫弋慢慢滑到江愉身旁,“你幅度大一点不会影响上半身。比赛的时候,你的用刃比平时要更充分。像这样组合起来练习……”她又做了一遍。

    于是,伊芙琳女士和吴萍不约而同发现,只要两个人在一起练习,江愉的悟性和实际进度就会快很多,几乎是倍数增长。

    “毕竟有一个现成的范例。小程的步伐相当好。”吴萍道,“江愉,你要点脸,你做不好可不光是我们在操心。”程愫弋是真心实意,毫无保留地希望江愉能跟她滑得同样好。

    但在转体的衔接上,两人都做得很好。伊芙琳女士删去了落在程愫弋身上的一些步伐,增加了江愉所要完成的份量,在平衡的同时非常注重两人的互动,便由一个转体托举替代了一个女伴的小跳。但程愫弋在这套步伐中那个标志性的Half Flip始终未动,再接一个漂亮的弓箭步。

    步伐仔细扣了细节。江愉的步伐得到了飞速的精进,程愫弋则运用得更加炉火纯青。在给予青年建议的同时,她也大概摸准了对方的动作轨迹,因此一起完成步伐的时候同步性更好。

    “别只在这套接续步里面记着。”吴萍道,“衔接哪里用不到?还有自由滑的编排步法。都很重要,一直贯穿着。”

    吴萍着重嘱咐的对象就是江愉。“你要是现在忘了,第一个对不起的是谁?是你的搭档!”

    江愉点头。程愫弋则不太习惯作为青年遵照的案例被耳提命面地提及,毕竟她没有想那么多,只是希望江愉能够做出实际的进步。

    事实上,少女非常不习惯被再三表扬,尤其是在长辈面前。在她看来都是不需要肯定的分内之事。“你非常厉害。”收拾完东西出了门,江愉没有吝惜对程愫弋的肯定与感谢。

    “而且,你也照顾了我的不足。”

    “我只是告诉你,是你自己做好的。我没有办法代替你。”程愫弋微微摇了摇头。

    江愉闻言笑着转过头。“你想过代替我吗?”

    而程愫弋也抬起头看他。毕竟江愉滑得没有她好,这是从技术层面评估出的结果。“我又不能自己托举自己。”她认真地回答道。少女似乎真的思考了这个问题。

    江愉失笑。“看来我不能落后太久。”尽管他也清楚,差距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弥补的。但他不会选择消极地坐以待毙。

    “而且,你是不可替代的。这不是换来换去的事,是少了你就不可以的事。”然后,程愫弋在一旁补充道。

    青年沉默了。程愫弋转过头。他难道忘记答应过她的事情了吗?她蹙眉望着敛下眼眸,忽然寡言起来的青年。

    “……我知道了。”

    那就是没有忘记。程愫弋点点头,示意自己听到了。少女心想,如果江愉在这种时候再想着离开去其他哪个地方,那她就要发她自己都不知道会抵达什么程度的火了。

    江愉答应过的,她也履行承诺,那他就不能失约。至少现在不能。

    -

    程愫弋不太用微信,因此通常将那个小小的绿色图标放在角落。尽管她的手机界面已经非常简洁了。

    少女通常更倾向于当面说清楚事情。她的交际圈也很狭窄,所以不太用得着。虽然程愫弋知道怎么用,但因为不经常碰,消息不灵通到吴萍都得调侃她是电子老人的程度。

    “各人有各人的习惯。”

    江愉如此道。青年向来会对她表示理解。

    而和程愫弋关系好的袁安雅——虽然本人不承认这一点——也清楚这一点。不过她还是发了微信,并且认为忽略了图标右上角红色数字的程愫弋值得她发一顿火。

    不过,程愫弋不单回应了,而且直接打了电话过来。

    “喂?”少女在场馆外的空地上。此时正值训练间隙,她正好看到了袁安雅十分钟前接二连三发来的消息,便披了外套出来。“你现在忙吗?”程愫弋询问道。

    “我要是忙,我能接到你的电话吗?”

    程愫弋一边拉上拉链。“……哦。”她回答。

    袁安雅听到了声音。“你没穿外套?”

    “在穿。”少女听起来像是身处户外。

    “别着凉了!到时候又变成我害了你。”

    程愫弋拉好了拉链。“你没害我,是我比较着急。”

    袁安雅沉默了片刻。程愫弋说话就这个风格,她应该早就习惯了。“我跟你说一声,今天早上已经把东西寄过去了,就当是庆祝你这次拿了金牌,还有升组了。”尽管如此,少女突如其来很讨喜的直白还是令她语气间流露出些许不自在。

    “谢谢你。”

    袁安雅升组的时候,程愫弋送给了她一个酒红色的项链。这是少女磕磕绊绊用英语和设计师沟通订做的,红丝绒的材质簇拥着鲜花,是用红宝石雕的。袁安雅最喜欢红色,升组后第一套短节目《西班牙浪漫曲》所用的考斯滕也是鲜艳的正红色。

    而袁安雅虽然嘴上回了句还行,然而回去就自己专门订做了盒子,有一次表演滑还创造性地将这条项链缠绕着用作头饰。

    “谢什么?你觉得我会喜欢占你的便宜吗?”袁安雅在电话里长吁短叹。“而且,我可不像你那么务实,送个东西还指望我经常戴着。”出了冰场,她也时常将程愫弋赠予的项链用作日常的配饰。

    程愫弋不由得出言劝告。“我没有让你每次都戴。”她原意是,如果袁安雅不喜欢使用可以放在一旁,不需要因为是她的心意就这样。

    然而,她似乎又惹怒了袁安雅。“……你怎么这么烦!我知道会怎么做!要你说。”袁安雅瞬间被点燃,简直是恼羞成怒。

    一旁的姜云哲不由得捂脸。他也不知道两个人究竟是对盘还是不对盘。就如同他先前帮程愫弋带了话,袁安雅自己就又品出了对方话语间那点气人的真诚,训练时更加来劲。

    当然,当时他们都不知道程愫弋最后会转到双人滑去。

    程愫弋听见袁安雅话语间仿佛实质化了的感叹号,沉默了片刻。她看了一眼时间,还有几分钟。“……所以是什么?”

    “怀表。”袁安雅平静下来。她知道程愫弋某种意义上是个落后于时代的人,当然并非贬义的落后。“蓝色的,里面可以放照片。我已经放了一张进去。”

    “哪一张?”

    袁安雅看着旁边的姜云哲走近,于是她指了指放在耳边的手机。比起单纯的教练,领着她四处集训的姜云哲有点像她的监护人,而且他还是个闲不下来的老妈子性格。姜云哲点头示意自己收到,然后比了个数字,示意她可以再聊最多十分钟的时间,摆出很严格的脸色。

    “不需要那么久。”

    袁安雅放下手机小声告诉他。然后她转过身,再次把手机放在耳边。“你刚刚说什么?”

    “放得哪一张照片?”

    程愫弋再次询问。毕竟以她的记忆,她们似乎并没有合照。

    于是,袁安雅感到了屈辱。“……就是我们两个的合照。”

    事实上袁安雅在订做的过程中翻了相册,发现两个人竟然只有青年组时期领奖台上名次分明的合照。只要有程愫弋参加的比赛,她就没有机会拿金。

    然而,就是这样的程愫弋最终转到了双人滑。

    袁安雅将颁奖台上的第三名截去。她的怨念很快平复下来,知道少女并非出于头脑拎不清的状态转项。与其为她感到可惜,甚至无厘头地恨上程愫弋本人,倒不如平常心地看待。至少袁安雅认为,她再在心理上对程愫弋施压是非常可恶的行为,简直和精通PUA话术心理的程璐没什么两样了。

    都怪程璐。袁安雅一边将照片的效果做旧一边想道。休赛期她都不放程愫弋跟自己一起出去放松娱乐,还可以多拍两张照片。

    程愫弋声音略有迟疑。“哪一张?我好像不太记得了……”

    “……你一下子问那么多干什么!烦死了!”袁安雅“腾”地一声从地板上站了起来,“谁想跟你一起玩?你自己看去!有这个时间问我,我可没时间回你!我还要训练。”

    袁安雅率先挂断了电话,然后心里便感到了窃喜。这次她很机智地在程愫弋又把她噎个半死前挂了电话,绝不给再给对方气死自己的机会。

    只留下另一边的少女茫然地保持着接电话的动作。程愫弋放下手机的时候,还对着已然返回桌面的手机屏幕发愣。

    “……什么一起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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