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光亮的白昼透过窗帘向内映照。程愫弋则看着扎上了针的腿发呆。她在休息时间一向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因此不如用空余的时间保养身体。

    “你接下来有什么安排吗?”

    这是程愫弋的习惯。她并不认为生活紧绕着花滑旋转是一种匮乏,不过她想要询问清楚江愉的想法。

    “安排?”江愉略作思索,“虽然有,但并不紧要,应该说时间还没有到。你要去齐医生那里吗?”

    程愫弋点了点头。“要及时检查。”她询问过江愉的伤病。他在健康方面从不需要操心,管理得很好。尽管他比程愫弋年长,并且能够稳定胜任双人滑里的动作。

    吴萍对于程愫弋的顾虑很有共鸣。“你别看他一副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健康方面都不需要我们多过问的。毕竟又不是现在用,他心里清楚得很,退役了还是这个身体,又换不了。”

    江愉露出无奈的表情。“吴教练,我还是挺有所谓的。”

    吴萍没理会他,揽过少女。“想不到吧?他看上去不太像,但力气很大。”

    程愫弋想了想。“其实是匹配的。”她认真回答道。程愫弋日常生活中会观察,更何况她与江愉朝夕相处,一同训练。无论是从训练的份量,还是从实际履行难度动作的质感来看,江愉确实是力量型的男伴。

    但他又有着扎实的基础,无论是滑行还是舞蹈姿态,糅合起来反而将最直白的特性隐藏了。

    “你要去队医那里检查吗?”于是,程愫弋抬起头望向他。尽管教练组默认江愉这方面不需要担心,但以程愫弋的观察,她觉得很少与自己分开单独行动的青年似乎没有什么时间关心健康。“你要注意。很多时候,伤病会从小的地方开始,然后一点一点变严重。”

    程愫弋这方面可以说经验丰富,而且她也十分清楚放纵不管的后果。

    江愉注视着少女认真的神情,然后不着痕迹地敛下眼底的阴霾。“你提醒了我。”再度抬首时,江愉微笑着道。“正好这几天不算忙,那我今天晚上先提前做好预约。”

    少女点头。她看上去稍微放下了点心。

    “不过,在那之前,我还要赶一场预约。”青年像是不经意般微微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不过不是身体机能方面的诊断,是这里——不是心脏出了问题。”他笑了一声。“别紧张。就是做一些简单的心理咨询。”

    程愫弋一怔,紧接着微皱起眉。她对江愉提起的内容显露出不自然的神情。事实上吴萍也和江愉交流过,少女似乎反感心理咨询的相关话题,要么选择生涩地转移话题,要么干脆沉默。

    “……那是你的隐私。”程愫弋轻声道。除此之外,她似乎也暂时无话可说了。她感到冷汗在向外渗。“你……如果接下来没有空的话……”

    “我们一起去吧。”江愉开口,“我很有空。”

    至于现在,程愫弋坐在医务室里侧小房间的病床上,耳机里播放着歌剧《茶花女》的唱段。音符就这样顺着白色的耳机线没入耳内,如同无色的药液从吊水的细塑料管末端上涌,前赴后继地爬上。

    程愫弋并不确认自己是不是病人。她的身上依旧有经久不散的膏药味,需要定时养护针灸。

    至于心理,程愫弋回避思考类似的场景。

    “已经到了取针的时间了。”

    隔着屏风,青年似乎从凳子上起身了。然后他似乎隐隐看向了另一边的程愫弋。程愫弋终于想起,她原本是想要询问江愉他在看什么书的。然而,这种沉默让她觉得很自在,再加上周围若有若无熏艾的香气令她更为放松,所以少女似乎渐渐忘记自己想要提起的话题。

    “是的。”她回答。于是,江愉便去外面提醒齐医生。

    取完针,程愫弋下床穿鞋再绕过屏风。办公桌前,齐医生戴上了眼镜,翻看着病历。程愫弋坐了下来,江愉则在一旁看着。

    “小程啊,”齐医生用着吴萍经常使用的称呼,“都保养得不错,但还要注意。你这个脚踝在手术后保养得不是特别牢固,后来还又损害了一回,所以得是个长期的过程。”

    “还有其他地方……”

    对程愫弋嘱托了不少,齐医生又转向一旁的江愉。“你是她的搭档,有些地方也要注意。比如……”

    青年入神地听着。“好。我会注意的。”江愉回答。他已经都记住了。

    齐医生拿来程愫弋新一疗程要用的膏药,已经分好装进了袋子里。程愫弋一边接过一边道着谢。

    两人出了医务室。程愫弋稍微翻看了一下袋子里药包,心里大概有了数。齐医生这次开得多了些,或许是考虑到接下来有比赛,她能方便些。

    “谢谢你。”然后,少女抬起头望向江愉。

    青年笑了笑。“你不用为此道谢。齐医生也说了,因为我是你的搭档。”他偏过头。“看起来有些重。需要我帮忙吗?”

    “我拎得动。”程愫弋想要再次礼貌地道谢,想到频率似乎有些高,抑制住轻抿了一下唇。

    江愉便也不再多问。

    -

    “还有点时间。”

    骆医生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她看起来大概处于四十到五十岁的区间中,因为保养得当实际年龄要再大一些。她已经退休,如今在俱乐部供职担当运动员的心理咨询师,教练也会找她,因此预约总是排得很满。

    坐在对面的青年刚刚与她交流了一番,然而大部分讯息涉及的对象都不包含自己,并且重点很突出,就在他的搭档身上,情感性的描述也随之牵动着。这是看起来不显山不露水的青年身上相当有趣的一点。

    “所以除了搭档,单单是你自己,你又有什么想问的呢?”骆医生很有耐心,“可以是平时的生活,也可以是训练和比赛。你好像把自己遗忘了。”

    “我忘记考虑了。”江愉直截地回答道,“恐怕我需要先想一想。”

    “想一想是指什么?”骆医生笑道,“先打好腹稿吗?”就咨询者而言,江愉恐怕得被归入不太受心理医生待见的类型。

    青年微笑着。“并不是。只是我没有整理过这种心情。”他望向了墙上的钟面。

    江愉从来没有认为,时针和分针斜交的那个时刻在变化的角度会被赋予新的意义。就像是显微镜下被放大的菌体,呈现出令人惊异的充实与生命。

    最初,江愉被一种奢靡的憧憬牵动着跨进门槛内的世界。他察觉到了自己日益增长的无趣,直到被程愫弋鲜明地挑出纠正。他那种可有可无的轻浮毫无疑问惹怒了少女。

    “……但和随波逐流不太一样。”江愉道。

    好在他被给予了弥补的机会。尽管现在的他们还有些粗糙,如同黑夜中尝试相牵的怯懦双手。

    江愉所注视的程愫弋呈现出一体两面。少女既会无比勇敢,又会畏缩地收回手。她是矛盾的。而每当他看到少女垂下眼眸止步门前,他总想要为她做些什么。

    但他又若有若无地被一种怯懦缭绕。江愉知道自己终究会克服因为对少女知之甚少而难以伸出手的怯弱,因为对他而言解决程愫弋的实际问题更重要。至于另一种怯懦,江愉想,他既不准备回避,也不准备克服。

    “原本是有的。”江愉终究略带遗憾地收回目光。“现在没有了。可能它对于我而言并不算亟待解决的问题。”

    骆医生没有强求。面对不同的咨询者,她会有不同的应对方式,而江愉的回答无形中迎合了她的猜想。她委婉而随意地问起原因。

    江愉也没有避讳,看起来甚至可以说相当放松。他不再表现得过于内敛,流露出些许属于同龄人的神情。不过,那一点炙热终究不声不响地被没有任何攻击性的平和与诉说感包裹住。“我觉得’探索’的机会非常珍贵,我想去珍惜它。”他笑着回答。

    “你看起来很乐在其中。”

    “对。”江愉道,“我还挺高兴的。”

    “那就是好的烦恼了。”骆医生道,“或者都不该用烦恼形容。但我想,它会给你的生活乃至运动生涯带来崭新的变化。”

    “你会更改你的一部分看法,从另一种眼光观察原本看起来很平常,而且似乎一成不变的一切。”骆医生注意着青年的神情变化,“我认为是这样。有些东西其实不宜太早固化。”

    江愉略作思索。“可能也不算固化。只是依靠我一个人,完成不了什么大的变动。”

    “所以,至少两个人。”

    他的目光变得柔和。“是。两个人。”

    说完,江愉看了一眼时间然后起身。“谢谢您,今天麻烦您了。我现在清晰了很多。”

    骆医生微点头。“再见。”然后她目送着青年从房间离开。

    此时,骆医生想起之前吴萍打来的电话,算算其实也有些日子了。

    “程愫弋一次都没有去过你那里?”

    “没有。”骆医生查看了人员登记的名册。

    不比通常的心理咨询流程,因为身份的特殊性,很多事教练有权知道,骆医生没有保留隐私的权限。不过她在俱乐部内接触的教练都还算比较尊重选手的隐私,虽然有一部分归功于两个角色之间天生就比较模糊的界限以及建立的不吐不快的信任感。否则影响到成绩,终究会被拎到台面上。

    “一次都没有啊。”吴萍在电话里面感叹,“平时看起来挺省心一孩子,怎么这个时候又讳疾忌医了。”

    “这方面不能强求,她得自己愿意来。”

    “愿不愿意的事……这还真不太好说。”吴萍有些头疼抓了两把头皮。她也看了一段时间,程愫弋不仅没有那方面的意思,而且拒绝谈论相关话题。“我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把她骗过来,先看了再说。”

    骆医生连忙制止。“那样情况会更糟糕。吴教练既然这么关心她,那她大概率确实需要疏导,到时候只会起到反作用,情况继续恶化。”

    吴萍悻悻地翻着手里的书。“我也就说说。还得从长计划……”

    而现在,青年离开咨询室时轻手轻脚掩上了门,静待下一位咨询者踩着时间点进来。他是程愫弋的搭档,看起来对对方的事并非事不关己。

    真是奇妙。一位回避心理咨询,一位旁敲侧击如何疏解搭档的心理,似乎还有些先试试毒的心态。

    这个年纪的孩子很多处于叛逆期,觉得谁说话都不好使。更何况环境所致,心理问题总是被简单地归于心态差,专门设置咨询室的星光已经算比较中肯体谅的了。

    而前来咨询的选手很多是迫于压力,一开始顾左右而言他,对源头缄口不言的很多。毕竟很多大人也没办法逃脱这种高傲,而这种高傲下包裹着羞耻心。

    刚刚离开的青年则是另一种情况。他掌握自己的心理状况,情绪稳定到了难以为旁人小事左右的程度,已然具备大人的傲慢。自己变成了一个顺便解决或者已经很清楚如何解决的问题,然后他专门为他人前来。

    “我想,面对您的时候,她能更好地理清一些问题。”谈起自己的搭档,江愉的语气相当的诚恳和谦恭。而在骆医生询问两人是否坦诚地聊过时,他显露出了失落和无奈,然后说自己“还不够格”。

    这和骆医生在档案中备注的信息相反,真正无缝贴合上了青年平日表现出来的模样。

    “对于其他人……或许是因为在花滑上有相关性,她认为自己会变成负担。她也并不想将心情和经历告诉别人。”江愉道,“所以我想,如果她能来给您看一看会不会稍微好一点。”

    而且,他似乎只是想让搭档好过一些,有一个倾吐的渠道。按照骆医生对他的推断,他应该会将对方简单地归类为病人。结果最后恰恰相反。

    江愉认为他的搭档很正常。她没有病,她只是因为过高的追求和道德,以及经历使然,需要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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