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烛新

    雨仍旧在下,雨势也不见小,廊下的风灯在雨幕里摇曳,照出地上一截昏黄的光晕,小屏从光晕里穿行,到了门前,轻轻叩开雕花门扉。

    “姑娘和将军都没吃晚饭吧,厨上做了宵夜,可要用些?”

    “要。”魏无涯的声音中气十足:“再拿壶酒来。”

    不多时,小屏带着人排桌布菜,圆桌上摆了满满当当,煎炒蒸煮样样齐全,清波洗手过来,见了咋舌:“这么多菜,夜里吃多积食,觉都不好睡了。”

    魏无涯洗漱过,换了家常的白绫衫子,鬓发仍有水意,眉眼间少了逼人的锋利,面如冠玉,仪表堂堂。

    清波一天没吃,魏无涯也是忙了一天,两人对座无话,各自先吃了半碗细面。

    魏无涯搁下筷子,呷一口酒:“来点?”

    清波慢慢喝汤:“我不会喝酒。”

    他也不强求,捏着酒杯盘算,等哪日诓骗她喝一些试试,想必别有风情。

    清波吃个半饱,搁下勺子,酝酿好半天,鼓足勇气开口:“我有些话想说。”

    “你说。”魏无涯自斟自饮,头也没抬。

    “我虽然答应和你一处过,但是你得让我回去开铺子。”她边说边看魏无涯的反应。

    果然,他开始皱眉:“……你继续说。”

    “你府里的丫鬟,哪怕是端茶倒水,扫地喂马的,也有正经说头。我这么白住算什么?你别瞪我……我说的是实话,我现在是良家,有正经营生,你要是想见我着人说一声,我自然就来找你。”

    魏无涯越听越疑惑,简直都要气笑了:“这叫什么过日子?我想见你,还得着人去请?那你要是不来呢?我是不是要列队把你抓来才行。”

    清波急摆手:“不会的。你想见我,我不会不来!”

    魏无涯根本不信,重重搁下酒杯:“你又想来诓骗我。”

    清波直呼冤枉:“哪有,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她掰着手指头说道理:“你看,孟夫人和孟姑娘都知道,久居别人家不好,孟大人病势一有好转,就连忙回家去了。我这样住着,一天两天也罢了,时间久了,瓜田李下说不清,肯定会带累你的声誉。”

    魏无涯反问她:“你知道,孟夫人为什么急匆匆的走吗?”

    清波想起小屏的话,明智的选择摇头:“肯定是孟大人能挪动,还是回家好呀。”

    魏无涯看出她装傻,直接戳破:“少来。早上孟家来人请我过去,我不信你没听见。”也不要她回答,自顾自道:“孟家说,她那个闺女,昨晚也吃了你做的鳝鱼,发热流血昏厥过去。还说原本以为是寻常急病,听说我也流血不止,人也发燥来了你这里,才知道是中了一样的毒。”

    清波这才想起来,昨晚他的情状不寻常,昏沉沉的睡了一天,都忘记追问缘由。听他这样说,再迟钝也反应过来:“所以我猜的不错,孟夫人的意思,也是我在鳝鱼里下毒?”

    魏无涯还有闲心,笑问她:“那你下了没有?”

    清波几欲抓狂:“我为什么要下毒害你们!”

    “对啊。”魏无涯接话道:“我也是这么问孟夫人的,还特意下了暖情的毒。”

    “孟夫人怎么说?”清波急急追问。

    她眼巴巴看着他,等他的回答,自己浑然不知,这充满疑惑的模样,像只哈巴狗,天真无邪。

    魏无涯忽地在她脑袋上摸了摸,信口雌黄,张嘴就来:“我管她怎么说呢。我告诉她这是你特意煮来给我补身,这是我们俩的情趣,谁让你家闺女嘴馋要吃,吃了不受用,反倒赖我?”

    清波眼前发黑,天旋地转掌不住,死死咬牙忍住跳脚的冲动,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真这么说的?”

    魏无涯一脸坦荡:“对啊。你是我女人,她要找你麻烦,门儿都没有。”

    “完了,完了,完了……”她再也坐不住,站起来在地心旋磨,“这下我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魏无涯心情大好,胃口大开,吃了半只鸡腿,才抬头说:“行啦。坐下吧,我说的都是实话,有什么大不了。”

    清波慢慢冷静下来,挨到他身边问道:“那你中毒,到底是谁下的药?”

    魏无涯不答反问:“你觉得,会是谁?”

    清波冥思苦想,一抬头,魏无涯垂下眼帘定定看着她,她迅速移开目光,轻声道:“我不敢说。”

    魏无涯大方抬手:“说错了我不笑话你。”

    清波这才慢慢道:“我怀疑是孟夫人,她自己做的手脚。”

    出于魏无涯的意料,睇她一眼,也不知道是夸是损:“还不算太笨。那你说,她为什么要做这个手脚。”

    清波看他不生气,于是说:“我听她们说过,孟夫人属意你做她的女婿,你把我留在府里,引得她们猜想,但是外头呢,又有那样的传闻,于是正好借此机会探探你的虚实。”

    魏无涯不妨真被她说中:“你猜的也没错。但是还有一条,你没说,为什么她给自己姑娘也吃。”

    清波拧起两道长眉:“这就是我不明白的地方。”

    魏无涯冷哼一声,满是不屑:“她是想借此赖上我。”

    当时孟夫人说的是,“我姑娘清清白白,在将军府上出了这样的事儿,若要传出去,岂不是毁了我姑娘一辈子。咱们知道,将军是正人君子,和我姑娘没什么,可外人若是捕风捉影,知道你们中了同一味情药,必然要加以揣测。您也知道,我只这一个姑娘,别说孟家,就是她外祖家里也是疼爱的紧,吃了这样的亏没个说法,只怕闹将起来,阖家都不肯罢休,到时候将军府里的姑娘也要受连累。”

    妇人间说话,擅长拐弯抹角,魏无涯竖着耳朵才能听明白,只感到处处在威胁。

    魏无涯最不耐烦这些宵小伎俩,当下一甩袖子起身,毫不客气道:“魏某是粗人,夫人有话不妨直说。您家姑娘受疼爱,是在我这里住不习惯?还是缺什么短什么,或是受了什么委屈?至于您说的吃食,我反正是一点事儿也没有,姑娘吃着有事,只管请医来治。什么情药热药的我不知道,鳝鱼大补倒是真的,还得多谢您想着我。”

    孟夫人养尊处优惯了,妇人间周旋起来,长袖善舞,很久没有遇到这种四六不着边的粗人。

    一下气得站不住,连话都不知道从哪儿接。

    魏无涯更没功夫跟她歪缠,笑着草草拱手:“魏某还有事忙,就不奉陪。日前孟大人受伤不宜挪动,屈尊在府中将养,如今既已大好,夫人若是住的不便,魏某便不多留了。”

    三下五除二就把人给打发走了。

    哪里耐烦应付孟夫人的九曲回肠,姑娘名声不能开玩笑,她也知道好歹,其实根本没让姑娘吃药,只是想以此来拿捏魏无涯,好把事情赖到乔清波身上。若是他不在意倒也罢了,他若是一味护着她,说明两人不简单,乔清波就不能留。再以姑娘吃亏但不追究为由,软硬兼施,迫着魏无涯欠她一笔,再图往后,可就又多一份成算。

    但她千算万算,没算到他是这样的混不吝,油盐不进,根本不接茬。

    孟夫人气得咬碎银牙,还不能在姑娘面前露出来,暗自开解道:夜里动静不小,不似作假,总算知道传言不可信,也不是白忙活。

    清波听后咋舌:“为人父母,还能这样?”什么富贵尊卑,手段卑劣,连她都不屑。

    魏无涯接口说:“所以啊,你看着一马平川,殊不知多少危机重重就在身边,我留你住在将军府还能害你吗?”

    话又绕回来,但是通过他和孟夫人的事情,清波总算明白,他直来直去的性子,干脆道:“你为我好,这些我都知道,我也领你的情,承你的好意。但是你也要听我说,我虽然现在跟了你,可是无名无分,你让外人怎么瞧我,我不要你对我承诺或者怎么样,好歹先让我回铺子,别叫人家在后头戳脊梁骨骂我狐媚吧,我还想做人。哪怕图个天长地久,你也不想我坏了名声跟着你吧。”

    他大为不解:“这有什么,等我忙完这阵,三书六聘抬你进门就是。”

    明明是要娶她,却脱口而来,说得这么随意。清波没奢望过,也不当真,何况他还有父母在室,哪能自己做主。

    只好委婉的提醒:“……那也得等你忙完再说啊,现在不还是不明不白的嘛?你公务繁忙,又得哪天才能忙完呢?不说别的,北戎细作的案子就在眼前,我不能拖你后腿,开好面馆,保证你随叫随到。”

    她舌灿莲花,一脸讨好的笑意,魏无涯忽地从她话里品咂出天长地久,以退为进的意味:“看不出来啊……乔清波,你还有这个手段呢。”

    清波一头雾水:“你在说什么?”

    魏无涯自认发现她的秘密,抱臂摇头,一脸看穿她的表情,然后重新端起酒杯,和她面前的瓷碗轻轻碰了一下:“我同意了。”

    他答应的太干脆,反而让清波感到不安,一箩筐的腹稿没了用武之地,捡起筷子吃笋丝,不时觑眼打量他的脸色,好像真的没有生气,反而隐约带着笑容。

    魏无涯乐在其中,对她时不时投来的目光视而不见,悠悠哉哉吃完酒,站到门口看雨:

    “原打算明儿去禹县,看这雨下得,估计去不了了。”

    清波伸头张望,廊下的风灯照着夜幕中雨丝如银针,密密扎在地上:“你去禹县,还带我么?”

    魏无涯侧过身,眉眼中似乎染上雨夜的润泽,看向清波的眼神仿佛带着暧昧的水意,声音清亮,听在清波耳中,有如火烧。

    “看你夜里表现。”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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