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波一门心思要回去，然而隔天夜里外面又闹起来了。

    “说是细作躲了这几日，饥困难耐，趁着入夜翻墙到一家食肆的后厨寻吃的，不小心碰掉东西，动静大把掌柜的惊醒，还没等叫出声，就被贼人一刀捅死，等天亮伙计推门才发现。”

    小屏说得绘声绘色，清波却紧紧皱眉：“怎么知道就是细作杀害的呢？”

    小屏一窒：“我……也是听他们这么说的，除了细作，谁还这么大胆，就为了口吃的杀人？”

    “有人趁乱作恶也说不定。”

    清波已经编了五六条络子，平安扣、同心结，有模有样。小屏知道她要编给魏无涯，特意寻来一块玉，鸽子蛋大小，通体透青，雕的纹样倒少见，是只威风凛凛的青狮，惟妙惟肖，纤毛毕现。

    \"为着这样好的玉，我也得好好编一条剑穗才行。\"清波打定主意要回去，虽然心里着急，也能耐得住性子，把手上的东西做完。

    小屏拾起旁边的穗子看，笑着道：“姑娘编这个双线同心结吧，样式好看和这个玉也相配。”

    她的小心思，逃不过清波的眼睛，她笑着捡起另外一个：“打这个平安扣吧，图个平平安安的好意头。”

    两人于是又挑颜色，一会儿说藏青，一会儿配银灰，正举棋不定，门外来了丫头，笑盈盈叫乔姑娘：“我是孟夫人身边的云霞，大人伤重，听大夫说黑鱼有助于伤口恢复，家里人好不容易弄来几条。您也知道，我们这里不大吃这些，夫人怕糟蹋好东西，听说姑娘有一手好厨艺，特命我来请姑娘屈尊，给咱们大人熬一碗鱼汤。”

    人也没空手，檀香木的锦盒一打开，宝石头面，金钗耳铛，满满装的一盒子，丫头话也说得谦卑：“姑娘是将军府上贵客，原本也不该劳动您的，要不是大人伤重，全梁州城都跟着挂心，也不敢劳动姑娘，今日我厚颜来请，一些薄礼，还望姑娘别嫌弃。”

    话说到这份上，由不得清波不答应了，小屏本来想推辞，叫清波按住手，含笑道：“不敢当。我本来就是做这个生意糊口的，能替夫人分忧，为孟大人痊愈出一份力也是应当的。”

    丫鬟见她应下，脸上露出喜色：“那就多谢乔姑娘。”

    清波整整衣衫：“做汤容易，但是毕竟不知道大人忌口，又或者病中有哪些适宜不适宜的，烦请姑娘回去带个话，请孟夫人派个郎中跟着我一起，若有什么不妥当，也好指点一二。”

    那丫鬟眼光闪了闪，见清波不避不让，只好应下：“这也好，还是姑娘思虑周到。”

    清波在上京城中混迹，那些后宅阴私的手段也见识过，吃食酒水最易陷害，事出突然，她可不得不妨。

    *

    将军府人口少，没有单独辟出来的小厨房，一应吃食都在西南角的厨上做来。

    听说要给孟大人熬汤，厨房管事特意腾出一个灶头，还拨了两个丫头打下手。加上寸步不离的小屏和云霞，还有孟夫人派来的郎中，锅灶前差点不够站。

    清波看着这么大的阵仗，实在汗颜：“其实做鱼汤也不难，无非是煎煮二道，于先生刚才也说了，孟大人受伤气血双虚，每日喝的方子里已经有对症的药材，饮食上不必特意添加，唯恐补过了头，反倒不美。”

    云霞一味笑着奉承：“便是不放药材，想要把鱼汤做好也不容易，乔姑娘就别谦虚了。”

    两条一斤多重的野生黑鱼，已经让厨上的婆子刮鳞破肚，收拾干净，切成厚段。还能怎么做？无非是热油煎至双面金黄，放入葱姜激出香味，倒入滚水，加入煎好的荷包蛋，盖锅等它煮至汤色浓白。

    清波盖上锅盖，接过湿布擦手，解释道：“我店里的鱼汤，是以杂鱼捣碎熬汤，那样虽鲜美，不如这样的鱼肉还能吃一些。用来吊汤的瑶柱虾米，也因为大人伤重一概不用，只要熬上两炷香，起锅前放些枸杞就好。”

    几人总不能干站着，大眼瞪小眼的等锅开吧，管事搬来板凳，沏了滚茶，又奉上点心：“松子饼、五香糕都是新出锅的，配上碧玉檀香茶尚能入口，几位尝尝。”

    云霞拿了一块五香糕慢慢吃：“这个糕做得松软，我吃着还有些人参的味道？”

    管事婆子笑着应：“姑娘好灵的舌头，这里头放了人参一两、茯苓白术二两，不光吃着香甜，还能养颜美白呢。”

    云霞笑说：“我们姑娘最爱这些香软点心，可还有？我带回去给姑娘尝尝，您放心，一码归一码，我出银子买。”

    管事婆子忙摆手：“来者都是客，这原本就是做来分送给姑娘们吃的点心，哪能要您掏钱。姑娘喜欢吃，就是老婆子的造化了。”忙背身叫人去取，盛在白瓷碟里，拎着食盒送过去。

    说话间，锅里鱼汤煮的香气扑鼻，汤色浓白就快能出锅了，清波眼看大功告成，也舒了一口气。

    门外的小丫鬟抱来瓷坛子，探头问管事婆子：“冯妈妈，这是和黑鱼一起送来的四条黄鳝，孟夫人说这东西大补，叫咱们做给将军补身吃呢。”

    黄鳝常生活在稻田沟渠、小河池塘里，南方很常见，吃的也多。梁州这里风沙大，雨水少，连稻田池糖也少见，黄鳝见的少，吃的自然也少。

    厨上婆子看它在水中扭曲游走，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这东西乍看跟蛇一样，怪瘆人的。咱们这里不吃这个，我是不会做的，未免糟蹋好东西，还是请别人来吧。”

    几人面面相觑，没人肯伸手。

    孟夫人暂居府上，她们得了消息，一日三餐四点心是十二分的精心，生怕一处不周到，于将军府的名声不好，眼下孟夫人亲自送东西过来，当着她大丫头的面，自然要认真应对，管事婆子略一想定，拿主意说：“派人去‘玉珍楼’里问问，可有会做黄鳝的厨师，请他过来或是咱们把东西送去都行。这是孟夫人的一片心意，万万不能糟践了。”

    云霞抬起眼睛一笑：“你们不会做，现成的好厨艺在这呢，又何必舍近求远。”见人望过来，朝清波比比手：“我可听说，乔姑娘的手艺一绝，店里卖的鱼汤面，还有鳝丝做浇头，吃过的人无不交口称赞。这么好的手艺，做几条黄鳝自然也不在话下的，对吧乔姑娘。”

    清波正举杯喝茶，不妨她一席话，把众人的目光都引过来，不知道她葫芦里卖得什么药，清波并不敢贸然答应。

    放下茶杯，温声笑道：“云霞姑娘太过奖了。我这三脚猫的功夫，糊口也罢，难登大雅之堂。和厨上的妈妈们比起来，更是不值一提，梁州城里不常吃，妈妈们才不会烧，我知道有葱爆、红烧几种做法，说与妈妈们，做出来也是一样的。”

    小屏跟着附和：“对。孟大人伤重，请姑娘做个鱼汤也是情有可原。便是寻常人家，也没有请贵客下厨的道理。”

    厨上的刘婆子，往日就和小屏走得近，见她使来眼色，连忙心领神会：“小屏说得对，老婆子厨艺虽不精，只要姑娘告诉我怎么整治，也能做得出来，毕竟来得都是客，倒不好劳烦乔姑娘亲自动手。”说着就去端那大瓷瓮，去水槽边料理。

    云霞见她推辞不肯，上前轻声道歉：“妈妈们既有主张，权当我多嘴，乔姑娘被见怪。”

    一转头见锅沿边白烟滚滚：“黑鱼汤这是好了吧？”

    早有预备好的紫砂罐子，里外清洗过，擦拭干净，大铜勺子把鱼汤舀进去。

    管事婆子叮嘱道：“虽然盛在罐子里不易凉，如今天气热，可得记得敞开口，放上一日也是温温的，随吃随取，每次记得用干净勺子来盛，这样才不易坏。”

    云霞道谢，也不假手于人，亲自端着罐子出门，清波不放心，正踟蹰着要不要跟上去，小屏在她手上按一把：“姑娘歇会儿，我去。”追着云霞出门，一路看着她把鱼汤送到孟大人跟前儿，才放心回来。

    她先回‘明月居’，却没见到人，又回转去厨房，看到清波戴着围裙攀膊，在厨上忙的热火朝天。

    “姑娘这是？”

    清波抽空朝她笑：“你回来啦。这是做给将军的吃食，我既会做，也是我的一番心意。”刚才不肯，是云霞话里有意引她，怕有诈，才拒绝，看着云霞带人走了，厨上也没有外人，便没那些担忧，做个红烧鳝段，也是顺手的事情。

    四条两指粗的黄鳝，分别做了红烧鳝段和响油鳝丝，厨上的婆子伸头张望，清波和声道：“都不是多难的菜，和别的鱼做法差不多。洗的时候要注意，抓些盐，多清洗几遍才能祛除黏液，这样洗出来的黄鳝不必焯水也很干净，烧的时候可以适当放几段芹菜提提味道。”

    她细细说，几个掌勺的婆子用心记，菜量多，清波分出一小份给她们尝，小屏原本不敢吃，拗不过清波送到嘴边，才勉强吃了一块：“肉质倒是鲜嫩，就是看着太吓人了。”

    刘婆子打趣她：“都进了肚子，你还怕她钻来钻去？”

    引得诸人一笑，管事婆子会做人，把做得的两道菜分别做两份，一份送给将军，一份送去孟夫人那处，顺带多谢人家馈赠之意。

    清波取下围裙洗过手，和小屏拎着松子饼、五香糕往回走，晚霞渐生，染得半边天空都是五彩斑斓。

    两人坐在廊下吃过三鲜面，靠着摇椅轻轻晃，吃着点心说闲话。

    暮色四合，清波摇着扇子昏昏欲睡，忽然外头来个小丫鬟，急急道：“不好了，将军吃了黄鳝流鼻血，正往这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