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池星河柔软的铺在空中，沿着一片草地弯弯曲曲。草地中央一颗参天大树闪烁着盈盈光芒。仔细看去，树下有个穿着青碧色袍子，挽着简单发髻的男子，悠然端着一枝桃花坐在庭中。粉衣小姑娘施施然笑着，侧坐在他身边弹奏口簧。
阳光正好，微风拂过，一不小心糊了这副画卷，生涩的问候压在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口。粉衣小姑娘缓缓抬头，好似看见什么人，冲她招招手......
白无妄猛的睁眼，望着房梁，耳边一滴汗顺着脸颊爬过，身子已被汗水腻湿。每每做梦至此，都始终想不起那女子说了些什么，怕是应了苏清说的，“人呐，活的越久就越不记事。”
师叔说，她以前是养在灵岩观池子里的一条小鲤鱼，受灵岩观福荫，三百年前化了形，后来被师傅捡到，丢进这蓬莱仙门修行。
“你怎么还赖在床上？”苏清自上个月从灵宝天尊的法会回来，就深刻反思自己好吃懒做，每日与无妄一起瞎胡闹的行径。对于她这种不成器的样子很是看不惯，于是每日一早便跑到无妄屋子里，拉着她一同去凡间吃馆子。
虽然无妄并不能理解吃馆子为什么就比睡觉高贵，却也抵不过他每日絮叨，便也由着他。
“在想昨儿听的戏本子，不晓得那个官家小姐到底会不会跟那个书生私奔。”苏清自顾自掺了一杯茶，溜达到她床边坐下，“这你就不懂了吧，所谓欲拒还迎.......”他话说一半，打着斜眼看无妄，笑着摇晃脑袋，冷不丁的来一句，“妙得很，妙得很啊。”
苏清这个人以前就已经很不着调了，为何近年来愈发不着调起来？记得刚进仙门的时候，苏清穿着一身白衣，挽了个简单的发髻，垂手立在山门口的桃树下。夏日炎炎，苏清却是清凉的如同一汪泉水。
那时候的白无妄没见过什么世面，觉得苏清大概就是这世间最俊美的男子了。彼时他转头冲着呆头呆脑的无妄微微一笑，问到：“师妹可会做饭食？长途跋涉回来，着实有些饿了。”
打那之后苏清便拜倒在无妄的厨艺下，哪里也不肯去了，甚至不顾他师傅阻拦，拾掇了家当搬到无妄旁边，搭了个草屋跟她成了邻居。
无妄也非常感动，毕竟整个仙门只有苏清觉得她厨艺非凡，于是乐颠颠的跟他做了饭搭子。
苏清本就生来仙胎，乃东海三太子，自打出生起就不需要有什么人生目标，更不需要像白无妄一样苦苦修炼。作为一个水生动物却热爱山珍，无妄属实不懂他们这种纨绔子弟的品味。
“你也别赖床了，快同我一起去凡间。”忍不了他的絮叨，无妄只能磨磨蹭蹭的跟着他腾云走了。
其实无妄并不讨厌去凡间，她喜欢小贩的叫卖，喜欢姑娘们身上的脂粉味，也喜欢书生们摇头晃脑的呆样。比起仙门热闹了许多。
特别是戏馆，本子编的倒是来来回回就那么回事，不过经常能遇到些有趣的人，算是意外之喜。比如她眼前这位，个子不高，年纪看上去不过十五六的样子，瘦了吧唧的，穿着一身略宽的外袍，一双眼睛滴溜溜的转。
无妄实在忍不住，轻轻拍了拍他：“兄台，我瓜子都嗑完一盘了，你啥时候能偷到手啊？”他被无妄这么一吓，涨红了脸，手上也不动了，愣愣的看了她一会儿，扭头冲出了戏馆。
苏清撩起一杯茶，头也不抬的训诫她，“好歹是个修仙之人，你这不引人向善也就罢了，还嘲讽别人，真是有失仙格。”
无妄塞了颗话梅进嘴里，盐渍的刚刚好，“这就是你误会我了，你看，术业有专攻，且不说这事对不对，但是既然下了决心要做，起码要花些心思吧？我不过是看得着急，提醒他一下。”
苏清摇摇头，朝着门口望去。顺着他的目光，无妄见着门口一位穿着鹅黄色长裙的女子，脸上覆着一条丝巾。不甚分明的脸上依旧能看出清秀的模样。四周浅浅腾出一点仙气，看来也是位闲的无聊下凡溜达的仙友。
苏清撩起水壶给自己倒了一杯，不再看那姑娘。
这书说到，官家小姐欲与那书生私奔，却在私奔前夜被父亲关了起来。服侍小姐的丫鬟，看不得小姐放弃荣华富贵跟那书生私奔，便私自告诉书生，小姐不会赴约。书生愤懑的离开，从此两人便没了可能。
“两位仙友，不知可否借在下一个位子。”姑娘低着头站在桌前。苏清依旧端着茶杯，认真听说书，仿佛旁边根本没这个人。
见姑娘一脸尴尬，无妄赶忙打哈哈，让她坐下。苏清冷眼瞪她，看得她莫名心虚。姑娘自顾自倒了一杯茶，眼睛始终盯着苏清，半晌缓缓开口，“不知二位仙友最近有没有听闻一桩大事？”
无妄偷偷瞄了苏清一眼，凑到桌前问姑娘，“发生什么大事了？”
姑娘撩起面纱，露出一双细长的眼直勾勾的盯着苏清，“听说，那东海三太子苏清与鲛人族公主言画成亲当晚跑了。”无妄唏嘘的捂嘴，没猜错的话，面前这位姑娘，大概就是那个被新郎撂下的鲛人族公主。
无妄偷偷打量苏清，他依旧端着茶杯听说书，时不时还摇头晃脑一番，一副根本没听见她讲话的样子。
两位都是身份贵重的人，白无妄本着在当事人情愿的情况下，能多听点就多听点，主动打听那是万万不敢的。她僵硬的收回脖子，视线转到说书人身上，耳朵倒是努力竖起，时不时拿余光瞟一眼苏清，已经是她能做到最大程度的克制了。
“也不知那东海三太子，究竟是着了什么魔道，竟要在婚礼当晚逃走。”言画扯了嘴角，望着苏清。无妄瞥了一眼苏清，他嘴角也挂着一丝微笑，两人在戏馆聊自己的传闻，倒是非常起劲。
说起来自打认识了苏清，除了他回家探亲的时候，俩人三百年来几乎没有分开过，也不知这位言画公主究竟是什么时候同苏清定了婚事。
这位鲛人族公主，生了一张瓜子脸，细细长长的眼睛里，透出几许勾人的风情。看上去倒是苏清喜欢的模样，只是不知道逃婚要从哪里说起。
无妄随手撩起一杯茶，眼观鼻鼻观心，静悄悄的把自己当个摆件，有耳朵没嘴巴。
苏清这厮却极不安分，打定主意不让她安心看戏。时不时递给她一个果子，动不动抢过她的茶杯添水，嘴上还絮絮叨叨，
“这个话梅你昨儿吵着要吃的。”
“呐，桃花酥慢点吃别噎着。”
“茶凉了，我替你换一杯。”
无妄根本不敢抬头看鲛人公主的脸色，也不敢随意揣测她现下的心情，她只觉得，今日下凡这趟八卦听得很不合算。苏清真真没让人看错，果然是个小人！
言画一时间没说话，无妄悄悄瞅了她一眼，嗯，果然是在打量她。看来此地不宜久留，必须要果断寻个由头跑路。
“我忽然想起.......”无妄刚张嘴，苏清一手按住她的肩膀，笑盈盈冲着言画说：“无妄儿今日约了别人赏花，再不去怕是要等着着急了。”呵，苏清平日里都是连名带姓的叫她，今日这番宠溺的喊话，怕是要惹出一段是非了。
言画浅浅一笑，并未介意的样子，“原来姑娘叫无妄儿。还没请教，在哪个洞府名号是什么，改日也好登门拜访。”
苏清扯了扯无妄的袖子，将她从椅子上拎起来，“灵琅仙子，直符神君的关门弟子。改日再会。”说罢，也不理会言画，转身便拉着她出了门。
“什么直符神君，那种传说一般的人物可能是我师父么？万一人家真的去神君那里要人，我不就一下穿帮了么？回头知道我没权没势，杀上仙门，我怎么办？”无妄被他吓得不轻，听个八卦而已，没必要把自己搭进去啊。
苏清嫌弃她没出息，“你仔细想想，你敢说你是拂於神君的徒弟吗？”无妄想了想那个从未见过面的师傅，摇了摇头。
“那你敢说你师叔是皎应上仙吗？”本来就是逃了课业下凡撒欢，哪儿敢让他老人家知道这些，还是让直符神君背好这个锅吧。
苏清见她不说话，颇为鄙视的看了一会儿，摇摇头扔下无妄扭头就走了。
是夜，灵岩山下起了大雨，苏清没有回去。无妄猜测他是回东海处理逃婚的事了，毕竟他还是三太子，有些事还是需要给个交代的。
忽然没了苏清在旁边絮絮叨叨，整座灵岩山安静的不成样子。遇到苏清之前是什么样的呢？无妄有些想不起来了。
她把师叔留下的课业扔到一边，趴在油灯下认真研究《八荒百族经》，她总觉得自己不大像鲤鱼，还有那个总是做的梦，没头没尾让人害怕。
“传闻中的柔黎族人耳后有长须，居住在洞穴中，没有子孙后代，他们的心不会腐烂，无论男女死了以后埋入土中，经过一百年可以重新化成人。”无妄摸着自己的耳后须，对照着书上的字陷入沉思。
苏清猛地推门吓了她一跳，“你又在看这个破书？”他拿起水壶给自己连灌了三杯。
“无聊随便翻翻。”苏清走到桌前坐下，宽慰她，“这柔黎族害怕烈日暴晒，行走在阳光下不出一盏茶时间就会脱水而亡，你看你天天在外面晃也没事。”见她摸着耳后须不说话，便放下杯子开口，“柔黎族四百年前就被灭了族，你三百年前才化形，时间也对不上啊。”
苏清拍着她的肩膀非常笃定，“你就是条鲤鱼，而且是条资质非常不怎么样的鲤鱼。以你的资质还是多看看要紧的书，准备过几日的遴选吧。”
顾不上苏清揶揄，无妄拧着眉毛问他，“又要遴选？不是刚选过没多久吗？”蓬莱仙门规定每十年举办一次遴选，被上仙相中的人可以拜入门下，跟着上仙修行益处自不必多说。
可惜无妄进到仙门拢共三百年，参加了三十次遴选，一次都没有通过。
连初试灵根测试都没通过，仙门里面都笑称她是“火木仙子”。
“听闻最近不太平，天君便让各仙门广纳贤才，先备着。”无妄攥着茶杯默默出神，眼看杯子快要被她捏碎，苏清赶忙从她手里捞过杯子，“你别担心，这次你是非去不可。”
“为什么？”难道她坚持不懈终于感动了某个上仙？决定亲自教导？
苏清神秘一笑，兀自拿了吃食塞嘴里。
无妄也不恼，拿了剪刀慢慢剪着烛芯，“新炒了一盘爆香鱼鳞榛子，我也不爱吃，扔了又可惜........”
苏清忍不住擦口水。无妄不得不承认，在美食品鉴这个领域里，仙门里能够与她一较高下的只有苏清了。“听闻，这次遴选，没有灵根测试。”他谄媚的扬起下巴，无妄咬着嘴唇，眯着眼了然一笑。
“这就去给你拿新品，鱼鳞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