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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烟尘

    夕染将十三放在静室中央,她为他擦干脸上的污迹,束好他的发冠,把他摆成一个舒服的姿势,希望他醒来之后也不会因为躺太久而难受。

    弄好这一切,夕染坐到他脚边,稀薄的日光透过云层照亮十三的脸。她拿出融风鼎,冷漠的看着沾满血迹的它。

    “本是救命的法器,如今却沾满了血迹。”她忍不住吃吃低笑。随手撩起耳畔垂发,抚摸着十三的胸口,凑到他耳边悄声说:“再借你一口血。”

    说罢催动灵力从十三伤口里,掏出一口精血,涂抹在融风鼎上。猎猎狂风吹起,大雨顷刻而至。滂沱的大雨从静室镂空的天井洒下,夕染仰面用雨水冲刷满脸悲戚。

    她眸光微动,望着十三,漫长的雨帘将他们分隔开来。夕染抬手念着那个烂熟于心的咒,手底捏起诀,伴着一声雷鸣,剜出了自己的心。

    她有些冷,许是因为冰凉的雨水,正冲刷着滚烫跳动的心。夕染的皮肤迅速的枯萎,哪怕此刻雨水浇透她全身,也无法让她重新焕发生机。她握着自己的心,用灵力将太放进十三身体里。而后她用最后的一丝灵力,召来细密的气泡缀在天空,唤来鱼群将十三包裹起来。伪装成一片游鱼,确保他在苏醒之前也不会被发现。

    做完这些,夕染已经没有力气,她的血快流干了。她撑着一口气,捏着符咒封上了静室的门。

    夕染想,太阳升起之前她要是能躺在玉树下,也算是落叶归根了吧。她踩着虚浮的脚步,一步一颤的往玉树走去。

    本该静谧一片的净玉潭,却传来嘈杂的声音。越靠近越清晰,那不是迎来雨水的欢歌载舞,而是凄厉的叫喊。

    夕染咽下涌出的恐惧,她好像没什么不能面对的了,迈着沉重的步子踏进净玉潭......

    看着眼前的景象,夕染却被钉在原地。

    玉树下一片火海,大雨并没能浇灭他们屠戮的火焰。火舌肆意的吞噬着每一个沾染的人,那些戴着头盔,披着铠甲的天

    兵,一手一个抓着干瘪的柔黎族人,甚至都不需要用剑斩,轻轻一捏,他们就碎了。

    拂於擦拭着剑上的灰屑,扭头看见了呆立着的夕染。

    她好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串闪电拍打在她脸上,雷鸣惊起她恍惚的脸,她瞪大眼睛瞳孔颤抖的望着拂於。

    拂於略垂下眼,隔着劈里啪啦燃烧焦褐的柔黎族人,一字一句的将天君的旨意传递给她。“柔黎族诓骗引诱太子未迁窃取融风鼎,引发八荒混乱,其罪当诛。”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插进夕染心口,她已经没有心了,可还是觉得心痛难忍。她看见芙灵圆嘟嘟的小脸被一缕火光贯穿,在她脸上留下难看的印记;她看见长老在玉树前被点燃衣角,瞬间化为灰烬;她看见送她小鱼的婶子,抱住弟弟两人合在一起烧成焦炭,她还看见哥哥沉睡的罐子,在烈焰中炸开……

    地上化为焦土的族人,皮屑还在空中飞舞,雨水将它们砸入水底浑浊了整个净玉潭。

    夕染看着眼前的画面,心里泛起一阵恶心,几番压抑不住,终于从口中喷出鲜血,仰面倒下。

    那个在大旱中一直努力活着的白泽啊,死在了大雨来的那天……

    拂於飞身接住她,她在他怀里忍不住大笑出声。她狰狞的扯着粗粝的嗓音哈哈大笑。她倒在地上笑得不能自已……

    那笑声很快化为一阵呜咽,拂於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尽量放轻了力道,却还是碰掉了她皱巴巴的皮肤。

    夕染红着眼睛看他,眼里的光熄灭了。她不知道应该恨谁,好像谁都可恨,好像谁都没有她可恨。她的泪水滑落,滴在干涸的皮肤上,带起一片灰烬。

    没等拂於说话,夕染便挺着脖子朝他剑上撞去,眼睛哀怨的看着他。

    “公主,气绝了。”旬似还未见过拂於这么复杂的表情,他小心翼翼的抱着夕染,看着她空洞粘腻的胸口,拂於脸上寒若冰霜,眼底隐着一片遗憾。

    轰隆一声,玉树倒塌了。流光四溢的玉树被砸成无数的亮片,借着火光照亮了血红一片的白泽。

    “殿下,你看那边。”拂於闻声望去,玉树残骸下,一颗闪着金光的罐子显得与众不同。拂於取过罐子,上面写着《柔黎族掌事:乐颜》。他看了看气绝的夕染,心底有了大胆的猜测。

    他一把捏碎了罐子。旬似瞪大眼睛结结巴巴的看着他,“殿殿殿下,这不好吧?”

    拂於没有理会他,取出罐子里的金果子,渡进夕染胸口,然后将她团起扔给旬似。“把她交给皎应上仙照看。”

    旬似抱着夕染,仿佛抱着一颗随时都会爆炸的火球,“可是天君点名要留她性命,要如何跟天君解释?”

    拂於略皱着眉,冷冷的看着夕染答他,“自有我来应付天君。”

    旬似撇撇嘴,他们家殿下做的决定任谁都不能反驳。“那要跟皎应上仙怎么介绍这位身份?”

    拂於思索片刻沉声开口,“就说,是我的徒弟,名唤......”回身望了望火海里的白泽,声音里带着一丝歉疚,“名唤,白无妄。”

    旬似点点头,不再作声。

    白泽烧了两日,拂於一直站在洞口看着,直到整个白泽火光熄灭。他唤出真身火龙,用了三成灵力,将整个白泽下沉千丈。

    做完这些,拂於转身,天空竟然有一只青鸟划过,一声长鸣似乎准备在这里落脚,拂於垂眉转身,又在白泽加了一把火。他不希望世间再有白泽这样的福泽仙乡,这一川白泽,到此为止吧。

    上清殿迎来今日第一轮朝阳,东方既白又是新的一天。蓝紫色的天幕下,几个仙子发带飞扬,他们手抱琵琶,嘴里叼着长萧,穿着雪青色袍子嬉闹着从拂於身边跑过。

    一个正调笑的仙娥不小心撞到了拂於,她红着脸躬身致歉,“二殿下请恕罪,小仙实在无意冒犯。”她身旁的仙娥碰碰她的手臂,巧笑着看看她又看看拂於。

    拂於没说什么,只无力的转头看向巍峨的上清殿,要攀爬到高耸入云的上清殿门口,需走过九百九十九级台阶。高高的台阶,每跨一步都是在叩首。

    走了这条路一万五千年,他却第一次觉得很艰难。他沉默的深吸口气,抬脚缓缓朝上走去。

    小仙娥偷偷睨他,“二殿下这是怎么了?”

    另一个小仙娥凑到她耳边,“不知道,往日殿下看见我们都是笑盈盈的,今日怎么冷着脸一句话不说?”

    她们摇摇头,自顾自吹着乐器欢歌离开。

    拂於站在上清殿前踟蹰,没等他叩门,大门就缓缓展开。幽深黑暗的大殿里,没有点灯。拂於沉默着迈着步子走进黑暗,殿门合上。

    他习惯的低头望着脚下的路,不曾抬头看过身边的人。众仙东西对排,分列两侧,层层叠叠占满穹顶。他们安详的站立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拂於。巨大的大殿里,除了拂於衣摆的摩擦声外,没有一丝声响。

    他行至殿中,屈膝跪拜。

    远处响起天君空洞的声音,“未迁可有斩杀?”

    拂於直起身子,低头一字一句答他:“叛贼未迁,已被斩于葱茏山谷底。”

    沉默片刻,天君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柔黎族公主人呢?”

    拂於抱拳,依旧垂着眼,“回禀天君,柔黎族按照天君的要求已经尽数伏诛。”他抬起冰冷的眼眸远眺隐秘在黑暗中的天君,“柔黎族公主妘夕染,拒不伏诛,撞剑而亡。”

    一块玉笏从上砸来,拂於并未躲避,只闭着眼用额角接了,顿时脸上血流如注。

    远处天君不知砸翻了什么,巨大的声响传遍了上清殿的每个角落。他从未听过天君如此盛怒的声音,“二皇子拂於,监刑懈怠,忘生触死,逆天意,犯隆指,罪当万死。”天君咬牙切齿,话说得极重,好像杀未迁的令并不是他下的一般。

    众仙听完都跪下求天君收回成命,毕竟他现在只剩这一个儿子了。

    天君平静了半晌,又砸下一块玉笏,笏板在拂於脚边碎裂。他依旧面无表情的垂着眉眼,天君喘着气朗声给他惩罚:“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先去领八十一道天雷,再去火石炼狱涤荡仙髓!什么时候修好了什么时候再回来!”

    拂於终于抬头,眸光苍凉的望着天君,用他们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我从来都不是你的第一选择。”似问非问的话一说完,拂於扯起一抹自嘲的笑。不等天君回答,便转身出了上清殿领罚。

    与清冷的上清殿不同,魔君的玄冥宫里就热闹许多。

    列缺抚着胸口趴在桌前被巫医诊脉,那巫医颤颤巍巍收回手,嘴巴里组织不出语言,被列缺揪着领口问,“老子到底得了什么病?”

    巫医抖如筛糠,被他吓得不轻,“是,是上次殿下跟我要的那个蛊,那个蛊……”

    “那个蛊怎么了?那不是个追踪蛊吗?”

    “那个蛊它,它反噬了。”巫医脸几乎皱成了一团,眼看就要哭出来。

    “怎么会反噬?” 列缺翻了个白眼,恨恨的盯着他,他就不明白了,一个追踪蛊凭什么反噬?就算反噬了,为何会这么疼?

    “许是,那个人受了重创,所以就反噬了?”巫医给出一个有些许天真的答案,眨巴眼看着列缺。

    列缺将他推开,掀翻了面前的桌子,他狠狠的锤着床,脸上的肉几乎都在颤抖,“妘夕染,你又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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