淘金

    方瑞宇在三年前得贵人赏识调往淮扬任盐官,而在此之前,他在户部一个小小侍官的位置上熬了十七年。

    那十七年里,他每日只在户部衙门里对着一本本账册,从没见过升官的可能。也是,他寒门出身,苦读多年考上进士,本以为从此光宗耀祖平步青云,可进了官场他才知道,自己这等没有家世背景的,想要往上爬那是比登天还难。

    读书人,谁没有点经世治国的抱负,但日子一天天过,父母、妻儿、衣食住行、人情往来哪儿不需要银子?他每年那么些微薄的俸禄根本不够花,甚至到了冬日他都甚少回家,只为了在衙门里多喝两口热茶以节省家里开支。

    妻子嫌他没本事,说从没见过谁家官太太做的如她一般穷困潦倒,而每每看见年迈的父母在漏风的房子里瑟瑟发抖、年幼的孩儿穿着短半截的冬衣遮不住手的时候,方瑞宇心里更是痛恨这人人拜高踩低的官场。

    六年前,他在别人的劝说下,放下清高的身段,花了大半年的俸禄备了一份厚礼要送给杨承玉,望他能够关照一下自己。

    可谁承想对方不仅没有收,更是痛斥了他这的行径。

    “你若想更上一层楼便多锻炼锻炼自己,如孟夫子说‘吾日三省吾身’,而不是学这些钻营之术,既侮辱了我更侮辱了你自己这么多年的寒窗苦读。东西拿走,回去好好琢磨吧!”

    那日,方瑞宇拎着自己准备的礼往当铺走,他觉得自己就像个笑话,这官场里整日迎来送往根本不稀奇,怎么到他这儿就碰了壁?怕是因着他无权无势,自己备的礼都似乎带着穷酸气,没人愿意沾染。他算是看透了,这衙门的人还有杨承玉,分明就是看不起自己。

    他花了半年俸禄买的雕刻精美的砚台最终只当得一块指甲盖儿大的碎银子,如今这块碎银子依旧在他随身携带的荷包里,那是他的耻辱,他要记得。

    方瑞宇一走进们,杨青墨与沈伯便立马站起来行礼,宋砚的行动虽满了半拍,但所幸对方并没有在意。

    “沈老板,你们三天两头找本官到底有什么事?”

    “方大人,我们这一来呢是按照其他尚友们所告知的规矩来孝敬孝敬您,毕竟咱们吃这碗饭的,如果没有方大人那是寸步难行啊。二来呢,我们这确实有些小小的担忧,还想请教请教方大人。”

    “孝敬就不必了,当官为民这都是该做的,你所说的担忧又指什么呢?”

    沈伯推了推杨青墨,示意她来说。

    “回大人,前些日子我们用盐引兑了盐,但拿到手后发现那盐有些小瑕疵,我又去问了李家主和郭家主他们,说咱们淮盐向来如此。这小人就有些忐忑了,从前在明月楼里,那大师傅们用的都是淮盐,我负责采买自然是知道那成色好坏,咱们手里拿到的这批根本就,根本就没法吃啊!小人担心衙门里或者盐场里有人心怀不轨暗中操作些什么,特地来和大人您提个醒,若之后您查出些什么,咱们沈家也算是尽了一份力啊!”

    若是其他初来乍到的盐商说这些,方瑞宇也不会太当回事,让下面的人糊弄糊弄恐吓恐吓也就过去了,但今日说这话的偏偏是来路不明行事张扬的「沈墨」,他心中顿时警觉起来,眯起眼睛来回打量着眼前三人。

    沈伯与杨青墨一身藏蓝色的斜领交襟褙子加青灰色百迭裙,头顶包括着幅巾,用简朴的圆形玉巾环扣住,看得出为了拜见官员特地穿了当下商人们爱附庸风雅的文士服装。而宋砚则是一身黑色短袖单衣,腰间束着角带,头发只板正的竖起并未戴顶帽,方瑞宇一眼便认出这是常见的掌柜装束1,可眼前这个没见过的颜掌柜却把这一身装束穿出了清雅出尘的气质,怎么看也不像个市井掌柜,十分可疑。

    宋砚敏锐地感觉到了方瑞宇探究且警觉的眼神,连忙别过脸做出一副不耐烦的模样。

    “你们这个新来的掌柜似乎有话想说啊?”方瑞宇轻笑一声,指着宋砚问。

    “草民没什么想说的。”

    “那你一个小小掌柜如今能到衙门里已是旁的人几世都修不来的福气,怎得一脸不耐烦?”

    杨青墨默契地明白了宋砚的意思,赶忙斥责道:“颜兄弟,你连考了三年都没中个举人,你父亲托我爷叔给你找个差事谋生,我们看你读过些书是个秀才让你来这儿,如今你就是个掌柜,还摆什么读书人的清高?”

    说完又转头对着方瑞宇赔笑:“方大人,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往心里去。”

    方瑞宇疑惑地看了宋砚一眼,他身上确有那股读书人自以为是的傲气,一如曾经的自己,他摆了摆手,意思是懒得计较,随后说:“本官自然不会跟尔等一般见识。不过方才小沈老板所说的嘛,本官倒是不知道,之前从未有过你说的情况。至于你们这些盐商有没有私下做手脚那就不得而知了。你们盐商想赚钱,这可以,只要别太过分,本官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若做的过分了还要把屎盆子扣到盐政衙门的头上,本官也是决不会放过你们的,尔等可明白?”

    杨青墨与沈伯连连称是,心里却大致明白了方瑞宇的态度——要么压根就没信任过他们,要么已经起了疑心。

    “行了,本官言尽于此,以后若非要事别再来了。”

    说罢,方瑞宇意味深长地看了宋砚一眼,随后转身往外走去。

    三人回到沈宅后,宋砚浑身都散发着骇人的冰冷气息,令人不寒而栗。

    “淮扬这帮蛀虫竟如此无法无天,若非此次我那皇祖母来这一出,朕竟不知这淮扬已经烂到根里去了。”

    皇帝发了这么大的火,沈伯又不自觉地浑身紧绷想要跪下,杨青墨赶忙扶起他让他下去歇息,随后对着宋砚说:“陛下消消气儿,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如今咱们一道彻查便是。”

    “你说的对,这淮扬盐政贪污如此严重,想必那淮扬所有官员也从中捞了不少好处,朕定将他们一个个都揪出来,绳之以法。”

    “陛下,前两日我派出去的人查出方瑞宇在城外的庄子有些异常,我又接着让他们不分昼夜好好盯着了,或许能抓到写什么把柄。”

    “这个方瑞宇,像泥鳅一般滑溜,若不是有李家那些举证,想要抓住他的把柄可不简单,不知皇祖母到底许了他什么好处,这等人物若是把心思用在正道上何愁前程?”

    “陛下说的是,所以我觉得方瑞宇若是不抓个现形,怕是有一百种方法洗脱罪名啊!”

    二人正商议着,门外突然通报有人来访,来者正是杨青墨派去盯梢的那对兄弟。

    “杨老板,今儿我们听到庄子里的佃户们在抱怨,说主家又让他们半夜犁地,不知道这次要藏些什么。”

    “哦?具体什么时辰可有打听到?”

    “暂未,那人直说今夜等着管事的来敲门,说话间有些抱怨但又似乎习以为常了。”

    杨青墨转身问宋砚:“不若今晚我们去候着,陛下看如何?”

    “妥,多带些人,王全他们大概两个时辰后就能到扬州,到时候我让他们做好妥善安排。”

    入夜后的村庄万籁俱寂,今夜没有月亮,农人家里星星点点的烛火是这黑夜里的唯一光亮。

    方瑞宇的庄子就在扬州城外,十余亩良田靠着河,引渠灌溉,年年都是附近所有田地里收成最好的,因着主家为官且收成好,庄子上的佃户们日子都过得不错,唯一不好的地方是家家都得跟方瑞宇签死契,但架不住这庄子上的红利太可观,不少人想来都没有资格。

    方瑞宇选择佃户的条件很简单,一要十分贫苦,二要拖家带口,这样的人才最好拿捏,因此这么多年佃户们麻木的帮他处理着各种肮脏的事情也毫无怨言。

    夜近子时,杨青墨有些乏了,她打了个哈欠,人也有些迷迷瞪瞪的。

    宋砚见她这幅模样,只觉得身边有一只困乏的小狸奴,轻轻抚摸着她的头说:“你若乏了就靠在我肩膀上睡一会儿,等到那边有动静了我再叫你。”

    “那怎么成,今夜我是来办案的,先睡去了像什么样子”杨青墨抗议着。

    正当她想找个法子让自己清醒些的时候,远处庄子那边出现了星点火把,紧接着农户们的家门依次打开,壮年男子和女子都举着火把带着走向田间地头。

    紧接着男人们开始翻地,女人们把一袋又一袋的东西扔进挖好的坑里,随后男人们再把坑填上,将周围的土也松一松,做出犁过的样子,等一切都做完,他们再按照来时地模样往家走去,全程除了劳作的声音,没有任何人说话。

    整个过程不过半个时辰,接着农户家里的灯也都熄灭了,整个世界变得一片漆黑。杨青墨等了好一会眼睛才适应了黑夜,然后轻轻走出藏身的地方,往田地走去。

    刚翻过的土地很是松软,杨青墨一脚踩下去便是一个脚印,瞅准了方才一个埋东西的方向,在差不多的地方蹲下身,用手刨了起来,不一会儿就在地里看见一块麻布。

    她用手戳了戳,那抹布下面的东西很是坚硬,像是石块或者铁块,她从怀里掏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割破麻布,手伸进去掏了半天才将将从口子里拽出一个大石块。

    天上的云层恰好这个时候散开,月光洒下来把大地照的光亮,也让杨青墨看清手上的东西——那赫然是一锭金元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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