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走

    许是上天恩典,今日不仅雪停了,还难得出了太阳,可就算如此,马车里还是冷得如冰窖一般,更别说这简陋的车厢处处漏风,让杨青墨一边腾出手在颠簸中稳住身子一边紧紧揪着自己的领口。

    宋时倒是稳坐泰山,拧着眉头看着眼前晃晃悠悠脸色苍白的女子。

    半晌,杨青墨开口问:“今日新帝登基,霖王殿下此刻不在皇陵候着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宋时见她说话间没有特别的不适,心里安稳了一些,但眉头依旧没有松开,担忧地说:“皇祖母想要你命,原本的车夫已经被我解决了,眼下我护送你出了城再赶去皇陵也来得及。”

    “殿下如何得知?”杨青墨心里一凉,手指紧紧抓住自己的包袱,用力到关节泛白。

    “我说是无意间听到的你信吗?”

    杨青墨摇摇头,又点点头,说:“也罢,这不重要。不过我在包袱里带了匕首,就是为了以防万一。”

    “你这小匕首杀鸡都费劲,原先那车夫是大内高手,只要他脑子没问题你必死无疑。”

    宋时的话噎得杨青墨哑口无言,诚然他说的都是事实,但听起来总归觉得刺耳,她忍不住嘟囔道:“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能说会道。”

    尽管杨青墨是小声地自言自语,但他耳力过人,将这抱怨一字不差地听了进去,宋时嘴角弯起一个戏谑的微笑,说:“你不知道的事多了,要是好奇以后你多跟我相处相处就成。”

    杨青墨语塞,没想到这人这时候还有心思说些荒唐话,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说:“无论怎样,多谢殿下出手相救。”

    “你可想好接下来去哪里了?”宋时也跟着严肃起来,问她。

    杨青墨想了想,说:“我不要出城,劳烦殿下送我去薛记钱庄,我要去找薛老板。”

    宋时点点头,与车夫吩咐了几句,马车打了个弯儿朝城南薛记钱庄驶去。

    祝融雪这几日都在钱庄里,临近年关有太多账目需要厘清,但今日她刚起床就被告知有人在钱庄外点名要找什么祝姑娘,还是让她心里没有由来的咯噔一下,立马让仆从的悄悄把人请进来。

    约见的地方时钱庄的雅间,通常只有交易数目超过十万两白银的钱庄客户才会被请到雅间来,由钱庄大掌柜亲自接待,因此,这雅间也是钱庄里最为隐蔽的地方。

    还穿着内侍衣服的杨青墨和一身华服的宋时走进雅间,把祝融雪吓了一跳,却又不知道从哪儿开始问,只得大眼瞪小眼愣在那里。

    最后还是宋时清了清嗓子,打破了沉默:“既如此你们二位就细聊吧,我要赶去皇陵候着,否则皇兄到了皇陵祭祖看不见我人那麻烦可就大了,到时候杨姑娘你怕是想跑都难。我再多一句嘴,杨姑娘若想出城,最好赶在申时之前,申时便是新帝迎娶新后的吉时,你若拿定主意要走便快些,否则我不敢保证我那皇兄能做出什么。”

    杨青墨在祝融雪吃惊的表情下点了点头,随后宋时说了句告辞,便快步离开。

    等宋时的脚步声走远了,祝融雪才回过神,拉着杨青墨的手,开口便跟连珠炮一样:“霖王说的是什么意思?你要走?去哪里?干什么?”

    杨青墨拍了拍祝融雪的手以示安抚,语速快而平稳地说:“太后不仅鼓动言官们责备殿下要立我为后之事,更以我父兄的性命要挟我放弃后位,昨夜她拿出这封罪状警告我,如果我选择尽快离开就放我父兄一条生路。”

    祝融雪看了一眼罪状吓了一跳,赶忙别过脸,又问:“那你今日为何又跟霖王殿下在一道呢?”

    杨青墨叹了一口气,说:“霖王殿下私下截了太后准备好的马车,告诉我太后欲除掉我以免再生枝节,她从头到尾就没打算放过我,还有用我的死坐实我畏罪潜逃的名声坐实我杨家的罪名,好一步步再重掌大权。”

    “嘶!”祝融雪倒吸一口冷气,虽然她对太后的狠辣早有耳闻,可如今杨青墨狼狈的样子就在眼前,她还是忍不住觉得可怕。

    “那你到我这里来,我该如何帮你?要我帮你给太子殿下递消息吗?”

    杨青墨摇摇头,斩钉截铁地说:“不,我来请你帮我离开京城,我要去淮扬,我要亲自把淮扬盐政官场掀个底朝天,我要把那污糟连根拔出来在烈日下面暴晒,还我杨家一个清白。”

    祝融雪还是有些犹豫,淮扬那边她都没有把握能渗透进去,杨青墨这没什么做生意经验的,只怕要羊入虎口,她思索了一会,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那殿下怎么办?你真的能眼睁睁看着别人跟他琴瑟和鸣吗?”

    “我更不想他因为我而背负昏君的骂名,我虽身份不如他尊贵,但我的感情与他是平等的。我知道他想要竭尽全力保护我,我又何尝不想尽我所能辅佐他呢?如果我连我自己和我家人的清白都守护不了,我又怎么能保证可以成为一个好的皇后辅他万代江山呢?”

    祝融雪笑了,虽说她觉得杨青墨的话过于天真,但天真总有打动人的时候,比如现在她就被这份天真打动了。

    “成,我既说过会帮你,那我就会帮你,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薛家盐行的大掌柜,我会再派两个有经验的掌柜和小商队规格的随从跟你一起去淮扬。”说到这里,她停住,拿起桌上的手摇铃摇了三下,一个留着胡子的中年男子推门而入。

    “薛老板。”来人行礼,正是钱庄大掌柜。

    “咱们手里余的银钱还有多少?”祝融雪右手食指弯曲,指关节轻轻敲着桌子,若有所思地问。

    大掌柜撇了一眼内侍模样的杨青墨,有些犹豫不敢开口。

    “这是我的人,你但说无妨。”祝融雪说。

    “是,今晨算下来还有六千八百万两活钱。”

    “你开七百八十万两支票,定到扬州钱庄的账上,然后再取十万两白银,七三开折些银票和碎银,一个时辰后拿到我面前来,然后把沈伯和顾掌柜叫来,淮扬那边有缺口,我们须得趁着这时候插进去。”

    祝融雪说得严肃,大掌柜也不敢怠慢,毕竟这位年轻的老板向来雷厉风行,对生意的敏锐程度让他佩服,应声后便去办差事了。

    大掌柜前脚出门,祝融雪后脚便跟杨青墨说:“我给你七百九十万两的本金,不仅够你打点生意,就算你下半辈子不会京城找个地方隐居都能活的滋润了。但淮盐盐商们已经自成一派,外人想要进去分一杯羹得花不少钱,沈伯和顾掌柜在这方面经验丰富,有他们操持表面生意,你可以安心去查你想查的事。”

    杨青墨感激地点点头,还没开口答谢,祝融雪便又似想起来什么似的,急道:“太子那边回头肯定要找你,墨青这个名字你肯定也不能再用了,你不如改个薛姓,就说是我的亲戚,有薛记商行的名头在外也好办事。”

    看着祝融雪难得慌乱的样子,杨青墨心里有一丝感动,她握住祝融雪的手,柔声道:“生意上的事我听你的,其他的事你相信我,我自有安排,切莫操心。”

    “对,对,你肯定应付得来,是我有些紧张了。对了,我让人从成衣铺子里带些和你身子的男子衣裳来,你自己好好乔装一番,我也收拾收拾同你一起出城。”

    “你也要一起去吗?”杨青墨问。

    “我不是要跟你一起去,你这一走,殿下迟早查到我头上,我得出去躲躲!”祝融雪想到届时宋砚的反应就一个头两个大,干脆收拾细软跑路。

    杨青墨哑口无言,前几日他的失控还时不时让她心惊,想到这里她加快了收拾自己的动作,想要尽早离开。

    宋时赶到皇陵的时候,恰好新帝的仪仗也到了,宋砚身着绣有“日、月、星辰、山、龙、华虫、宗彝、藻、火、粉米、黼、黻”十二纹章冕服,稳步走上石阶,紧接着,宋时在阶上向他行礼。

    “免礼平身。”宋砚按照仪制朗声道,接着带领宋时以及其他宗亲跪地行礼,礼成再跟着仪仗回宫接受群臣拜见。

    礼毕后,宋砚心情着实好,他看着宋时笑着问:“虽说今日出了太阳,但依旧冰天雪地的,皇弟怎么满头大汗呢?”

    “回皇兄,来得早太冷了,去边上跑了几圈。”宋时睁着眼说瞎话。

    宋砚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但想着在北境这么多年,或许是艰苦环境下养成的习惯,也就没再深究。

    宋时面无表情地跟在他身后,抬头看了一眼太阳,估摸着快过午时了,也不知道她准备的怎么样了,一不留神便不小心踩到了宋砚冕服的衣角。

    宋砚也不恼,回头看了一眼宋时,眼神里满是询问。

    “对不住皇兄,起太早没睡醒,方才又被太阳晃了眼没在意脚下,请勿怪罪。”宋时面不改色心不跳。

    “行了行了,我昨晚就没睡,你打起点精神,晚上还有宴席呢!”宋砚说着,想到晚上就能正大光明地迎娶自己心爱之人,不由得笑了出来,在看见一旁宗亲严肃的脸才迅速换上衣服威严冷峻的表情。

    杨青墨的车队过了午时便出了城,往南一路疾驰,而她出城的时候,恰好宋砚的依仗从北城门进入,直抵宫城。

    东宫寝殿

    兰静芝在宫人的服侍下已经梳妆完毕,头顶着十多斤重的凤冠,由两名侍女扶着站起身,去拿绣着金线的凤凰团扇。

    “娘娘,吉时就要到了,陛下的依仗正在往这边走呢!”服侍兰静芝的东宫侍女已然改口,讨好的意味明显的不能更明显。

    兰静芝倒是十分受用,她给了贴身婢女一个眼神,那婢女立马掏出钱袋子打赏了嘴甜的侍女。

    要说兰静芝心里不激动,那是假的,且不说自己梦寐以求的后位唾手可得,就宋砚这样位高权重又芝兰玉树的男子,天下有几个女子不心动呢?

    正想着,王全的声音传来:“恭请皇后娘娘移步凤鸾宫!”

    兰静芝赶忙举起团扇遮住脸,端着身子迈着规制标准的步伐缓缓走出东宫。

    宋砚远远看着身着吉服的女子向自己走来,眼里满是笑意,若非宗亲和群臣在一旁看着,他恨不得冲上前去把人横抱到凤鸾宫正殿里与天地行礼。

    所以,待女子一到面前,他便毫不犹豫地拉起女子的手往殿内走去。

    “才一日不见,我觉得你的手都变小了。”宋砚低声说,他觉得是自己太过紧张竟然出现了幻觉。

    眼见着二人已经走进殿里,且宗亲百官都看着,兰静芝也肆无忌惮起来,对着宋砚说:“这是陛下第一次握臣妾的手,何谈变小呢?”

    她承认自己有私心,她身为名门贵女,又怎甘心顶着她人的名头坐上皇后之位呢?

    宋砚听到这陌生的声音先是愣住,随后仔细打量了眼前的人,突然脸色一变,抬手便打掉了女子手中遮着脸的团扇,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自己不想看见的面容。

    “陛下你这是做什么?宗亲百官都看着呢,有什么话等礼成之后再说吧!”兰静芝想着宋砚定不敢在这时发作让天家蒙羞,便也大着胆子劝他。

    宋砚面若寒霜,眼里却闪着怒火,他没有理会兰静芝,而是大声喊道:“皇城卫何在!”

    皇城卫的士兵们身着铠甲齐齐应声:“在!”

    “将这个冒充皇后的女子拿下,去下凤冠剥去吉服即刻压入天牢!”

    殿外的宗亲和官员们没有等到礼成后的帝后亲临,却等到了新帝暴怒的嘶吼和皇城卫骇人的脚步,一时间都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陛下!这宗亲和百官都看着呢,你确定要为了那个女人丢了天家的颜面吗?”兰静芝没想到宋砚竟然如此大胆,气得发抖的同时又挣扎着问道。

    “朕给你一次机会,她人在哪?”宋砚咬着牙,蹲下身捏住兰静芝的下巴,语气冷得吓人。

    “是她自己要走的,我怎么知道她在哪?你让我丢尽颜面那你也别想知道她在哪!”兰静芝怒火中烧,疯了似地尖叫着。

    “好,好得很,朕到要看看你这身子骨受不受得住天牢的环境”宋砚气急,转过身又对王全吩咐道:“传朕口谕,兰静芝欺君罔上,意欲冒充皇后,嵌入中宫行刺朕,即刻压入天牢候审!”

    “我什么时候要行刺你了,你血口喷人!”兰静芝在皇城卫的手中奋力挣扎,两个大汉都难以将她控制住。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不是你和皇祖母惯用的伎俩吗?今日朕便让你尝尝百口莫辩的滋味!朕再问你最后一遍,她在哪?”

    “哈哈哈哈哈哈”兰静芝突然间疯笑起来,反正事情已经败露自己再无可能成为皇后,那么他宋砚也别想好过,于是她恶狠狠地盯着宋砚,咬牙切齿地说:“你要立她为后,不如现在就抱着她的牌位拜天地吧!”

    这话犹如晴天霹雳,让宋砚头痛欲裂,他双目猩红浑身都在颤抖,怒吼道:“把她给我拖下去,朕亲自审!”

    而后,一把拽下自己头上的宝冠,快步走出殿内,直奔天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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