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宴

    闻言盛宝珠蓦地抬起眼,却在对上李存珩目光之后瞬间错开。

    “你,”谢晏显然也没料到李存珩竟然会答应,噎了一下后反而嗤笑道,“殿下贵为储君,去那里怕是不大好吧?怎么?不怕被御史台弹劾了?”

    谢晏出身陈郡谢氏,谢贵妃是定安侯胞妹,也是他的姑母,他与晋王自然更加交好。对于李存珩这样一位身体羸弱手无实权的储君,他更是没什么敬仰之意。

    这样一番话显然过于轻慢不敬,但李存珩并不显出恼怒之色,只是终于舍得将眼神施舍旁人一分,瞥了他一眼。他不疾不徐地开了口:“谢世子就不怕定安侯家法伺候了?”

    谢晏是定安侯与江陵郡主的独子,自是被阖家上下护得如眼珠子一般,也养成了如今的纨绔性子,然而定安侯是行伍出身,领军打仗,也将军营那一套用在了自家儿子身上,隔三差五地“家法伺候”,江陵郡主又要护着,闹得鸡飞狗跳,亦是长安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谢晏被踩中了痛脚,气急败坏地正要开口,却被盛宝珠止住话头。

    “好了,”盛宝珠抿了抿唇,“我有些乏了,就先去歇息了。”

    言罢,她朝李存珩行了礼,匆匆进了珍馐阁的后院。

    谢晏还要追上去,却被她身后的琥珀拦住,说道:“殿下,世子,我家娘子近日来身子多有不适,多有失陪,二位请自便。”

    李存珩闻言蹙了眉,眸中隐约露出担忧,不待他开口,谢晏已然抢先问道:“宝珠之前受了伤还未痊愈?”

    琥珀摇了摇头,答道:“娘子的伤势已经好了,只是……娘子最近时常梦魇,难以安寝,其余的,奴婢便不好多说了。”

    谢晏挠了挠头,睨了旁边的李存珩一眼,说道:“那好,我改日再去盛家看望宝珠。”

    琥珀朝二人行了礼,转身往后院去。刚步入后院,便见到盛宝珠正倚着木柱,目光越过院墙落在远处的天幕,如同一尊木雕般静默。

    她素来知晓自家娘子是美的,常有人指责盛宝珠不学无术、粗俗无礼,丝毫没有其他长安贵女的端庄娴静,说她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可见再贬低她的人,也不得不承认她的美貌。在她看来,盛宝珠便如其名,如珠宝般璀璨夺目,如山茶花般绚烂艳丽,是活生生的,不该是现在这样。

    琥珀担忧地轻唤一声:“娘子。”

    盛宝珠回过神来,直起身子朝她望过去:“都走了吗?”

    “嗯,”琥珀点了点头,又说道,“娘子近日忧思过重,要不还是找大夫过来瞧瞧吧。”

    盛宝珠眨了眨眼,不禁问道:“怎么了?”

    琥珀蹙起眉尖,眸中神色颇为担忧地答:“娘子近日时常梦魇,夜里辗转反侧,定是忧思过重。若要让郎主与夫人知晓,肯定又要担心娘子了。”

    盛宝珠一怔,是啊,她如今仍是盛家娘子,家人健在,并非那个冷居东宫的盛良娣,亦非后来中了毒又葬身火海的贵妃盛氏。

    算算日子,明年的上元节便是新帝登基之日。如今太后并未下旨赐婚,她也就没有坏了李存珩与顾菱娘子的姻缘,若父兄不再参与夺嫡之事,或许……能保住盛家?

    -

    盛宝珠后来才知道,太子前往道观祈福途中遇险一事,正如一颗石子猛地掷入平静的湖水,将原本表面一片祥和的朝廷局势搅乱。

    当初前朝几位年长的皇子为了争储互相倾轧,最后死的死,疯的疯,只剩下本朝皇帝堪当大任,被当年的魏大将军一手扶持即位。因此当今圣上最忌讳朝廷中有人结党营私、勾心斗角,即便太子并不受宠,他依旧不允许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搞这些小动作。

    最后晋王依旧领着雍州牧的职位,而原来出自谢氏门第的京兆尹却调任地方,其位由洛州长史接任。这位洛州长史出身西北,与崔、谢两家都没有什么渊源。

    除此以外,阿耶又升任为鸿胪寺少卿,还有几位其他臣僚升迁,多半是与崔、谢两家有关联的人。

    眼下临近岁末,皇帝便下令于宫中麟德殿设下除夕宫宴,宴请群臣,或许也存了几分试探多方势力的意味。

    腊月寒冬,一觉醒来才发觉窗外白了一片,院子里的山茶花开得正盛,在皑皑白雪间犹如石榴石般艳丽夺目。

    今日赴宴,盛宝珠早早地被琥珀从梦乡中拽出,还未彻底清醒便被拉着梳洗打扮。她昨日夜里挑着灯学习看账本,此时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任由琥珀替她绾好双螺髻,簪上各式发钗,又换上衣裙。

    待到盛宝珠清醒过来,铜镜中的自己便是山矾色的上袄外系着一条朱樱色交窬裙,外罩的杏色团花织金褙子领口缀了一圈兔毛,衬得小巧面容愈发丰盈圆润。

    她上下打量了一回,让琥珀将头上堆的各种珠花发钗卸去一些,又吩咐琥珀折了屋外的山茶花来替她簪上。

    琥珀一边替她簪花,一边笑道:“此番宫宴定有许多青年才俊出席,娘子生得这样好,若能觅得如意郎君就再好不过了。”

    盛宝珠正瞧着铜镜,闻言唇畔的笑意渐渐隐去,眼睫微垂,又是那般静默的模样。

    琥珀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不禁心头一跳,忙不迭问:“娘子怎么了?可是琥珀说错话了?”

    “不是,”盛宝珠摇了摇头,垂着首答,“我只是觉得……成亲也没有什么意思,要离家很远,见不到阿耶阿娘与兄长,甚至……”

    甚至连盛家和自己的命都保不住。

    琥珀扑哧一笑,双手搭在她肩上,带着几分揶揄打趣的笑意说道:“娘子若不想离家,让那青年才俊入赘到家里来不就好了。”

    盛宝珠愣了愣,随即转过身,抬头望向她,恍然道:“对啊,这样就不用离家了。”

    若她能再劝劝阿娘他们回姑苏……

    盛宝珠刚要开口,外间传来侍女催促的嗓音,道是马车都备好了。她只好作罢,站起身由琥珀替她整理好衣裙,往前院去了。

    盛辙与夫人谢玉荷只有盛璟与盛宝珠这一儿一女,盛家人便一同乘了马车到宫门前。此时还未至宫宴的时辰,刚下了马车,便看见许多正在寒暄的官员和女眷。阿耶领着兄长早混进了官员人堆里,没了踪影,盛宝珠便跟着阿娘往女眷那处走去。

    谢玉荷说起来是出身陈郡谢氏旁支,但细论起来与嫡出的这一脉不知隔了几代。原先与本家的人除了逢年过节也没什么交集,但盛家搬迁到了长安城后便少不得来往走动,与定安侯府的人也渐渐地熟络起来。

    谢家二房的夫人瞧见她们,笑着说道:“许久未见,宝珠长得愈发好了。”

    谢玉荷笑着道哪里,“你们也知道,这丫头顽皮得像猴子一样,成日里上蹿下跳的。这段日子总算能收收心,也能帮衬帮衬我了。”

    盛辙在朝为官,盛璟领着商队西行,珍馐阁的生意便由谢玉荷出面打理,一开始长安城的贵妇人们并不赞成这种举动,但渐渐地也接受了。

    江陵郡主保养得很好,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的模样,笑着说道:“前日乐言带了些珍馐阁新出的糕点回来,听说是从西域带回来的新做法,味道很好。”

    此言一出,与谢家交好的夫人们纷纷称赞起盛家酒楼,又道谢玉荷生得一对好儿女。谢玉荷当即便道要登门给各位夫人送上新出的糕点,又邀请众人到珍馐阁来尝尝其他糕点菜式。

    盛宝珠听着她们你来我往,目光瞥向了另一群人。正如朝中私底下分为两派,一派以谢家为首,另一派则以崔氏为首,众女眷也隐隐地分做了两拨,一拨是以江陵郡主等人为中心,另一拨的中心则是崔府女眷。

    她一眼便瞧见了站在崔相夫人身边的崔九娘。崔九娘名唤姝妍,取的是姝丽鲜妍的意思,她也不负这个闺名,生得如同夏日里的芙蕖一般清丽娉婷。

    至于崔淑慎……

    盛宝珠的视线又移至崔姝妍身旁的娘子,长相清秀,但与崔姝妍比起来便暗淡许多。崔淑慎在崔家的女儿中排行第七,并非崔相与夫人亲生,而是三房所出,与崔姝妍是堂姊妹。崔淑慎的阿耶早年因病去世,阿娘改嫁,她自幼失怙,由崔相夫人抚养,如今也住在崔相府中。

    长安百姓茶余饭后谈论盛宝珠“掌掴相府千金,脚踢侯府世子”,脚踢的是谢晏,“掌掴”的便是这位崔家七娘。

    说起来盛宝珠便只想叹气,那时她初来长安,对长安城流行的妆容并不熟悉。彼时崔淑慎脸上起了疹子,又恰逢推脱不掉的宴会,便贴上花钿以作遮掩。盛宝珠当时有心与她们结交,还以为崔淑慎脸上不小心沾了东西,便伸手替她取掉,众人哄笑,然后崔淑慎就哭着跑走了。

    不知怎么传着传着,便成了盛宝珠“掌掴”相府千金,可见真是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望着望着,崔淑慎或许是察觉到了她灼灼的目光,也望了过来。盛宝珠与她对视,心虚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自以为十分和善的笑容来。

    崔淑慎却像是见到什么豺狼虎豹一般,匆忙地移开了视线。

    盛宝珠只好在心中又是一阵叹息。

    她正叹息着,又听到有夫人问道:“听闻宝珠和太子殿下一起受伤了?如今可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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