酥酪

    太子前往道观途中遇到流匪,京城中怀疑这是晋王手笔的人不在少数,而晋王又是谢贵妃所出,也是定安侯的外甥。这次圣上明面上虽未责怪晋王与定安侯府,但从此番朝臣调动来看,任谁都看得出圣上对谢家隐约的猜忌。

    此言一出,原本闲聊的人群突然沉默了下来。

    盛宝珠正想看看这个没眼色的人是谁,宫中的内侍及时赶到,朝众人恭敬地行礼引路。

    官员们往麟德殿去,诸位女眷便被引着前往清辉阁。

    清辉阁内生了炉火,混合着香料,暖香阵阵,一入内便见崔皇后坐在上首,清河公主伴在一旁。左下首是谢贵妃,她身旁的襄阳公主端坐着,眼神却往这边乱瞟,与崔宝珠的视线对上,各自露出心领神会的表情。

    其余妃嫔依次落座,盛宝珠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圈,没有顾菱。或许……她要到了来年才入宫?

    众人齐齐俯身拜见,崔皇后让众人免礼,又特意见过了几位刚升迁至京城的官员女眷,尤其是那位新上任的雍州长史的夫人与女儿。

    皇后与众位夫人笑谈了几句,又将崔姝妍等崔家的娘子留在身边赐座说话。

    谢玉荷很会与人打交道,这会子正和新见面的几位夫人相谈甚欢。还未到开宴的时辰,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盛宝珠便悄悄地从清辉阁内退了出来。

    昨夜刚下过雪,刚踏出门迎面便是一阵寒意,与身上余留的暖香相冲,格外让人觉得寒冷。

    她立在门边等了等,瞧见被谢贵妃留在身边与各位夫人妃嫔交谈的襄阳公主递过来一个无奈的眼神。

    谢贵妃并不是绵软的性子,否则也坐不上贵妃的位子。只是先前襄阳公主年纪尚小且身份尊贵,谢贵妃并不多管她,如今襄阳公主早过了及笄,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谢贵妃便也上了心,多教导她与人交际的规矩。

    盛宝珠回以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甚至有些幸灾乐祸地笑了。她不是公主,不用想着要挑朝堂上哪个官员做驸马比较好。正如琥珀所说的,说不定能找个青年才俊入赘呢。

    她抬头望了望天色,觉得时辰还早,清辉阁离麟德殿不远,或许可以去附近找找熟人。

    本朝崇道,信奉清静无为,圣上特意吩咐过宫人只需将宫中道路上的积雪清扫干净,其余的力求自然,故而清辉阁前积雪依旧,只扫出道路以供行走。

    积雪松软,鞋履踩上去咯吱作响,盛宝珠裹着披风,沿着清扫出的道路款步而行。刚走一段路,便被一宫娥拦住了去路。

    那宫娥身着女官服侍,谦恭地行了礼,说道:“盛娘子,别来无恙。”

    盛宝珠动作一顿,见她抬起脸,不由得有些惊讶:“是你?”

    竟是那日得罪了清河公主,又被她带走的小宫娥,如今与当时泪流满面、惶恐不安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奴唤杜若,”那宫娥莞尔,面容沉静,显出与那日截然不同的从容,“隶属尚食局司膳司。”

    盛宝珠闻言愈发讶然,问道:“你……不是去东宫了吗?”

    杜若并不急着答话,反而伸手示意盛宝珠:“盛娘子请往这边,奴边走边说与娘子听。”

    盛宝珠一怔,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奴当时确实去了东宫,”杜若引着她走上九曲连廊,边走边说,“娘子也知道,奴本是莳花弄草的小宫娥,对以花草入膳有些了解。”

    连廊曲折,廊外白雪皑皑,栽着冬日里尚存的花草。不远处的树枝上停着一只雀儿,扑棱棱扇动翅膀飞起来,便带下一簇积雪。

    有路过的小宫娥朝她二人行礼,口中唤着“掌膳”。

    杜若颔首回礼,又引着盛宝珠往前走,抿唇笑道:“后来幸得殿下相助,被尚食局的江尚食看中,这才进了司膳司。”

    这话中的殿下指的应当便是李存珩。

    从太液池相遇那日到如今,不过短短数月,她便能从小宫娥升任至尚食局的掌膳,可见其手段与能力,都是上乘。宫中女官皆有官阶品级,便是清河公主也不能随意下令打杀。

    盛宝珠莞尔,语气中流露出自然而然的欣喜:“恭喜。”

    杜若偏首一笑:“多谢娘子。”

    她停下脚步,转过身,“当时若非娘子求情,奴只怕早已是宫中的一缕亡魂了,何以有今日。”

    盛宝珠眨了眨眼,唇角弯起:“不必与我言谢,当时也是多亏了……太子殿下。至于掌膳一职,也是靠你自己得的,我可没有帮过你。”

    杜若的动作顿了顿,随即恢复如常,垂眸一笑,再次示意盛宝珠:“到了,娘子请。”

    盛宝珠这才发觉到了一处水榭,而这水榭,竟是她初次见到李存珩的地方。

    这处水榭临近太液池,架设于台上,四面是落地花窗。若是春夏,这处水榭的花窗便会被打开,用以观赏太液池景。不过此时正值凛冬,花窗便被关上,与连廊相接的入口也放下了厚重的帘子。

    她犹疑地望了杜若一眼,一旁的杜若回以从容得体的笑意:“奴还有些事,这便回司膳司了。”

    言罢,杜若依旧恭敬地叉手行礼,随即转身退离。

    琥珀蹙着眉,有些担忧:“娘子,这……要不我们还是回清辉阁吧?”

    杜若如今可以算作是太子的人,盛宝珠自然也可以想到杜若究竟要带她见谁。

    罢了,若是得罪了他,只怕也不好。

    盛宝珠生生按下心中想要逃走的念头,深吸一口气,掀开帘子踏入水榭之中。

    水榭正中放着一只木案,李存珩一袭月白色大袖衫端坐其后,似乎正在碾茶。他旁边是一只风炉,风炉上摆着铜釜,雾气氤氲。花窗被打开了一扇,能瞧见外面的霜雪,与太液池上寒冰折射的日光。

    他抬起眼,由于逆着光,让人看不清神色,只是嗓音温和:“你来了,坐吧。”

    盛宝珠抿了抿唇,讪讪地笑道:“殿下真是好雅兴。”

    今日烧尾宴,圣上在麟德殿设宴,李存珩位居东宫,不去麟德殿舞一舞长袖,怎么反倒在这里煮茶。

    “躲清闲罢了,”李存珩轻笑一声,低头继续去碾茶粉,语气平静地说道,“盛娘子若愿赏脸,便先坐下吧。”

    他似乎察觉到了盛宝珠对于自己称呼她闺名的隐约抗拒,并不强求,就如煎茶一道,总是要一步一步慢慢来,急不得。

    盛宝珠不知道他还会煮茶,毕竟在她能见到李存珩的场合,都不需要太子殿下亲自去做这些,自会有宫人将一切所需之物奉上,无论是从前在东宫,还是后来在紫宸殿。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盛宝珠也不得不依言坐于案前。

    李存珩将茶粉筛好,一旁的铜釜内适时地响起咕嘟咕嘟的水声,水雾腾起。氤氲水汽间,他不疾不徐地将茶粉倒入釜中,静默片刻待茶煮好,又将茶汤缓缓舀出。这一番动作下来行云流水,盛宝珠觉得他煮起茶来比清河公主还要好看。

    “我知道你更喜欢酒,只是怕你在宫宴上又要贪杯,”李存珩一边舀出茶汤一边缓缓说道,“待会儿记得少饮些酒。”

    这语气太过熟稔亲昵,盛宝珠一时有些不大自在,从前她追着李存珩跑的时候,他总是温和又生疏的。李存珩身为储君,虽不受今上宠爱,但亦是师从大儒,学习君子六艺,何况长年修行,待人接物总是进退有度,与他之间仿佛隔着一道沟壑,近在咫尺却无法跨越。

    至于前世……彼时李存珩御极,威势愈重,她深居简出却也听闻其雷霆手段,朝廷之中人人自危。

    盛宝珠望着他怔怔出神,眼下李存珩的身影仿佛与当时立在御辇上居高临下的君王渐渐重合,只是脸上的神情却判若两人。

    “怎么了?”

    眼前人的轻唤将盛宝珠从思绪中拉了出来,她鬼使神差地去接李存珩手中的茶碗。

    李存珩愣了愣,随即轻笑一声,将一旁的琉璃盏递了过去:“这个才是给你的,糖蒸酥酪。”

    饶是盛宝珠也被这一笑惹得面上发热,双颊飞上浅浅的霞色,有些慌乱地去接那盏糖蒸酥酪。

    一接之下才发现那只拿着琉璃盏的手纹丝不动,似乎没有要给她的意思。

    盛宝珠有些疑惑地抬眼,正对上李存珩的目光。半明半晦间,他眼中的温和笑意间含着几分探究与难以察觉的阴郁。

    “盛娘子宴前出来,是打算去找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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