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

    用完午膳,盛宝珠便带着琥珀乘了马车往自家酒楼去。

    盛家酒楼位于东市,名曰珍馐阁,与盛家所在的宣阳坊临近,马车不多时便至酒楼门口。珍馐阁的厨子是盛家特意从各地有名的酒楼花重金请过来的,再加上盛家商队行走西域,常有长安城内等闲见不到的佳肴果子。因此,近几年酒楼规模越来越大,常有达官贵人来往。

    东市这一带有着不少酒楼,规模大的有十数家,规模小的更是不胜枚举。道路上行人如织,珍馐阁占据着最好的位置,大门正对着行人必经的大道。此时还未到午膳的时辰,但珍馐阁内已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

    马车停在了酒楼门前,盛宝珠刚提着裙摆踩上马凳,还未来得及下车,不远处传来熟悉的轻唤:“宝珠!”

    她循声望去,一袭赤色圆领袍的少年在来往的人群中格外显眼,也十分熟悉。

    谢晏,定安侯与江陵郡主的独子,亦是后来支持晋王逼宫夺位的逆党之首。

    思及后来的种种遭遇,盛宝珠心中微沉,然而见到来人,她不由得轻笑一声:“谢乐言,你去哪儿鬼混来了?”

    谢晏几步跑到盛宝珠面前,原本漂亮的凤眸立即瞪圆,颇为不满地说道:“怎么叫我‘鬼混’来了,明明是你在家闷了一个月不出来。”

    盛宝珠听出了一丝埋怨的意味,又是忍俊不禁。

    谢晏与她同岁,但身量已高出一截,盛宝珠站在马凳上勉强与他平视,双手叉腰,扬了下巴,做出十成十的泼辣模样:“怎么?你是在抱怨我咯?”

    说来好笑,她和谢晏是不打不相识。盛宝珠在姑苏随心所欲惯了,到了长安依旧是横冲直撞的,没多久就遇到了谢晏。那时的谢晏是个出了名的纨绔子弟,日常是招猫逗狗、遛鸟喂鱼,遇事先自报家门——

    “我阿耶是定安侯,我阿娘是江陵郡主,我祖母是临川大长公主,我外祖父是襄王,我是定安侯府的世子,你算什么玩意儿?”

    盛宝珠听了也不恼,只跟他比蹴鞠,然后借着蹴鞠的名头将他揍了一顿。谢晏自是被家里人压着学过六艺,也习过武,但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到底比不过盛宝珠这种成天惹是生非的野路子,被揍得鼻青脸肿外加右腿骨折。

    当时谢晏疼得满地打滚,盛宝珠一身石榴色衫裙,如同张扬而浓烈的蔷薇花。她蹲在一旁,双手捧着脸,笑意盈盈:“我是你姑奶奶。”

    最后谢晏被府里小厮抬回了家,自然不肯承认是被和他同龄的小娘子揍成这样,咬着牙硬说是自己摔的。江陵郡主又气又心疼,也打听出了究竟是怎么回事,想替他出气。谁料到盛辙先上门兴师问罪,说自家姑娘被他欺负了,差点闹到圣上面前。后来定安侯待谢晏休养了两个月,又押着他去盛府赔礼道歉。

    谢晏又要挨揍又要道歉,心中自是不服,又找了盛宝珠几回,全都铩羽而归。后来任凭他在别人面前气焰有多嚣张,一看见盛宝珠就觉得腿疼。再后来,谢晏和盛宝珠就成了旁人口中的“狐朋狗友”。

    “我哪儿敢呀,盛大娘子。”谢晏眼尾上扬的凤眸眯起,含着几分揶揄的笑意,更像是只谄媚的狐狸,抬起手示意盛宝珠扶着他下车。

    谢晏容貌昳丽,与李存珩那样如同玉雕的温润清冷不同,更像是宝剑出鞘的华美与锋利。可偏偏他看人自带三分笑意,多了几分放浪形骸、玩世不恭的意味,更像是只多情的狐狸。

    盛宝珠乜斜着打量他一眼,哼了一声,一手搭着他的手臂施施然踏下了马凳。

    “说吧,什么事。”

    谢晏不愧是纨绔子弟的做派,哪怕正值寒冬仍旧随身带着折扇,闻言啪的一声打开扇子,活像只孔雀开屏。

    他凑过来笑眯眯地说道:“听说独步春楼的柳娘排了新的歌舞戏,去不去看?”

    独步春楼位于平康坊,舞姬众多,柳娘便是其中的花魁娘子,以曼妙舒缓的软舞著称,可谓“一曲红绡不知数”。

    “不去了,”盛宝珠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我还有好几本账没算呢。”

    谢晏有些惊讶,不同于长安城门阀世家的贵女受到的规矩严苛又自矜身份,盛宝珠可是独步春楼的常客,和花魁柳娘更是能把酒言欢的关系,今儿怎么转性了?

    他半信半疑:“你会算账本?”

    盛宝珠闻言白了他一眼,一边往里走一边没好气地说道:“我不会难道你会?”

    谢晏被她这么一呛倒也不生气,只觉得真是开了眼了,紧跟在她后头进了门,忙不迭嚷嚷道:“说好的狐朋狗友狼狈为奸呢!怎么你先开始学正经的了!”

    珍馐阁有两层,一楼是大堂,二楼则是雅间,盛家的伙计们已经开始忙碌。

    盛宝珠与前来问好的伙计颔首莞尔,无意间便瞥见二楼阑干处站立的熟悉身影。

    李存珩一袭玄色鹤氅,负手而立,目光如有实质般沉甸甸地落在她身上。

    她抬头望过去,与李存珩的视线正好相撞。

    然后,盛宝珠冷淡地挪开了眼,望向一旁的谢晏。

    “你不是要去独步春楼看歌舞戏?走吧。”

    谢晏还在叽叽喳喳,闻言一顿,露出得意神色:“我就知道你还是想看,那句话叫什么来着,狗改不了吃……”

    盛宝珠恨不得捂住他的嘴,余光间楼上的身影动了动,她连忙要拉着谢晏往外走。

    谢晏还要发表一番“高见”,拉拉扯扯间突然“诶”了一声:“太子殿下?”

    这下是走不了了,盛宝珠拉扯他的动作一顿,暗自狠狠地瞪了谢晏一眼。

    随即,她转过身佯作才看见来人的模样,脸上闪过恰到好处的惊讶神色,施施然行了礼:“殿下。”

    她垂了眼睫,没有去看李存珩的神色,自然也没有注意到他眼底深沉如夜色。

    李存珩负在身后的手带着几不可察的微颤,指尖用力掐着掌心带来的疼痛才能压抑住眼里呼之欲出的猛烈情绪。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情绪了。

    耳畔的嘈杂人声如同潮水涌来,但他的视线始终落在盛宝珠一个人身上。李存珩一步又一步走下楼梯,行至她面前时,方才的异样仿佛只是幻觉般转瞬即逝,又是往日那个清冷又温润如玉雕般的太子殿下。

    “宝珠。”

    盛宝珠闻言轻蹙了眉,以往她心悦李存珩,多加痴缠,可李存珩总是客气又生疏地唤她“盛娘子”。平心而论,李存珩是个温和知礼的人,说是温润如玉的君子也不为过。即使她往日里总爱跟着他,李存珩被她缠得烦了,也不过是认真又委婉地同她说:“盛娘子,在下还有要事,就先失陪了。”

    哪怕是前世她挟恩图报,威胁李存珩娶她,也不过是个淡淡的“好”。她冷居东宫,但也衣食无忧。

    可李存珩从未这样亲昵地唤过她的闺名。

    盛宝珠静默了片刻,还未出声,一旁的谢晏已然上前一步将她护在身后。

    她有些惊讶地抬起头,只能看见谢晏小半张侧颜,带着平日里常见的慵懒笑意:“太子殿下日理万机,怎么有空到珍馐阁来了。”

    李存珩见到他的举动,不着痕迹地皱了眉,眼神却越过他径直望向盛宝珠,嗓音温和:“今日公干路过此地,珍馐阁的糕点味道很好。”

    谢晏挑了挑眉,眼里的笑意含了几分讥讽:“我和宝珠正要去独步春楼,殿下也要一起吗?”

    李存珩本就身处东宫深居简出,在宫外都嫌少露面,何况独步春楼这样寻欢作乐的地方。

    他却只望着盛宝珠,眸中是温润神色,耐心地询问:“宝珠,是吗?”

    盛宝珠抬眼觑见他眸中神色,除了往常的平静温和,还掺杂着些她看不懂的神情,像是许久未见,像是失而复得。她突然间有些莫名的慌乱,垂下了眼,道了声“是”。

    “好,”李存珩盯着她,视线一刻都未曾错开过,沉默了片刻后缓缓开口,“我也同你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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