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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妃醉酒(04)

    吴舟月知道,此刻氛围有点怪。

    坐在这里,她吃点心,他喝茶,谁也不说话,安静的依稀听得见窗外雨打枝叶、枝叶擦窗的声音。坐的时间长了,吴舟月开始坐立不安,她不知道陈文璞在想什么,想偷偷看他一眼,却被他捉住目光——和第一次见面时一样。

    在他面前,她好像做不成“偷偷”的事情。

    陈文璞搁下茶杯,问她:“好吃吗?”

    吴舟月垂眸,嘴唇抵着手中的乌梅酥,微微点头。

    其实,糕点酥饼一类的食物,她很少吃,一是为了维持身形,唱青衣的哪能是个胖子呢;二是这些零嘴对她来说蛮奢侈的。师傅师娘平时省吃俭用,可不是让她有钱吃零嘴的。

    “酥饼很好吃,陈先生,多谢你请客。”吴舟月郑重地说。

    陈文璞看她嘴边沾了点酥沫,一向不喜甜食,这回不知怎么的,竟伸手去拿盘子里的糕点。他吃上一小口枣泥酥,尝到味道,不禁皱眉:“太甜了。”

    似乎乐于见到他这模样,吴舟月笑起来,笑意浮上眉眼。

    年轻女孩的明媚,在这潮湿且昏暗的六月雨中,显得格外动人。

    陈文璞静静凝视住她。

    他想,不是似乎,而是,这场雨下得很是时候。

    很快,两碟小盘子空了,只剩一小块,是他吃了小口的枣泥酥,口感甜腻,对他来说实在难以下咽。盘子是圆的,枣泥酥未吃之前也是圆的,现在缺了一块,很煞风景地躺在盘子中间。

    想起她说的“酬劳”,陈文璞说:“今晚老程安排饭局,你师傅也会在,酬劳一事他们自然会提,怎么轮到你来说?”

    吴舟月先是沉默,眼珠子转了转,试探性地问:“你和杨昌——杨老板关系好吗?”

    陈文璞看着她,缓缓吐字:“如果我说好呢?”

    “那……那我就不能告诉你了。”

    “嗯。”

    一点都不上钩。吴舟月瞪着眼睛看他,“你不能说‘不好’吗?”

    陈文璞微微偏头,脸上有笑,可笑意未到眼睛。

    等他半天也没听到“不好”,吴舟月还是老老实实告诉他:“在你来之前,经常来这儿听戏的是杨老板,最开始他出手阔绰,后来他高兴了就将酬劳交给老程叔,不高兴了一分酬劳都没有。我以为像杨老板那样的人,给不给酬劳都要看心情,或者看身份,杨老板那身份压着老程叔,老程叔压着我们一戏班子的人,我们能不能靠唱戏吃饱饭,都要看你们心情。越是没人听戏,为了吃饱饭,越会忍耐,而忍耐最会吃亏。”

    “杨老板那样的人……”陈文璞似笑非笑,“在你看来,我也是那样的人。”

    吴舟月忙解释:“不是,你不是那样的人。”

    “那我是怎样的人?”他看着她。

    吴舟月认真思考,说之前要打个预防针:“我书念得不多,说得可能不好,你不要笑话我。”

    她换个坐姿,面朝陈文璞,双手搭在桌上。

    “酒店三楼都招待贵客,所以,你看起来很‘贵’,像你这样的贵人还会请我吃点心,所以,你应该算个好人。还有……”她轻轻蹙眉,似在琢磨用词,“还有,你应该还是个坏人。”

    听到她最后一句“坏人”,陈文璞诧异,继而轻轻笑出声。

    “是好人,又是坏人?”

    “杨老板那样怕你,你身边还有阿忠那样可怕的人,老程叔对你毕恭毕敬,更多却是敬畏,说到底还是怕你。能让人家怕你,一定很坏。”

    陈文璞脸上没了笑意,“那你呢,你怕不怕我?”

    吴舟月露出点点得意的神情,“我干嘛要怕你?你请我吃点心了。”

    “就因为我请你吃点心,我算好人?”

    她点点头。

    陈文璞笑着摇摇头,“我听老程说,你只念到中学,是吗?”

    “我不太会念书。”

    陈文璞端起桌上茶杯,慢慢呷一口茶,然后说:“女孩子要多念点书才好。”

    吴舟月呆了呆,扭过身,靠住椅背。

    “只有你会这样说。”

    这雨不知什么时候会停,糕点吃完了,其实也该下楼了,却不知不觉说了很多话。屋外天空时不时有闪电划过、落下闷雷,仿佛都成了这里的配曲——像在戏台上那样,除了人声之外,其他声音都是配曲。

    听到外面沉重的脚步声,吴舟月收声,随后,她看见阿忠推门进来。

    阿忠不知去做什么,浑身湿透,手里拎着一只塑胶袋包装好的盒子。

    “璞叔。”阿忠走到陈文璞身后,擦干盒上的水迹才递出去。等陈文璞接过盒子,他立即转身离开,留下的只有地毯上的一滩水痕。

    阿忠送来的那只盒子,经过陈文璞的手,一转眼,落在吴舟月面前的桌上。陈文璞打开盒子,露出里面一双米白色的女式皮鞋,精致娇俏,非常漂亮。

    吴舟月懵着看他。

    “你的家人没教过你吗?一个人穿什么鞋子,既可以表露她的气质,也是她的门面。鞋子和脸面一样重要。”

    听着陈文璞的话,吴舟月慢慢地将脚往椅下缩。

    脚上的那双廉价鞋,因为进过水,连带袜子都湿了,冷冷的,闷闷的。可以想象,待会回家换鞋,脚底一定泡发白了。

    陈文璞向她靠近,隔着一张小桌子,声音清晰且慢:“这双鞋子,是我送给你的见面礼。”

    吴舟月耳根子发烫,腾地站起身,却因为刚刚把脚勾着椅脚,一下子连人带椅摔了。幸好雅间有铺上厚厚的地毯,摔了不至于很疼。耳根子的烫扩散到脸上。她迅速爬起来,不忘将椅子扶起、放正,然后就要逃离这个雅间——

    “把鞋子带上。”

    不容拒绝的口吻。

    吴舟月回头,看也不看他,抱起鞋盒就跑。

    从二楼一路跑到一楼前厅,路上碰到师傅师姐,师傅喊她,她好像听见了,又好像没听见,只注意到自己抱着的鞋盒很重很重。收下客人送的鞋子,这在师傅那里是极不规矩的事,他不允许他的徒弟——半个女儿违背他的做人原则。吴舟月抱着感觉沉甸甸的鞋盒,头也不回地跑出程茶馆。

    回到家中,浑身湿透,害得师娘担心,还要麻烦师娘煮生姜水、烧热水洗澡,吴舟月感到过意不去,就是为一双鞋……

    她将鞋盒丢到床底下,下楼洗澡。

    洗澡过程中,吴舟月感觉到什么,低头一看,有一缕淡淡的红色从腿上流下,随水冲走。是生理期到了,提前了几日。她琢磨着,生理期提前会和情绪相关吗?又或是因为淋了雨?

    喝过师娘煮的生姜糖水,即便喝到饱,还要吃一碗师娘准备的晚饭,不好浪费。

    到楼上,思来想去,还是拿出床底下的鞋盒。

    这场雨留住了陈文璞,却也淋烂了鞋盒,幸好里面有防水袋,鞋子只湿了一点,擦擦就好。

    吴舟月看一眼放在门口边的布鞋——那是一湘师姐给她做的,是时下流行的款式,碎花黑布白底,一字式扣带。和陈文璞送的这双小皮鞋相比,没什么流行一说,只有实打实的好看,鞋面在灯光下有一圈圈光晕。

    穿上新鞋,照镜子走几步,很合脚,很舒服,很漂亮。……吴舟月这才注意到一个问题,很合脚,那么,陈文璞早就注意到了?

    她穿着新鞋躺倒在床上。

    漂亮得不真实,不真实得令人心神眩晕。

    夜里,雨停了。

    吴舟月似醒非醒,听到窗外的车声、说话声,陈文璞的声音赫然在其中。她从床上爬起来,发现鞋子还在脚上,随意脱掉,趴到床头的窗户边上,向楼下望去。

    院子昏暗的门灯下,陈文璞同她师傅握了握手,抽回手的时候,他忽然向上看了一眼,随后,他走出院子,坐进车中。车子掉头转弯,一只手搭在车窗上,他点着了一支烟。

    如陈文璞所言,过两天他就不在这里了。原本有点波澜的生活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关于“酬劳”,据嘉容师姐所说,酬劳很丰厚,是在那晚的饭局上谈妥的,直接交到师傅手里,对方陈先生相当客气、周到,没有让拿酬劳的人感觉难堪。

    嘉容师姐评价陈先生:“凭这一点,他为人不错,不像杨老板那些做生意的,肮脏。”

    “是吗,商人不都是杨昌荣那样的吗?”吴舟月漫不经心地说着。

    “就拿陈先生和杨老板比较吧,他们年龄相近,不说外形,就说他们的穿戴。杨老板全身名牌,一点都没考虑到是否与他本人和谐不和谐的问题,只要是名牌,就穿。陈先生就不同了,他身上没有名牌,只有合适、舒适。不过呢,正因为没有名牌,才更显他富有。”

    这说法倒让吴舟月好奇了,“为什么?”

    “他那一身简单的白衫黑裤,纯手工定制,用料高档,看不出牌子。唯一能看出牌子的是他的手表,限量款劳力士,还有他的鞋子,很干净。经常走路的人,还能保持鞋子干净,可见他有讲究。”

    吴舟月眨眨眼,想起藏在床底下的那双皮鞋,想起那天陈文璞说的“鞋子和脸面”的那一番话。

    “陈先生是富有地内敛,内敛地富有。杨老板不招人待见的原因之一,富得太张扬,肆无忌惮,没有美感,由此可见他本人内心没有美感。”

    吴舟月点点头,小声说:“嘉容师姐,你骂起人来,比一湘师姐文雅。”

    嘉容师姐很淡定,“太粗鲁了,说话有理也当你没理,反倒吃亏。”

    “师姐说得对,我受教了。”

    提到杨昌荣,吴舟月才注意到这段时间杨昌荣变安分了,不再动不动来骚扰她。虽然不知发生什么,但好在因为杨昌荣的安分,老程叔允许她回酒店上班。

    没有杨昌荣那个老色鬼,天下太平。

    没戏唱的日子,吴舟月一边上班,一边忽然自觉勤奋起来,私下练功十分认真。

    有一次黄师傅路过练功房,看见吴舟月在忘我地琢磨身段,内心欣慰,却也担心。一向不懂刻苦为何物的阿月,突然勤奋起来,不是受什么刺激吧?还是他对阿月要求太严格了?让妻子问问阿月情况,妻子则说女孩子大了,有心思了,不需要问太多,问了适得其反。

    女孩子的心思——

    是那一场雨,是那一双鞋。

    一个月后,在师傅熟友的帮忙下,黄粱苑又有戏可唱了,也就表示黄粱苑还可以撑下去。上一回陈文璞给的酬劳的确丰厚,黄师傅给自家徒弟都买了一套新衣,给吴舟月多买一套,还给戏班子添了新的砌末。

    这次,对方要求先来一出《二进宫》,看看好不好,精彩的话还会要求来第二出。要他们都精心准备,酬劳方面不必担心。

    《二进宫》有青衣、花脸、老生。这让师傅发愁了,因为眼下的黄粱苑没有老生,除非他亲自上场。年龄在这儿,身体也大不如从前,倘若他真上去唱的话,只怕后头会渐渐乏力,唱坏了这出戏。

    嘉容师姐及时出了主意,从学校里找一位老生来帮忙顶上。

    那天,上台唱青衣的仍是嘉容师姐。用师傅的话来说,这次客人不像杨昌荣那种半吊子、假戏迷,这次主角的功夫必须到家,她么?还不够到家,自然得由她师姐上了。

    在台上,梅嘉容是那李艳妃,铜锤花脸徐延昭是展驰,老生杨波是嘉容师姐的同学,徐小姐则是吴舟月。

    徐小姐的词不多,所以吴舟月才能一眼注意到徐步走至前厅坐下的陈文璞。这次,他身边没有阿忠,没有老程叔,只有他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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