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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妃醉酒(05)

    离开戏台,卸装洗脸。师傅的熟友葛爷从外面进来,说那位票友很满意,表示接下来会有一个饭局。知道师傅会拒绝,葛爷当即说:“你不去就是拂人家面子,影响不好。再说,人家特意要请黄粱苑所有人,你可不能代替他们做决定。饭局嘛,联络联络,搞搞人际关系,你不搞,你徒弟总需要人际关系的吧。”

    师傅犹豫,不好拒绝,只好答应。

    葛爷和师傅是以戏会友,一来二去,就成真朋友了。知道师傅有难处,葛爷平时也给予不少帮助,曾经想过要出钱弄一个戏馆,好把黄粱苑从程茶馆分离出来,无奈前些年做生意亏了大钱,这想法也就搁置了。

    这饭局绕来绕去,不会绕过老程叔。

    戏在老程叔的程茶馆,饭局自然也要在老程叔的酒店安排。

    一行人出去,经过前厅,吴舟月环顾四周,没看到陈文璞的身影,有些泄气。这时,展驰从后面凑过来,“找谁呢?”

    吴舟月睨他一眼,“找你呀。”

    “我不就在这儿吗。”

    吴舟月伸手推开他,跑到师傅身边去。走出程茶馆,一抬头,看到站在台阶下的陈文璞。他今日穿的是她最不喜欢的唐装——唐装一向是她师傅拿来穿的,看久了,便觉得这唐装适合中年男人穿,却不适合陈文璞。

    她皱皱眉头,走慢了,脚跟后被展驰踩了一脚,她恼了,回头假意与展驰又打又闹,直到师傅出声制止。

    葛爷介绍的那位票友是位老太太,满族人,姓佟,热衷京戏。她家里人其实并不喜欢京戏,都是为了哄老太太开心才特意来的这里。

    知道唱青衣的是梅嘉容,佟老太太激动地握住她的手,说没想到台上的李艳妃在台下是这么年轻,唱得好,嗓子透,未来可期;又说那个女老生也好,大气十足。大家惊讶,说师傅都没认出那个老生是女的,老太太厉害呀。

    佟家人说:“在香港听陈生提了一嘴,要不是他,我们也不知这茶馆里别有洞天。刚好,知道葛爷在这边,就请他帮了这个忙。”

    闻言,吴舟月微微一愣,转过脸看向陈文璞。

    他脸上有笑,笑意始终未到眼睛,他很客气,这些都是他的表面功夫。忽然,他转过脸——

    吴舟月低下头。

    陈文璞走过来,同佟家年轻的当家人说话。

    吴舟月看自己的鞋子,也看他的鞋子,再看其他人的鞋子。鞋子不同,有很干净,也有邋遢,一抬头看他们本人,竟很神奇地能对上他们鞋子表露出的气质。想到这是陈文璞给她说的,她笑了一下。一转眸,对上陈文璞的目光,她动动嘴唇,无声说:“鞋子。”他像是明白了,微微含笑,侧过身与他人说话。

    来到酒店三楼——

    这一回,吴舟月以客人的身份坐在三楼,感觉分外不同。

    佟家人将三楼包下,老程叔不可谓不高兴,不喜形于色,不溢于言表,专心听那位年轻的当家人吩咐,什么都要最好的、最干净的,尤其是干净。老程叔亲自下楼去厨房安排。大概是在三楼做服务生带来的职业病,吴舟月跟出去,问老程叔需不需要帮忙。

    雅间门外,空无一人的走廊上,老程叔的那双眼睛又迸出吴舟月熟悉的精明,他说:“阿月,还记不记得我说过,我安排你到三楼是为什么?”

    吴舟月当然记得,“机遇?”

    “今天你不是三楼的服务生,是这里的客人,这何尝不是一种机遇?”

    老程叔没有把话说透,吴舟月也听明白了,坐在雅间里的客人,无论是陈文璞,还是佟家人,他们的身份、地位、财力、人际,随意展露一角,或许都是普通人的一种机遇。老程叔能从一个摆摊的小摊主,成为一个开茶馆、开酒店的人,也一定抓住过什么机遇。

    “机遇就在你眼前,你还想着跟我下楼?阿月,你平时的聪明劲儿哪去了?”

    吴舟月满不在乎,“老程叔,有的机遇太高了,我个儿矮,够不着。”

    “那就想方设法让机遇低下头,送到你手边上,再不然,你辛苦一点,找个垫脚石。办法是人想出来的,只要别死脑筋,总有办法的。”

    老程叔拍拍她肩膀,“去,回去乖乖坐着,一楼没什么好。”

    吴舟月没有立即回去,先去一趟洗手间,出来时,看见在走廊窗边吸烟的陈文璞。他面朝窗外,吞云吐雾。吴舟月走过去,还未开口叫他,他已经转过身来,隔着稀薄的烟雾看着她。

    嗅到淡淡的烟味,吴舟月轻轻咳嗽几下。

    陈文璞很快熄灭香烟,将窗户开到最大。

    这时,展驰从雅间出来喊吴舟月,“阿月,师娘叫你呢。”

    “来了。”

    吴舟月径直从陈文璞面前走过去。因自小练戏的缘故,加上自身形象本就不错,她身姿、步态都好看。走几小步,她回眸看一眼陈文璞,然后迈开步子,轻盈地朝展驰小跑过去。

    陈文璞收回目光,将捏在手中的打火机叠放在窗台的香烟盒上。

    夏日的天光在三楼里漫长得发闷。

    吴舟月能看出来,今天的师傅打从心底里开心,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得到过像样的、真情实感的掌声。唱戏这一行,对他们来说可能是一份信仰、一份职业、一份兴趣……无论是什么,只要他们站在台上,就渴望掌声与赞美。

    在座当中,吴舟月年纪最小,小的在台上没显出一点功夫,师傅自嘲小徒弟是他教过的最不成器的一个。话说着,吴舟月瞧见师娘暗暗捏了把师傅的胳膊肉,忍住笑意。她知道,师娘疼她,见不得人说她不好,哪怕是师傅是有意在外人面前谦虚自嘲。

    佟老太太打量吴舟月,问吴舟月唱的什么,吴舟月回答青衣。佟老太太洞幽烛微,仅仅从吴舟月的一双凤眼就看出她和梅嘉容之间的差别,都是青衣,境界是天差地别,没有再说什么,只转脸对黄师傅说,还是年纪小,需多苦练。黄师傅哪里好意思说,这小徒弟从第一天开嗓子就没个好名堂,打也打过,骂也骂过,练了这么多年,至今只有形没有神,跟年纪大小无关——黄师傅知道,整个黄粱苑的人都知道,吴舟月唱戏不为她自个儿,是为收养她的师傅师娘唱。

    趁师傅专心跟佟老太太聊戏,吴舟月怂恿嘉容师姐给她倒一杯葡萄酒,尝上一口,味道涩涩的,不太好喝,于是偷偷倒进师傅的杯子里,被师娘发现,她回以微笑,回头又让离白酒最近的展驰帮忙倒半杯白酒。

    三楼有贵客,酒自然也贵。白酒味醇,比师傅买的便宜杂牌酒味道好太多。吴舟月看一眼师傅杯中的葡萄酒,折腾来折腾去,最后还是给师傅换上白酒。

    师娘看见,无奈失笑:“你呀你呀……”

    吴舟月小声说:“这里的白酒好喝,我想让师傅多喝几杯,下次说不定没这好机会了。”

    他们聊戏聊得太痴,痴到时间不知不觉过去,痴到有人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发出尴尬的声响。一看,是展驰。哈欠会传染,不一会儿,佟老太太也跟着打了个哈欠。年轻的当家人立即说:“奶奶,时间很晚了,戏跑不了,下次再同黄师傅聊。”

    这顿饭局在佟老太太的一声“好”中得以结束。

    有人开车,提议送黄师傅一家人回去。因为夜深,加上黄师傅喝多,没人拒绝。陈文璞的司机来到吴舟月身边,说由他来送。吴舟月顺着司机的目光看到已经坐在后车厢的陈文璞,她犹豫片刻,再看因为师傅的醉态而自顾不暇的师娘,师哥师姐也早已坐上佟家人安排的车子,他们兴奋过头,都忘记还有她这个小师妹没坐上车。

    她向陈文璞那边走过去。

    坐上车,吴舟月十分自然地捏捏他的衣袖,摇头说:“你穿这个不好看。”

    陈文璞看一眼她捏他衣袖的那只手,没有言语,待车子发动,他难得露出困惑的神情:“不好看?”

    “是呀,这套唐装不适合你,显老气。”

    老气?陈文璞望住她。车外灯影照进车厢,从她脸上掠过,一瞬地照亮她的明眸,令他清晰地看清楚她多么年轻、漂亮。他略略沉声:“三十九岁,和你比起来,我怎会不老?”

    “上次那套白衫,你穿着就很好看。”说着,注意到车子要换方向,吴舟月让司机一直往前开,她要去程茶馆拿个东西。

    路不远,四个轮子的车子很快到目的地。

    吴舟月下车,想到什么,回头问陈文璞:“陈先生,你要跟我一起来吗?”

    他有意送她,已经送了一路,没有理由拒绝。

    他们一起从侧门进入程茶馆,借着廊灯微弱的光线,陈文璞看见她脚上的那双白色板鞋,白得崭新,看起来新买不久。

    “我送你的鞋子,怎么不穿?”

    “你送的鞋子太漂亮了。”吴舟月走到台阶上,转过身与他平视,“那双鞋子穿在我脚上,漂亮得有些奇怪。而且……”

    她慢慢转回身,“漂亮得很显眼。”

    显眼就意味着会被师傅注意到,那么,她就会失去那双漂亮的鞋子,更甚者,师傅又会同她说那些戏文里的人生大道理。

    “漂亮不就够了吗?”陈文璞在后面说。

    吴舟月停步,回眸看他一眼,有些娇蛮地说:“你把我当小孩子看!只有小孩子才会觉得只要漂亮就够了。”

    她的娇蛮令他忍俊不禁。

    穿过正厅,吴舟月领着陈文璞来到戏台的后面,是一间看起来窄但实际上很宽阔的房间,是老程叔专门腾出来给黄粱苑的人用的。就这么一间房离戏台最近,放在这里的东西多,看起来杂乱无章,其实乱中有序。

    吴舟月搬来一张椅子,“陈先生,你坐一会,我收拾一下,很快就好。”

    “这些都是你们唱戏要用的?”陈文璞问。

    “嗯,这里的东西可以说是黄粱苑的历史,是黄粱苑这些年的坚持,更是我师傅的宝贝。”

    说到这里,吴舟月终于想起来今晚饭局幕后最大功臣是谁,她向陈文璞走近一步,学着戏里的,对他鞠一个躬,说:“陈先生,多谢你。”

    “谢我什么?”

    “你做过什么,你心里有数。”

    说完这句话,吴舟月转过身去,收拾搭在箱柜上的衣服,有一两件是师哥换下的短袖衫。

    “老实说,我并不懂戏。”陈文璞忽然说。

    吴舟月愣了下,回头看他。

    他露出略微遗憾的神情,抬手轻敲额角,继续说:“听了,吵得很。”

    吴舟月笑了,一边折叠箱柜上的衣服,一边说:“刚开始是会这样,我第一次听,也觉得吵。”

    顺着这个话题聊下去,吴舟月跟他分享第一次听戏、第一次练功、第一次唱戏的经历——不是什么幸福的经历,至今想来仍觉得痛。她不知道陈文璞对她说的这些经历是否感兴趣,只能看出陈文璞是一位很好的倾听者,他不会表达什么,只会看着对方的眼睛表示有在认真倾听。

    听到他觉得有意思的一点,他明知故问:“你是他们收养的?”

    吴舟月点头。

    陈文璞看着她的脸,“你的父母呢?”

    吴舟月背对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老家发大水,他们死了。”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陈文璞没有再说话,静静坐着,静静地看着吴舟月将折叠好的衣服放到旁边的衣架上。暗黄的灯光下,她踮起脚,小腿紧绷,线条流畅;及膝的裙摆微微晃动。陈文璞目光往上,靠住椅背——老旧的椅子发出哀鸣。吴舟月听到声音,急急出声:“别靠!”

    话音甫落,椅背和坐板分离,陈文璞跌坐在地。

    吴舟月忙不迭过去扶他起来,一边踢开已经分家的椅子,一边不停地跟陈文璞道歉。陈文璞拧着眉头,一张脸沉得吓人。吴舟月看着他的脸,没忍住,扬唇一笑。他盯住她。她收住笑意,真诚道歉:“陈先生,对不起。”

    再找一张椅子来,陈文璞是无论如何不肯坐了。

    “这里的东西的确很有历史。”他说。

    吴舟月不敢笑,换话题转移注意力,问:“陈先生,你在这儿听了两回戏,感受只有‘吵’吗?”

    不等陈文璞回答,吴舟月从衣架上拿下水袖裙,熟练地往身上一套,往前迈一个大步,站在暗黄的灯光中,她望着陈文璞,水袖横空一甩,甩到他身上又迅速收回,走几个醉步,连舞带唱几句——

    即便是不懂戏的陈文璞,当下也知道这出戏是《贵妃醉酒》,是迷住了杨昌荣的那一出戏。用杨昌荣身边秘书的话来说,不是《贵妃醉酒》这出戏迷住了杨老板,是唱《贵妃醉酒》这出戏的吴舟月迷住了杨老板。

    清凉的晚风越过窗户吹进这小小的房间。

    没有乐声、没有浓妆艳抹、没戴凤冠,只有她真真实实的素面,一条水袖彩裙,卧鱼闻花,衔杯下腰,把醉酒的杨玉环表现得惟妙惟肖。

    他记得那句词:这景色撩人欲醉。

    陈文璞记不清自己今晚是否喝过酒,喝过几杯……全然记不清了。他接住“杨玉环”拍过来的袖子,一把抓住,望住她。

    吴舟月拽不回袖子,“陈先生……?”

    陈文璞一点一点地拉动袖子,来到“杨玉环”面前,找到她的手腕,轻轻握住。接着,一点冰凉落在她的手腕上。吴舟月低头一看,是一只银镯子。

    吴舟月蹙眉,想要把镯子解开拽下来,“陈先生,这我不能……”

    “不要拒绝我。”陈文璞握住她的手,拇指摁进她的手心里,“你唱得好,我听得高兴,送你礼物,应该的。”

    吴舟月懵着,好半天,她轻声问:“那……你还觉得‘吵’吗?”

    夜风静静。陈文璞笑声轻轻。看着手腕上的那只在灯光下发亮的银镯子,吴舟月心里有些飘了,而男女之间——此刻她与陈文璞之间诡异的距离又很快让她清醒过来,她挣开陈文璞的手,朝外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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