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道歉的机会从天而降，程得意诚惶诚恐地点了接受。
加上好友，程得意第一反应是直接向靳欢道歉，转念一想又觉得突然道歉比较突兀。对不起几个字在对话框里输了又删，最后还是只发了‘你好’。
消息发了出去，没有回复。
程得意倒也不指望对方能立刻回复自己。她收拾东西往停车场走，路上顺便回复妈妈和魏思安的微信。走到车旁刚好发完消息，程得意退出微信，打开导航回家。
刚刚回国一个月，程得意还不熟悉这座城市。
她入职科飞前，先在公司附近半小时车程范围内租了一套小房子。房子不大，一室一厅，装修比较现代化，是程得意喜欢的风格。房子租金虽然不便宜，但地段好，小区相对高档，安全性比较有保障。
小区附近不远就有地铁站，但程得意不习惯挤地铁。于是买了一辆代步车，每天上下班两点一线开，倒也方便。
九点过后，路上已经不堵了。
程得意一路通畅回到家，进门先在沙发上瘫下。
三月末还没有春天的影子，但暖气已经停了。从车里到家短短的距离，寒风吹得她手指冰凉。她一进门就打开空调，直到暖风终于充盈了房间，才感到身体缓了过来。
休息了一会儿，恢复了暖意，程得意起身进卫生间洗了个热水澡。等到一切收拾妥当，准备看一会儿书酝酿一下睡意，手机突然亮了起来。
是靳欢回了微信。
“我不太好呢。”
冷冰冰的文字让程得意拿不准靳欢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
印象里的靳欢若说出这几个字，定是带着顽劣的笑。
可自从意识到自己对他的霸凌，程得意想起靳欢都会先带上三分羞愧。
“非常抱歉，我不知道你过的不好。”
“那你现在知道了。”
你现在知道你对我的伤害有多么严重了。
程得意抓着手机，把脸埋进枕头里。即使四周无人，她还是惭愧地恨不得消失。
她怎么能现在才意识到呢？
高中毕业即分道扬镳，少年时代被霸凌的阴影伴随他这么多年，让他在这些年里忍受着何等的煎熬啊。
程得意良心备受指责，此刻愿意付出一切代价求得靳欢原谅。
“我能补偿你吗？不论你提什么要求，只要能解开你的心结就行。”
消息发过去，许久没有收到回复。
程得意内心忐忑，举着手机目不转睛地盯着对话框。不知道下一刻靳欢会提出什么要求，亦或是拒绝她的补偿，留她此生对他愧疚难当。
盯了一会儿屏幕，她紧张得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必须要做点什么转移一下注意力，干脆放下手机开始看书。然而看了半天，一目十行，脑子里什么也没读进去。
这时靳欢的消息结束了她的煎熬。
程得意急忙点开手机。
“周日晚上八点，融荷。你请客。咱们当面细聊。”
接着又推了个地址过来。
程得意点开链接，是一家新式融合菜餐厅，名叫‘融荷’，评价不多，看起来环境倒是不错。
这算是给她机会了吧。
程得意连忙答应下来。
工作日忙忙碌碌，好不容易熬到了周末。
因为心里惦记着要跟靳欢见面赔罪，程得意强迫好不容易休假的魏思安陪自己到商场挑一件礼物。两人都没有什么送男生礼物的经验，在男装部转了好几圈还是没有挑到合适的礼物。
等从男装部下来，路过一间礼品店，程得意一眼看到了橱窗里摆着的一件水晶制品，是一条喷水的鲸鱼。
她想起靳欢在宣传的新专辑，主打歌《加州一号》里便提到了鲸鱼。
一眼相中这件礼物，她立刻决定买下来。
等待店员包装的时候，魏思安试探着问她：“你跟靳欢吃饭，能带上我吗？”
“不能。”
程得意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为什么？”
“因为我买单。”
魏思安扫了一眼摆在水晶鲸鱼旁边的标签，四位数的价格她连眼睛都没眨一下。魏思安小声嘀咕：“鬼才信呢。”
周日晚上七点，算好了路上时间，程得意带着赔罪礼物出了门。路上有点堵，四十分钟的路程开了近一个小时，刚好在八点钟走进餐厅。
一进门就有服务员迎上来。程得意正想跟服务员要一个两人桌，却听到服务员先开口问：“是程小姐吗？”
话咽了回去，程得意点点头。
“这边请，靳先生在里面等了。”
服务员说着，引着程得意穿过大厅，走到里面。绕过一扇屏风，大厅嘈杂的声音减弱。程得意才发现里面都是一间间包厢。这家餐厅的装修是新中式风格，主灯昏暗，间或点缀着射灯照亮墙上的装饰画，借着射灯的光，她将将能看清脚下的路。
走到走廊最深处，服务员打开一扇门，避身将程得意让进去，又在后面轻轻带上了门。
房间里只有靳欢一个人，正低头玩着手机。听到声音，他抬起头来看她。
程得意今天穿了一件挡风的灰色羊绒大衣，包厢里暖和，她进门先将大衣脱下搭在椅背上，露出里面修身的黑色毛线裙来。
这些年在国外吃不习惯，又规律性的健身，她比少女时期瘦了不少，身材更加纤细。其实她以前也不胖，只是常年穿着宽大的校服，又长了张圆脸，总让人以为她身材也比较匀称。
程得意不知道靳欢到了多久，明明自己是来赔罪的，却让他等，心里更加过意不去，坐下便先道歉：“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靳欢正在帮程得意倒茶，闻言幽幽地看了她一眼，说，“不久，也就打了一盘游戏的时间。”
程得意讪讪地笑了一下，捧起茶杯，小心地抿了一口，滚烫的茶水划过舌尖，就像对方的怨气一样灼人。
她看着靳欢又给自己的茶杯添了水。
靳欢今天倒与上次不同。他没化妆，刘海软软地垂下来，低头时就会挡住眉眼。他穿着一件宽大的黑色卫衣，领口有些空荡，露出细直的脖颈。
这样素净的样子，看起来倒是跟高中时别无二致了。
靳欢将桌上的菜单递给程得意，“我叫厨师看着食材帮我们上菜。不过他们家也是有菜单的，你看看有什么想吃的，还可以再加。”
程得意接过菜单，随意翻了翻，菜单上的菜色看着都很不错，不过她心里装着心事，兴趣不在吃饭上，也没有再点。
她把菜单放到一边，心里衡量着何时适合提起霸凌的事来。
还没来得及张口，靳欢先开口问她。
“我看你朋友圈，你最近才回国？”
“对。响应国家号召。”
这话倒是认真的。
国内这两年大力发展半导体行业，急需芯片设计人才。各个公司也加大对这方面的投入。程得意专业对口，又有海外领先企业工作的经历，便趁着这时间回国，进了科飞做芯片设计。
“那怎么在科飞音乐？”
“那天刚好去找朋友吃饭，看到了你的海报，没想到你做了歌手。”
“很意外吗？”
“有点。原来不知道你会唱歌。”
她依稀记得靳欢妈妈是媒体行业的，他进演艺圈一点不意外。何况长了这样一张脸，就算家里没关系，走在路上都能被星探发现吧。可是她以为他会去做演员，没想到却是歌手。
靳欢眉头一挑，神色忿然，“你知道我高中毕业之后去哪了？”
“我记得你出国读书了。”
靳欢继续追问，“我在哪读书？”
程得意自然不知道他在哪读书。
高考过后，她忙着估分、报志愿、等录取通知书、憧憬大学生活，并没在意靳欢何去何从。
何况她早就听说靳欢家里在准备让他出国留学，高考成绩并不重要。所以最后冲刺阶段大家都在埋头苦读、恨不得二十四小时不睡觉的时候，靳欢依然轻轻松松，想学就学一会，想睡就睡一会，毫无紧张感。
程得意想起靳欢的新歌《加州一号》，凭着自己在硅谷几年的生活经历，小心翼翼地猜了一个：“难道是斯坦福？”
靳欢正在喝水，听到她的回答差点呛到。
“你讽刺我？”
“我……”程得意自觉还挺真诚的。
靳欢叹了一口气，也没等她辩解。
“知道MI么？”
她倒是知道MIT，MI是什么确实不知道。程得意摇摇头，她感觉靳欢在用粉丝的标准要求她，要对他过往的经历了如指掌。
“音乐学院，在LA。”
“哦——原来你还是专业出身的歌手。”
“不然呢？”靳欢挑眉问她，看到她难言的脸色，恍然道：“你以为我靠脸？”
程得意赶紧闭上嘴巴，防止心里那句“是啊”脱口而出，点燃靳欢的怒火。
“看来你对我一点了解都没有。”
靳欢语气平静地说出这句话，却让程得意听出失望至极的感觉。心里没来由地一软，程得意一瞬间生出颜值是靳欢的拖累的错觉。
“对不起。”
条件反射的道歉，程得意又想起自己曾经训斥靳欢‘用智商换颜值’的话，突然些许明白靳欢心里的伤痛。
她顺势拿出自己准备的礼物，递给靳欢，看着他疑惑的拆开包装，拿出里面晶莹剔透的水晶鲸鱼。
“我听了你的新歌。我以前也在那里出海观过鲸。那天看到这个就觉得很搭你的歌，送给你。”
靳欢收到礼物，喜笑颜开。
“怎么突然想起送礼物给我？”
程得意有些难以启齿，张了张嘴，还是说了出来：“是我的赔罪礼物。希望你能原谅我以前霸凌过你。”
“你？霸凌我？”
靳欢仿佛听了一个笑话，噗嗤一声笑出来。
“你对自己的认知是不是有什么偏差。你那么单纯，还能霸凌人呢？”
程得意血液上涌，脸颊发烫。难道他看起来那么生气不是因为被她霸凌了吗？
“那天撞见你扫楼，你好像见到我很不开心呀。”
“是呀。”靳欢答应的理直气壮。
“你还说你过的不好。”
“没错。”
“那你不是在生我的气吗？”
靳欢笑着看着她，“我是很生你的气。”
说到底还是生气，程得意仿佛霜打的茄子，瞬间燃起的希望又被瞬间浇熄。
“我思来想去，还是要跟你当面道歉，希望你能原谅我那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过了界，对你造成了伤害。而且这些年没有联系，我也不知道给你造成这么长久的影响。不知道我要怎么做才能弥补你。”
程得意一口气说出自己的来意，仿佛一旦中断就再也说不出来。说完深吸一口气，又赶紧加了一句，“有什么要求你尽管提，真的，我尽全力做到。”
靳欢没接话，定定得盯着她快一分钟，才慢悠悠地说：“这样啊——这些年我确实过得很痛苦，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时常做噩梦，还需要心理治疗。医生建议还是得从源头解决。”
靳欢话说一半，突然停下来夹了口菜吃。
程得意恨不得夺过他的筷子，让他赶紧开口，急忙追问：“怎样解决？”
“需要源头主动跟我修复关系，让我不再感觉被霸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