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得意这才明白靳欢说的源头指自己。他这是在暗示她要主动关心他。
程得意低头看着自己面前的汤碗，里面盛着金灿灿的蟹粉豆腐。她用汤匙舀了两块豆腐送进嘴里，温热的豆腐裹着蟹粉，仿佛带着螃蟹的鲜活，打着滚滑进喉咙里。
这碗豆腐不是她自己盛的。服务员一送上来，靳欢就帮她盛在碗里，摆在面前。
她又扫了眼自己的茶杯，杯子里的茶一直是满的，都是靳欢在她不经意间帮她添好。
这场饭局，靳欢无微不至，面面俱到，定是心底对她非常恐惧，才这样讨好她。
程得意对自己曾经的恶行更加憎恨，鼻子一酸，眼睛都湿润起来。她急忙抬头，防止泪水涌出来，盯着靳欢的眼睛，认真地说：“我一定努力。”
得了她的保证，靳欢心情也愉快起来，笑着说：“那我看你行动。”
两人吃的差不多的时候，一阵短促的叩门声响起，随即一名男子打开包厢的门走进来。男子穿着衬衫西裤，一眼可知不是服务员。
“小欢，听说你来了，我来打个招呼。”
男子跟靳欢说话，却径直走到程得意面前，朝她伸出手，又眨眨眼，“这位妹妹不曾见过呢。”
男子没自报家门，靳欢便给程得意介绍，“杜润声，这家餐厅的老板。”
程得意浅浅地回握了一下，礼貌地报上自己的名字，“程得意。”
男子笑着点点头，也不觉得自己突然闯入别人的饭局不合适，闲适地倚在旁边的空椅子上，熟稔地跟靳欢说话。
“你不是最近很忙吗？找你聚会你不来，倒是偷偷来吃饭，要不是我今天刚好过来，还逮不到你呢。”
靳欢对着杜润声也是一副不客气的样子。
“本来很忙，临时有了半天的空闲。”
靳欢说着看了程得意一眼。
“行，懂了，兄弟排最后。是我打扰了。”说着作势要走。
程得意见杜润声有意跟靳欢寒暄，想到她们也吃得差不多要走了，便主动提出：“我们也吃好了，要不我先走，你们继续聊吧。”
她说着转身拿包，突然想起跟靳欢约好她买单，又说：“我去找服务员买单。”
靳欢拉住她袖子，冲着杜润声抬抬下巴，“老板都在这了，哪用你买单。记老板账上就行。”
“这不好，还是我来吧。”
杜润声听了，捂着胸口，做作地摆出痛心疾首的样子，“我露个脸，就要破财吗？你坐我的包厢，指使我家厨子，还要记我的帐？”
没待程得意再开口，又说，“也行，那你留下来陪老板喝酒。”
“不喝，我开车了。”
靳欢站起身，帮程得意拉开椅子，等她穿好大衣，跟着杜润声向外走。
出了包厢，两人站在门口，不向大厅的方向走，转身在走廊尽头拉开一扇暗门。
程得意这才注意到墙上开了一扇门。光线昏暗，门与墙融为一体，若不是看到杜润声拉门，她根本不会想到这不是墙。
她跟着他们走过暗门，发现这里已是顾客止步的区域了。他们顺着走廊向前走，一路路过厨房，员工休息室，还有几间办公室。
杜润声走到其中一间办公室停下脚步，也不看靳欢，转身跟程得意说：“再见。”
“再见。”
她继续跟着靳欢向前走，推开尽头的大门，才发现这里直通停车场。
这条路倒是避人耳目，想来靳欢选这里也是因为这样不必担心会遇见粉丝，引起骚乱。
时间不算晚，停车场虽然大但也明亮，不过靳欢还是绅士地陪着程得意走到她的车旁，一直目送她开车离开。
等到程得意开出去看不见了，靳欢才掏出手机，点开刚刚收到的微信语音，杜润声温润的声音响起。
“开车不喝酒这借口也太烂了。知道你想送人家回家，送完了赶紧滚回来喝酒！”
杜润声没想到才十分钟，靳欢就回到了办公室。
“哟，这么快呀？人家姑娘是不是怕你意图不轨，不让送呀？”
他说着从酒架上拿下一只水晶杯，也不问，就帮靳欢倒上半杯酒。
“她开车了。”
靳欢自顾自往沙发上一坐，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那你说说，这姑娘什么来头？”
杜润声第一次见靳欢带不认识的女生吃饭，不由得瞎猜，“不会是哪个资方老板的千金吧？你是不是在娱乐圈混的不行呀，已经走到牺牲色相这一步了？”
靳欢瞟了眼杜润声，任他胡说，没接话。
办公室里只点着一盏落地灯和杜润声办公桌上的台灯，靳欢在昏暗的光线中又抿了两口酒，仿佛被威士忌的辛辣冲了脑子，突然开口：“你说初恋是不是特让人放不下呀？”
杜润声此时已经喝完半杯酒了，他又给自己倒了半杯，瘫坐在老板椅里，对着台灯看光透过杯子割面的光影，颇有感触的说：“岂止是初恋，每经历一段感情，都能让人脱胎换骨，掉一层皮。”
他看了眼靳欢，年轻的面孔还没染上岁月的棱角。他仗着自己比靳欢大几岁，张口虎他，“不过你还小呢，经历少，等你到我这年纪，莺莺燕燕见多了，就没那么容易受情伤了。”
靳欢知道杜润声爱装花花公子，本想嘲讽他几句，又想到他周日晚上哪也不去，跑来餐厅办公室喝闷酒，知道他为了什么，没忍心再说他。
两人默默喝着自己杯子里的酒，各自想各自的心事。
程得意开车在高架上飞速行驶。
手机自动连接车上蓝牙，播放器随机播放着音乐。
一首歌结束，下一首歌缓缓响起。
是靳欢的《加州一号》。
她前几天见到靳欢后，曾搜了这首歌来听。没想到大数据记录了她的搜索，这时帮她播了起来。
这是一首抒情歌。
又是一件出乎她意料的事。
这两年国内流行节奏强又躁动的说唱歌曲，不合程得意的口味，她已经很久没关注国内的新音乐了。
她看到靳欢成为歌手的时候，以为他也是走说唱歌手的路线，却没想到他唱的是抒情歌，而且作词作曲编曲全是他。
程得意猛然发现她对靳欢一点也不了解。
两年的交集又加八年的渐行渐远，她对靳欢的印象还停留在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却不曾想过靳欢是十七八岁就离家到异国求学的少年。
她出国读研时经历的那些语言不通、文化不通的孤独时刻，靳欢比她体会地更早。
在国外工作的时候，当同事们欢庆感恩节圣诞节的时候她没有归属感，在家人朋友隔着手机屏幕欢庆春节的时候，她也感受不到新年的喜悦。
这些靳欢同样都经历过。
然而她还是只凭外表就对靳欢下了判断。
靳欢清亮的声音伴着悠扬的音乐在车里回响。
夜色静谧，高架上的车川流不息，它们共享同一条路，可是此刻只有她一个人沉浸在靳欢的歌声中，仿佛歌词里那只鲸鱼，沉在这座城市的海洋里。
程得意到家没多久，就收到了靳欢的消息，仿佛他算准了她到家的时间。
“你安全到家了吗？”
“嗯，我已经到了。本来说好我请客的，却让你朋友破费了，实在不好意思。”
“不必跟他客气，不过一顿饭，他不会在乎的。你若觉得过意不去，下次请他吃饭就好了。”
程得意虽然觉得靳欢的朋友，以后不见得有机会再见，但此时再转账过去倒有些小气了，只得答应下来。
她不知靳欢家有多远，虽然想着他既然有空发消息，定是已经到家了，但还是问了一句，“你也到家了吗？”
“没有，我回到餐厅陪杜润声喝酒了。”
“那你既然已经陪酒了，我就不用再请他吃饭了吧？不然我们有点亏。”
程得意手比脑子快，等消息发了出去，才惊觉这话看起来好像她们是一体的。正想撤回，靳欢的回复已经发了过来。
“是有点亏，那你别请他吃饭了。我们自己吃。”
这话想想也有点暧昧。
程得意只希望靳欢此时喝多了酒，神志不清明，没察出别的意思来。
她担心话越说越错，不敢再继续聊下去，只匆匆嘱咐他，“你喝了酒，记得打车回去，我明天还要上班先睡了，”便把手机扔到一边。
靳欢看着手机上的白色泡泡，仿佛能透过泡泡，看到对方落荒而逃的样子，心情立刻好了起来。
他看了眼对面愁眉苦脸的杜润声，顿觉自己没必要在这么美好的周日晚上陪他躲在这阴暗的小房间里。
他一口喝干杯中剩下的酒，站起身来。
“我叫助理来接，要不要把你带回去？”
杜润声这时已经喝到第三杯了，幸好酒量大，还没醉。他看了一眼心情愉悦的靳欢，显然已经跟他不在同一个频道了，便摆摆手，“滚吧，我等后厨下班了再走。”
靳欢也不在意，故意把手中的空杯子摆到杜润声面前，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他是未来充满希望等待爱情滋润的小花，可不能跟杜润声这个千疮百孔的老树待在一起。他会抢了他的阳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