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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转骑士(下)

    林在熙已经不记得昨晚是说到何处时睡着了,她早早醒来,天色蒙蒙亮。想起身,却发现被子重得很,定睛一看才发现平时盖的薄被上又加了一床很久不用的极厚的毯子——那是去年妈妈来看林在熙时,对她的抗拒充耳不闻强制购入的毛毯。因为这个世界上有一种冷,叫作“妈妈觉得你冷”。

    林在熙蹑手蹑脚地下床,昨日拖累她一夜的疲劳感已全然不在,发烧时手脚的化学酸痛也只剩了在水坑里挣扎时留下的的物理肌肉拉伤,浑浑噩噩的大脑经过一整夜的开机重启后变得异常清醒,就感觉喉咙还有些别扭。她走到客厅,见段嘉谊蜷缩在不大的沙发上,只盖了来时穿的大衣,鞋子也不曾脱下,双脚悬在沙发外面。林在熙本想烧些热水喝,没想到开水龙头的声音惊醒了这一夜里睡眠深度急速下降的段嘉谊。

    “啊,对不起哈,吵醒你了。”林在熙对着睡眼惺忪、发型不羁的段嘉谊道歉。

    “你怎么那么早就起来了,我也没弄些吃的。”段嘉谊揉揉眼睛,慢慢走到吧台这边,语气和表情都很是懊悔。

    “没事,我早上本来就不怎么吃,今天更没食欲了。”其实林在熙每天早上都会准时吃早餐的,她只是不想加重段嘉谊友好的负罪感,“你为什么没找个被盖啊,鞋子也没脱。”

    “我不敢动你被子,不是说十个医生九个有洁癖吗。鞋子没脱是怕你晚上叫我。”

    林在熙本以为段嘉谊是不习惯住在别人家,或者是作为明星的他有什么忌讳,没想到竟然是这般回答,心中一暖。而段嘉谊没说两句就趴在吧台上,看得出孩子是真困了。

    “我没事了,你快回家吧。”林在熙放好水壶后,拍拍趴在桌上快昏死过去的少年。

    “不行,你给我熬了粥做早餐,我怎么能走呢!”段嘉谊端坐起来,像极了课堂上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但刚刚一直都在睡觉的摸鱼同学。

    “这还讲究一模一样地还吗,快回家吧,我过会儿也去上班了。”

    段嘉谊盯着林在熙犹豫片刻,去卫生间用冷水洗了把脸,再三确认林在熙不需要早餐后,神情落寞地戴好帽子和口罩准备离开。

    “昨天谢谢你了。”林在熙趁段嘉谊关门前柔声道谢。

    “没关系,不过有事记得告诉我啊。”段嘉谊在逐渐变小的门缝中把后半句话重复说了三遍。

    林在熙笑笑。待段嘉谊走后,她打开柜子想找些代餐凑合一顿早饭,却发现里面塞满了昨晚挤在两个塑料袋子里被带来的零食。

    果然是那些白嫖来的代言产品啊。

    这算是搞笑男吗?

    时间又过去两个星期,剧集已播出大半,热度却居高不下。尤其是林在熙扮演的隔壁市法医角色出场后,剧组借着她“真实分尸案侦破法医”身份的噱头又大大宣传了一番。一夜间,林在熙的私人微博下粉丝数暴涨数千,悄无声息、毫不自知地便成了“网红法医”。

    “姐姐真的好厉害,不愧是警校的优秀毕业生。”

    “她在电视剧里出场的时候我就知道不是一般人,是带着真实的法医气场的。”

    “没想到姐姐那么漂亮,业务能力也好强!爱了爱了!”

    这些都是林在熙在肖悦的催促下,又由着好奇心驱使,专门上到视频网站看自己出场的那一集时——她本对于自己死鱼一样的演技毫无信心,觉得再次观看成片简直就是当众鞭尸,所以一直没追剧集——在实时弹幕和评论区里读到的。几日后,她又收到了剧集播出视频网站的专访邀请,希望她能和网友分享侦破命案时的心得。林在熙本想拒绝,但耐不住肖悦的软磨硬泡,糊里糊涂地完成了长达一个小时的专访,后来拍摄的视频被剪成专辑放在了剧集栏目里,竟又引来叫好声一大片。随着她扮演的角色在后续剧集中再次出现而且成为了男主重要的朋友,林在熙的微博粉丝数几乎呈指数形式增加。

    对于这样的转变,林在熙只觉得太突然了,没有厌恶,但也并不喜欢。她希望自己是优秀的,是鹤立鸡群的,甚至是被一方大众所崇拜的,但她并不希望这种名望来源于在人前人后刻意的表现和展示。说来林在熙也觉得矫情,或许性格里就是带着文人书生的那种小傲娇,她希望自己的优秀是来源于静态的成绩,宣扬于动态的口口相传,最后成为江湖上的一个传说——黎民只闻其名,却从未见其人。

    “你知道原来江北市局有个法医叫林在熙吗?就是侦破大案的那个。”

    林在熙最想在与陌生人擦肩而过时,听到他们和同伴聊起这个话题,却对本尊竟在身边这件事浑然不知。

    这是她想要的独特的名望,而不是如今走在大街上都总感觉背后有人在指指点点。林在熙讨厌刻意地表现优秀,对别人是,对她自己也是。

    先后关闭剧集播放软件和微博的界面,林在熙合上笔记本。她转头望向窗外,秋日的温柔在落日余晖中肆意滋长,法国梧桐泛黄的大叶更是被夕阳镀了层金边,零零散散地被还未凛冽的秋风吹落下来。林在熙强迫自己尽量不去在意这突如其来的名望,人走得越高,越容易摔落,她没有那些明星维护来之不易的名声的愿望和手段,但她还是害怕——万一呢,万一一朝不慎,出言不妥被网暴甚至人肉了该怎么办?于是林在熙下定决心在热度退散之前在网络上少说话,并准备向肖悦询问一下自己现在的处境该如何防止“跌落”发生。

    林在熙拿起手机,才进入通讯录的界面,肖悦的电话竟就打来了。

    “还真是心有灵犀啊。”她迅速接通。

    “什么心有灵犀?你在说什么。”肖悦被对方这么一句没头没脑又带着笑意的话整懵了,想通知的事情一下子被扔到半边。

    “没什么,你有什么事。”林在熙决定先听听对方的目的,再询问那些不好启齿的关于自己若有若无的突然出名的问题。

    “是这样,剧组最近要上一个综艺宣传,马钰清有其他事情去不了了,然后就搞了一个网络女性角色票选,结果你票数最高,就问着你有没有时间去参加一下。”

    “什么?!综艺!”林在熙的疑问被肖悦这天雷般劈过来的消息打得瞬间消散,她是现在见不到肖悦,不然肯定早把她按在地上捶了,“你又,搞什么名堂?”

    “等等等等,先别急,听我说,”肖悦已经能感受到林在熙太阳穴旁迸出的青筋和因吃惊颤动的嘴唇了,“是一档综合类的综艺,叫《世间奇妙事》,不知道你看没看过,就是不仅仅有游戏环节什么的,咱们去了后半程肯定是相关科普和访谈,而且游戏环节也都是室内游戏。”

    “其实本来你就算不以演员的身份而是以剧组法医顾问的身份也是要参加的,但是你的角色不是出名了吗,宣发组就把你放到票选里去了。然后就是综艺那边也联系上了市局里原先侦破过大案的警官,还有一些社会上做鉴定的工作人员,就是为了契合这个剧的中心嘛,所以你放心,你不是一下子被安插到演员堆儿里去了。”

    林在熙耷拉着嘴角,维持着在肖悦耳中不知对方是喜是怒的谜样的沉默,脑中迅速接收并处理着有限的关于这份“天降综艺”的信息。

    “所以,你下周四有时间来录制吗,在下午。然后周三有个彩排。”等待片刻,只能隐约从听筒听到林在熙呼吸声的肖悦抿抿嘴,小心地问出这个问题。

    林在熙不语,将手机从耳边拿开,缓缓翻看日历——巧得离谱,下周四刚好是轮休的日子。她又将手机贴回耳边。

    “周四可以,周三不行。你确定那些警官和鉴定师会到场吗?”林在熙感觉自己受到惊吓的嗓子在经过一段深思熟虑的沉默后都哑了几分。

    “这我还能骗你吗,没准你还能遇见熟人呢。”肖悦见姐妹终于恢复语言功能,心中的担忧瞬间降低百分之九十——听这样子,像是同意了?

    “周三没空的话彩排就不用来了,我去那给你先看看。”

    “嗯,行吧,我到时候去你公司找你吗?”林在熙只觉得心累,边说边闭上眼睛并锁紧眉头。

    “不用不用,我那天去你家接你哈,你就等着吧。”肖悦笑嘻嘻地挂断电话,只剩了这端没问成问题却还把自己搭进去的林女士一脸茫然。

    这时林在熙突然反应过来,那个所谓的“网络票选”自己怎么没看到呢。她打开微博疯狂刷新剧集相关的消息,竟发现剧集官博置顶的一条就是这个什么票选。林在熙点开想看看到是何方神圣夺走了自己一天宝贵的轮休时间,却发现已经显示“票选结束”了,下面最热的评论还出自段嘉谊之手。

    “看来又要和林法医合作了。”

    又附上一个狗头表情。

    就算有之前那些零食的贿赂,林在熙还是拳头硬了。

    林在熙发现,一旦未来有什么事情在等着她时,时间就会离谱地变快。周四下午,肖悦准时把林在熙拉到市电视台,在路上时,她看出了这位新晋人气明星的担忧。

    “怎么了,别紧张啊林法医,放心,一会儿会有台本给你,以你大神的记忆里一会儿就记住了。”肖悦用余光瞥瞥右边的女人,虽看得迅速,但她快掉到地上的嘴角和皱紧的眉头还是令人印象深刻。

    林在熙坐在副驾驶上死死将背包抱在怀里,覆盖在肚子的位置,因为她自小就有一紧张就导致肚子疼的奇怪病症,痛苦程度一般与紧张程度呈正相关,和迫近时间的剩余呈负相关。林在熙以为在离开高中那段考试密集且心理承受能力差的岁月之后,这种情况就不会再出现了,没想到时隔数年她又体验了一把青春的感觉。

    “那个马钰清为什么不去啊,她要是能去不就没我的事了吗,”林在熙越想越生气,“至少我不用和演员们站在一起。”

    “哎,没办法。她还和上一部的CP绑在一起呢,眼瞧着段嘉谊这两年势头不好,就不想和他产生任何关系以免影响到上部偶像剧来之不易的流量,懂的都懂。”

    “啊,原来如此。”林在熙感觉这里面水好深啊,害怕被网暴的念头再次填满她的脑袋,现在的她十分后悔接了参加综艺这项活动,决定以后要把耳根子锻炼得硬气起来,再也不心软妥协了。硬着头皮冲这一次,之后就等着热度慢慢消散吧。

    “哦对,我要是上台的话该怎么办。”

    “嗯......记记台本,上台后主持人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不想说多余的话就不用说,然后游戏环节糊弄糊弄就行了,我怕你太较真了会被骂。”

    “我的胜负欲有那么明显吗?”

    肖悦冷笑一声,什么都没说,但好像什么又都说了。

    “行吧,我了解了,少说话,少掺和到人堆里。”

    “你放心,我提前和段嘉谊打好招呼了,有事他在台上会尽量帮你。”

    段嘉谊。

    林在熙不禁幻想着这个男人在舞台上如鱼得水的享受场景,还有他带着浓妆面对镜头的特写大wink,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认识段嘉谊时一段时间并确定他不是个专找麻烦的刺儿头后,林在熙特意搜了LOST5组合的舞台来看,帅是很帅,但她看到日常里熟悉的人故意作出“魅惑”的表情还是很别扭。

    幸好今天只是综艺节目,要是打歌舞台,林在熙必是会竖着走进去,然后被横着抬出来。

    到达台里,林在熙跟着肖悦走到特定节目的录制楼层。电梯门开启,只见段嘉谊和萧棋还有三四个人站在正对电梯不远处讲话。

    而此时,段嘉谊的耳朵敏锐捕捉到电梯开门的提示声,下意识回头——从到达这里开始的半个小时内,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了——好巧不巧地与还未走出电梯厢的林在熙对视上。他很想跑过去迎接她,但出于职业本能,段嘉谊迅速收回了旁人再多看两秒就可能露馅的炽热眼神。

    肖悦带林在熙向众人走去,原来那另外四人是节目主持人,核心是一位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主持和一位从谈吐看上去性格开朗的年轻女主持。

    “那好,你们先去化妆吧,咱们一会儿台上见。”四位主持人离开了,林在熙注意到男主持拿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礼品盒,想必是刚刚萧棋或者段嘉谊送的。

    “你俩先带着她去化妆吧,我去给她把台本拿来。”肖悦向三人摆摆手,指明化妆间的位置,然后向相反方向走去。

    “走吧,林警官。”段嘉谊刻意表现出的慵懒敷衍的声音如期而至,林在熙只想让肖悦快点回来没搭理他。

    三人才走出几步,萧棋到一旁接助理的电话,示意他俩先走——好的,这下又只剩下这对冤家同框了。

    “刚才杨乐手里的盒子是你们送的吗?”那位男主持的艺名便是杨乐。

    “嗯,怎么了。”

    “为什么上个节目还要送礼呢,我看着,价格很不菲的样子。”是啊,林在熙推断那最少是段嘉谊和萧棋两人一起送出的礼物,外加包装纸上闪耀着的金边和隐隐发光的星星,怎么看都觉得里面像装了黄金一样。

    “送礼物,算是圈里人人都知道的秘密了吧,说不好听了就是‘潜规则’。得罪谁也不能得罪这种级别的综艺主持人,你还想不想在娱乐圈混了?”段嘉谊靠近林在熙,在她耳边小声说道,尤其是‘潜规则’那句,都快钻到她耳朵里了。而林在熙被突如其来环绕在耳畔的暖意吓得后颈酥麻,仍强装镇定。

    “不想。”她大声给出自己的答案。

    听到林在熙毫秒延迟都没有的迅速回答,段嘉谊倍感无语。他转头看见她坚定纯粹的眼神,瞬间气笑了。

    “好好好,林法医不想,我还想呢,咱快去化妆吧啊。”说罢,段嘉谊推着林在熙进了化妆间。

    林在熙可以不用思考圈里的利益关系,她是被无意卷入其中随时都可抽身离开的。但段嘉谊明显不能,这几近是他生活的全部,就算被一些奇怪的规则裹挟,屡次打破道德下限,但只要不触碰心里的禁区,大多数人都会选择“打不过就加入”。如若不是被迫,谁愿意离开令人炫目的舞台和令人失智的追捧。

    以及普通打工人想都不敢想的薪资。

    化妆室内,两人并排而坐,不久后肖悦拿着台本进来给已经基本熟悉化妆流程的林在熙讲解注意事项并随着她的翻阅提示重要流程。段嘉谊时不时趁化妆师取东西的时候瞟一眼认真听讲的林在熙,忽然觉得现在的情景很美好,像极了中学时代的课上,男生趁讲台上的老师不注意,偷瞟左边女同学的情景。

    “然后就是,你得单独上场。”肖悦又喝着不知道从哪里白嫖来的果汁,她总有能力在赞助商那搞到一些吃的。

    “啊,为什么?”

    “为什么?”

    在座的一男一女异口同声,肖悦震惊,眼神在两人之间徘徊了两三秒,然后缓缓咽下果汁。

    “嗯......就是,到时候主持人会叫他和萧棋先出场,然后说几句话,再介绍你让你出来。因为你不是比较特殊吗,既是原型人物又是专业法医还是美女演员是不是。”

    “你少给我戴高帽。”林在熙撇撇嘴,内心紧张的同时还在偷着乐。

    “一会儿在台上你看着她点啊,出事就坏了。”肖悦走到妆容已进入收尾阶段的段嘉谊身边,语重心长地说。

    “行,放心吧。”段嘉谊露出好看的笑容,语气温和而坚定。

    林在熙很是奇怪为何段嘉谊能在“耍无赖”和“负责任”两种极端状态间无缝切换,很多时候她会产生“他到底是不是昨天的他”的疑问,难道是职业演员的缘故?还是说这家伙是双重人格?但是说到底,这家伙还是很靠谱的,关键时刻绝不掉链子,剧组里是,落水那次也是。林在熙只觉得从最初见面的经历来判断一个人的品性确实不可靠,她哪能想到彼时那个高举通讯器、把自己逼到角落扬言要曝光自己的人日后会这样给予友情和帮助呢?

    一切准备就绪,几人站在后台等待上场。肖悦拿来矿泉水,林在熙拒绝了,因为紧张只会让她更想去厕所。

    “肖编都成了你的专职经纪人了。”段嘉谊接过瓶装水,开开玩笑想缓解女生紧张的心情。

    “林法医,别紧张,就当是来玩的,不就是档娱乐节目吗对吧,有你们处理的案子吓人?”萧棋倒是很轻松,一副轻车熟路的样子。

    “那能一样吗,不会说话就别说。”段嘉谊敲敲萧棋的后脑勺,想让这位“不知好歹”的后辈管好自己的嘴巴。

    这时声音巨大的开场音乐响起,林在熙感觉自己快被震聋了。四位主持人在台上讲着林在熙并不熟悉的惯用开场白,她只敏锐地捕捉到剧名和段嘉谊的名字,知道他要上场了,下意识抓住男生的衣角,在理智支配下又迅速放开。

    但这细小的动作还是被段嘉谊捕捉到。

    “上场之后我会站到你身边,别害怕。”段嘉谊小声对林在熙讲道,随即转身走上舞台。

    段嘉谊走后,经过在后台几分钟的等待,林在熙这才明白了什么叫作度秒如年。肖悦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关键细节并帮她整理衣服,又拿出纸巾让她擦擦已经沾满手心上的汗水的话筒。

    “我们也知道,咱这个法医的角色是源于现实中一位女法医的事迹,这位优秀的法医呢也在剧中扮演了一个人气值很高的角色,下面让我们有请林在熙法医上场!”

    听到主持人念出自己的名字,林在熙心中一悸,知道现在逃也逃不掉了,便如赴身刑场般带着必死的决心迈出走向舞台的步子。

    林在熙双手紧握话筒,尽量深呼吸以平复几乎快要跳出胸膛的心脏。走在后台和舞台间不长的黑暗连接地段,她只看到前方是耀眼的光亮,听到一片热烈的掌声。这情景让林在熙想起地狱里向生的魔鬼在仰望天堂,不过她只要自信地走下去,就能到达有光的地方。

    舞台上,林在熙保持着很久不营业的灿烂笑容,缓缓向大家走去——起因是她很久没穿高跟鞋了,走起路来更是感觉重心已经飞离躯干十万八千里。站定后,段嘉谊如约先后穿过两名主持人站在她身子右侧,这让此时浑身别扭的林在熙得到了一点宝贵的安全感。

    “林法医,向大家自我介绍一下吧。”杨乐平稳老练地掌握着节目进程。

    “大家好,我是林在熙,目前是江北市局一名在职法医。”林在熙坚定秉承着“少说话,少做事”的原则,在能力范围内,她会把字数压缩到最少。

    “大家都知道哈,‘朝华路案’当时就是你侦破的,那这个案子你记忆点最深的是什么呢?”

    林在熙一瞬间感觉自己在接受法制报纸的采访。

    “嗯......”林在熙稍作沉思,“被害人和犯人的身世很悲惨,很让人唏嘘,都是原生家庭不幸的人,但走上犯罪道路是永远不能被原谅的。”

    林在熙一通语气低沉的发言让整个节目的氛围严肃了几分,主持人见状立即转换话题,问了问各位主演在剧组的趣事以及林在熙这位圈外人的拍戏初体验。大家有来有回,气氛很是和谐。最重要的是,林在熙上台前一直在担心的“幺蛾子”并没有出现,她尽量少说话,只想活成透明人。

    接下来进入游戏环节,是“法医队”和“主持队”间进行的基础智力抢答,参赛队员听到题目后需要快速从舞台一端跑到另一端,穿越层层障碍,最终按下抢答器后方可开始答题。林在熙绞尽脑汁找了个穿着高跟鞋不方便的由头想逃开,却发现台上的各位女嘉宾都到后台换衣服了——果然还是看的综艺节目太少了些。

    换好合适尺码的运动衣后,林在熙磨磨蹭蹭地换着鞋子,已经准备好的段嘉谊默默凑过来。

    “一会儿有事就往我身后躲,你告诉我答案,我冲,你站着就行。”段嘉谊眼神瞟着别的地方,话却是说给身边的女生听的,“或者你就在那块儿假装跑跑,像根木头一样杵着也不是个办法。”

    林在熙噗嗤一声笑出来,段嘉谊震惊了,不再维持别扭的姿势,直接转过身质问她。

    “你笑什么,我很好笑吗?”

    带着迷之搞笑的尾音。

    “没。行,你放心吧,我肯定能答出很多题目,‘警校最强大脑’的称呼可不是白来的。”

    林在熙起身,拍拍这位义气大兄弟的肩膀,两人相视一笑,一起走回舞台。

    主持人简单介绍规则后,比赛正式开始。前几个问题都是关于剧集相关的法医或医学日常小常识的,林在熙没听完题目就得出了答案,并迅速告诉段嘉谊和萧棋——是的,为了让这队人马的行为不是可疑,段嘉谊又拉了萧棋入伙。这两人也是十分给力,以五比二领先。

    但就在林在熙暗自得意时,题目的画风突然大变,开始从专业知识转向剧集内容和娱乐圈的一些事情,这她哪知道啊,眼瞅着“主持人”队慢慢扳回比分。

    “抱歉啊,我是一点忙帮不上了。”趁着上半场结束休息的间隙,林在熙小声向因为一轮轮奔跑以及翻越障碍而累瘫在地的两人道歉。

    “没事,没有林法医我们俩就以零蛋收场了。”萧棋边说边起身,又将呼吸平复下来的段嘉谊从地上拽起来,“下半场加油吧。”

    下半场开始,果然题目不在林在熙的知识范围内,她不知不觉间已经退到了人群后面,像是天上的神仙在观看喧闹的人间。忽然题目朗读中传来熟悉的名词和搭配,她想快步走到段嘉谊身边告诉他答案,小声喊出的名字的第一个字刚出口,林在熙就被身边不知道是谁,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地伸出的罪恶之脚绊到了,只是她站在人群后面,从观众席是很难看到除了她的头顶以外的身体部分的。

    而段嘉谊听到熟悉的声音似乎喊出了自己的名字,回头的瞬间就看到林在熙失去平衡要往地上摔,眼疾手快地单手一把从腰间将她环住,并且没有忘记将手掌攥成拳头。幸好有人群和冲出去答题的萧棋以及另一人的掩护,两人迅速站好,不自觉地红了耳朵。

    站定后整理上衣时林在熙隐约看到女主持人向自己投来的恶狠狠的眼神,不知是不是错觉。

    在半场都是娱乐圈题目的加持下,“法医队”毫无疑问地输了——林在熙就为这事没少吐槽这俩男人没有八卦的能力。输掉比赛自然就要接受惩罚,节目组毫无悬念地呈上了祖传惩罚套餐。

    “OK,现在我们有三样惩罚,干辣椒、鲜柠檬和苦瓜汁。我们获胜队的队员呢,可以随意指派一名失败队的队员吃下特定的食物。”

    林在熙在一名看起来很友好的年轻主持人的“宽恕”下喝了杯苦瓜汁,说是能美容养颜,但苦是有够苦的。而段嘉谊那边呢,就没那么好过了。那位女主持似乎是偏偏与段嘉谊过不去一般,就是要求他吃下那一整个干辣椒。

    “晓橙姐,我能不吃辣椒吗,我有病,对这个有点过敏。我吃剩下的两个可以吗?”

    “我知道你有病,你快吃吧。输了的人可是必须要接受惩罚的啊。”

    女主持的笑在林在熙眼里看来像极了幸灾乐祸,段嘉谊都快哭了也没人出来解围,刚刚一直控场的杨乐现在也默不作声——人们的冷漠让林在熙的怒气值瞬间爆满,是时候放大招了。

    “我替他吃。”林在熙一个箭步冲到正举着辣椒艰难地往嘴里送的段嘉谊面前,趁众人都还没反应过来时就已经把干辣椒连带墨绿色的植物柄都塞进了嘴里,并且为了节目效果,她还忍着强烈的生理不适咀嚼了好几口才咽下去。

    林在熙后来回想,她嚼辣椒的那几秒钟里,世界好像静止了,只有她的怒火和腮帮子是有生命的。

    但此时此地林在熙只感觉到从嘴巴蔓延开一种刺激的痛感,这种疼痛将她从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快意江湖拖回现实,时刻提醒着从刚刚一个箭步冲上来开始就已经功亏一篑的“少说话,少做事”的舞台存活原则,并促使大脑以火箭运行的速度快速想出脱身之辞——不然一定会被网暴的。

    这时杨乐想说些什么,可是林在熙更快地想到了她能想到的说辞。

    “后期老师,麻烦给我P一个穿着披风走过来的场景,我觉得自己刚刚特别像帮助弱小的蝙蝠侠。”林在熙笑着,怒火虽被冷静浇灭了一半但还是残留不少,这是她能想到的最体面也最含隐喻的话了。

    “我们看得出‘法医队’很团结哈。”

    “刚刚因为身体原因我也没往前冲,辛苦他俩了。”抛弃了舞台原则的林在熙一发不可收拾,只是再想多说些什么嗓子却因为辣椒的刺激罢工了。

    “啊,林法医你不早说,我也要,呜呜呜。”萧棋趁机夺过话茬,佯装委屈。

    舞台气氛又回归欢乐。

    娱乐部分结束后,节目进入科普的后半程。林在熙和多位同行一起,终于找到难得的归属感,却也并未多说话。她只看见段嘉谊坐在舞台的对面,看自己的眼神里充满感激——至少她认为是感激。

    历险一样的节目录制终于结束,林在熙舒出了压在胸膛长达几个小时的那口气。

    “林警官,谢谢啊。”段嘉谊的声音不再充满少年傲气,听上去到是极似受了委屈的小狗。

    坐在后台等待肖悦的林在熙闻声抬头,见段嘉谊像撒了气的气球一般坐在自己面前,嘴角也不再是往日的笑意盈盈。

    “没关系。”林在熙忍着喉咙灼烧的疼痛,笑着回答。

    “你之前不是说你不吃辣椒吗?”感动过后,段嘉谊又疑惑,难道她之前对自己的话都是为了保持距离感而撒的谎?

    “我是吃不了辣椒,吃过之后扁桃体就会发炎。但和你比还好点,你是歌手,要保护嗓子。而且剧组那次我看你才吃了一点点带着辣椒的菜就满头大汗,就猜你是不是对辣椒过敏,怎么着也不能让过敏病人吃过敏源吧,这不要人命吗,我可不想在舞台上验尸。”林在熙说到后面,嗓子明显一次次不受控制地变沙哑,她就咳嗽两声,接着说,不去管段嘉谊心疼的表情。

    “你看着吧,明天我就说不出话了。”林在熙见段嘉谊不语,想开玩笑缓解他的情绪,没想到起了反面作用,眼瞧着对面的男生越来越愧疚。

    “没事啦,我多喝水就好了,开玩笑的。就算是我嗓子疼一阵子也就好了,我又不靠嗓子吃饭,你可不一样。”

    “可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呢,我第一次见面就差点搞砸——”段嘉谊不知怀着想听到什么答案的心情,问出了这句想问很久的话。

    “那些都过去了,”林在熙及时打断,“现在你是我的朋友啊,而且比我小,做姐姐的应该保护你。来,叫姐姐。”

    林在熙仍旧笑得灿烂,没有说出暧昧的答案。

    “肖悦在楼下等我了,先走啦。”她连忙起身,临走前还在段嘉谊头上随意乱摸了两把,只留下小狗一人在原地,明明被拯救了,却还伤着莫名其妙的神。

    翻而再转,也许真正的守护,永远都是相互的。

    就像你扶起我时立即攥紧的拳头。

    就像我拉开你时义无反顾的下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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