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水

    自从上次林在熙在剧组的客串中表现出惊人爆发力和与主角的超高契合度后,应杨导要求,肖悦“不得不”给这个角色多写了后续的出场剧情。由此,“隔壁市的女法医”就从纯纯的路人变成了男主成长路程中一个转折性的点拨者,并在后期与男主成为相互学习的挚友关系。

    而剧中的联结似乎巧合般地映射到了现实当中。通过在剧组与段嘉谊更多的接触,林在熙才逐渐在他身上发现了肖悦所说的那些闪光点——善良、温和、平易近人——虽说不知他为何闲聊时总是时不时毒舌攻击自己,但只要是关乎拍摄的事宜,段嘉谊一定会主动站在身边给予必要的帮助。林在熙在经过多次磨炼又请教了导演之后,在后续几场戏中的表现可圈可点,即使不是些难度大的表演,好歹也都完成得行云流水、甚是自然。

    在剧组和公安局之间奔波的日子很快结束了,剧集的拍摄顺利完成,林在熙终于从肖悦手中夺回了周末的掌控权。剧组工作的最后一天,林在熙本想早早跑路避开最后的聚餐,没想到段嘉谊看破了她的小心思,找了个借口硬是拖延着不让她走。待段嘉谊被导演叫走后,林在熙又在无缝衔接的肖悦的绑架下顺利跟着剧组去到了聚餐地点。

    众人刚入屋中,林在熙又好像脱缰野马一样疯了似地往角落里不起眼的位置冲,肖悦一个力挽狂澜把蓄力百分百的林在熙拽回现实。

    “你得跟我坐,啊,别想着到角落里。”肖悦一副看清此人心思一万年的神情。

    “那咱也别坐在导演旁边成吗,肖美女。”林在熙的眼神飘向肖悦身后正在欢声交谈的杨导。

    于是,在林在熙半是讨好半是威胁的恳求中,肖悦带着这个不省心的姐妹坐在了中间靠边一点的位置。而这次段嘉谊没像上次一样好死不死地出现在林在熙对面,而是和主演们扎到一堆,离着肖悦两人有一段距离。

    聚餐在热络的氛围中开始,觥筹交错之间,各位剧组成员轮番发言,林在熙只顾着埋头喝饮料,不想与大家有太多的眼神接触。等到肖悦起身讲话时,林在熙注意到大家的目光都投向自己附近,便默默放下杯子,害怕自己的“躲避行为”给身边的朋友带来不好的影响。

    听着肖悦侃侃而谈,林在熙突然有点想笑,她还真没见过肖悦如此正式地说一些“感谢啊”,“有幸啊”的话。她们俩错过了彼此生命中太多重要的场合:高中毕业、本科答辩、被大学同学当众告白......但人生轨迹重新交汇的那一刻,两人仍旧心无阴霾,眼中只剩了蓝天和对方。硕士毕业后,林在熙选择留在江北市局工作,肖悦便在晨柚和另一家待遇更好但位于更远城市的娱乐公司中选择了前者。林在熙不晓得这其中有几分归因于肖悦的思乡情结,几分归因于她的职业计划,又有几分源于自己。她只记得在初中毕业后自己曾私下感慨不是所有朋友都能一直陪在身边,以此来宽解与肖悦异地高中的苦闷以及为可能到来的疏远做心理准备。但她不曾料想,兜兜转转十年之后,自己仍能坐在肖悦身边——况且是在两人工作毫无交集的情况下。

    肖悦讲完话后将手中的酒水一饮而尽,林在熙微笑地注视着她在众人的掌声中坐下,回收眼神之际,瞟见远处的段嘉谊正和身边人聊天,笑得格外明朗。从进入这间屋子开始,段嘉谊就不曾与林在熙有一点点交流,甚至像陌生人一样从她身边走过去,这让本就没有第二个熟人在场的林在熙感觉很是不爽,或者说是落寞。她又立刻从心中制止了这种想法,今天结束,两人就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了。难不成下次在大街上见到被路人围观的明星段嘉谊,她还要求对方和自己打招呼不成?或许林在熙眼中的朋友关系,在对方看来只是普普通通的同事?或是又一个像当初的肖悦一样需要被帮助的新手法医演员而已?

    也许肖悦曾说的他对自己展露出的很久没被见到的笑容,只是他面对新认识的人的友好吧。

    此时,副导演一句“林法医”将出神的林在熙拉回饭桌。

    “咱们啊,还得感谢林法医,要不是她破了这个案子,哪来的剧本呢你们说是不是。而且还到剧组来做顾问,给咱们指导了那么多专业知识。来,咱们敬林法医一杯。”说罢,大家在彭副导的带领下向林在熙举起酒杯,后者急急忙忙起身,抄起手边不知道是装着刚刚一直在喝的饮料还是未曾入口一滴的酒的杯子,边连声说着谢谢边仰头一杯入喉——哈,清凉的液体滑过喉咙,随之而来的是些许灼烧感,果然拿错了。

    林在熙突然被cue,心想着自己要不要说些什么,只见肖悦立刻接过话柄,替身边内敛的朋友避免了硬着头皮往前冲的尴尬。

    “彭导,您不得谢谢我吗,可是我把她找来的啊。”肖悦拉拉林在熙的胳膊示意她坐下,随即自己起身。

    “啊,是是是,咱们都感谢肖编哈感谢肖编。”彭导闻言立刻向肖悦敬酒。

    众人随即一片欢声笑语,模糊地将林在熙从风口浪尖推回了海底。

    浪潮过去,一切恢复平静。林在熙注意到一直有人找到段嘉谊,与之攀谈并不断劝酒,而他不知是迫于无奈还是纯纯地觉得没什么,竟来者不拒,像个开了盖子的水罐一样一杯一杯往胃里灌着。林在熙毕竟也是学过医学的,心中为他捏了一把汗,但又觉得两人间的关系还没好到轮到自己去劝他少喝一些,况且在这样众人高兴的场合,还是不要扫兴了,便默默偏过头,尽力不去注意他。

    时间一点点流逝,酒过三巡,大家多多少少都有些醉了,开始在屋中走动起来。林在熙单手托腮,在原地无事可做,见肖悦端着酒杯去和导演讲话,自己便用筷子扒拉着盘中剩下的鱼骨玩,试图像复原尸体骨架一样复原盘中残鱼的大致轮廓。

    “林法医。”

    林在熙放下筷子,看向声音来源的方向,只见江组长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扶着自己的椅背,站在右后方。林在熙微微笑着在狭小的空间中起身,尽量不推动椅子以致波及对方扶着椅背的左手,不知道这位在道具组的工作中与自己打过最多交道的同事要说些什么。

    “感谢林法医到我们道具组工作,你看林法医人漂亮,性格也好,又做着法医的工作,真的是我见过的女中豪杰。”说罢,江组长对着林在熙兀自举杯,紧接着一饮而尽。

    江组长一张口,林在熙就感受到扑面而来的酒气,她稍稍后退,想离眼前这个似乎已经醉酒的男人远一些。

    “谢谢谢谢,和江组长一起工作我也学到很多。”林在熙拿起盛着饮料的杯子,想回应对方的敬酒奇袭,却在刚举杯时就被打断。

    “诶,林法医怎么不喝酒呢,是不是不给我面子,来来来。”林在熙不曾想对方能如此敏锐地分辨出自己手中拿的并不是酒,一时尬在原地。只见江组长拿起盛酒的杯子就往林在熙手里塞,又掐住她的胳膊,一副势在必行一定要让对方喝下去的样子。

    林在熙面对在酒精上头的作用下气势汹汹的男人,有些手忙脚乱。她勉强地接过杯子,边说着“江组长等等,等等”作为缓兵之计,边寻思着这一杯下去肯定还有好多杯在等着呢,没准一会儿这人再坐在身边不走了怎么办,该怎样找到借口尽快了事。她默默腹诽,要不是看在肖悦的面子上,兴许把自己逼急了就给对方一个过肩摔了。

    这时,林在熙身边的门从走廊被打开,段嘉谊从外面进来,眼眶微红。他见到江组长抓着林在熙、两人又各自举着酒杯的姿势,外加女生七分尴尬、三分隐忍怒火的表情,立刻就明白了个大概。

    “江哥,您和女生喝什么啊,去找刘哥喝。”段嘉谊半是玩笑半是挖苦地笑着走过来,一把扒开掐着林在熙小臂的手,插在两人之间,把林在熙死死护在身后。

    “不是,她这也没喝啊。”江组长明显对眼前这位年轻男子的突然出现和爱管闲事十分错愕。

    “来来来,我替她喝。”段嘉谊仍不改嘴角的微笑,别人若没有听到他的言语,一定不会知道他正在努力压制怒火。

    段嘉谊转身从微微诧异得半张口的林在熙手中夺过酒杯,随着喉结有规律地颤动,一杯酒逐渐消失。喝完,段嘉谊随意用手背抹了抹嘴角,将杯口冲着江组长,示意他杯底已空,一滴不剩。旁边有人见势头不对,没等江组长说些什么,就对段嘉谊陪笑着把人拉走了。

    段嘉谊嘴角的笑容慢慢退去,注视着江组长离开之后才转身面对林在熙。

    从段嘉谊入门到现在危机解决,不过才过去二十秒。林在熙看着眼前面颊微红但异常清醒的男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还是不能忘却刚刚让人沉溺的思绪,她不敢忽视两人之间身份的差别。

    “谢谢。”林在熙从他手中拿过杯子,紧握在两手中摩挲。

    “没事,这样的人我见多了,喝了点酒就想为非作歹,什么人啊。”此刻,随段嘉谊讲话呼出的气体也都萦绕着酒精的气息,吹得林在熙些许上头,看着眼前面容姣好的男子,她甚感恍惚。

    “结束之后和肖编尽早走吧,想躲清静就去走廊或者外面。”段嘉谊直勾勾地盯着林在熙的眼睛,见对方只点了点头,他下意识地抿了抿嘴,向她身后走去,准备离开。

    “少喝点吧。”

    才迈出一步,走到她的身侧,段嘉谊就听到林在熙用只有两个人能听清楚的声音叮嘱。

    “嗯。”

    段嘉谊嘴角上扬,用同样分贝的声音坚定回应。

    到底,林在熙还是没忍住把对方当成朋友的心情。她害怕他对自己的好只是源自他面对普通同事的善意,不是源自“朋友”的关系;她害怕悬殊的身份差距本身就不曾留给她所认为的友情空间;她更肯定地认为两人之后的生活不会再有任何交集,再次相见,对方大概率不会记得自己。

    林在熙在最不想看见段嘉谊的时候,他却突然出现,处处施加刁难;但在她终于见识到那些优良品质之后,觉得对方是可以成为朋友的人时,她却又害怕他展露的美好,只是面对众生,而非自己。

    林在熙不想把任何感情留给不会回应自己的人身上。

    即使是朋友。

    尤其对方还是明星。

    但这又如何呢?至少今晚,从刚刚的举动来看,段嘉谊还是朋友,这些就足够了。

    终于,临近夜里十点,持续数个小时的饭局结束了。林在熙将喝到几乎瘫成史莱姆的肖悦送回家安置好,又辗转回到自己家,已经快十一点整。她匆忙洗漱,一头栽在卧室柔软的床上,刚盖好被子合上疲惫的双眼没有一分钟,手机就响了。

    她没有看来电显示,只烦躁地接通。

    “喂。”

    “林警官,出来喝一杯。”

    “啊?”林在熙听出了是段嘉谊的声音。

    “我在白橙酒吧,你快来吧,定位发给你了。”没等林在熙说出更多拒绝和询问的语言,段嘉谊挂断电话。

    “喂?喂!”林在熙这下来了精神,她看着手机上被挂断的界面十分疑惑,因为从声音判断对方根本不像一个喝了一晚上酒的人,甚至还精准地给自己发来了酒吧地址,并附上恰到好处的表情包。

    林在熙无奈起身,缓缓叹气。自己想好好休息都不得安宁,幸好明天没班,不然她就直接报警把段嘉谊送回家。

    林在熙打车来到白橙酒吧附近。这酒吧坐落在一条隐秘的巷子里,司机说车开不进来,她走路时一度怀疑被段嘉谊坑了,直到确切看到酒吧大门之后才给刚刚的司机师傅打电话让对方不用等了可以离开了。

    进入酒吧,只有中央吧台的灯光还算明亮,屋中只有稀少的客人,林在熙见角落里一个戴着鸭舌帽的黑影冲自己招手。

    “你怎么还喝啊,今天一晚上你没喝够吗?”林在熙将挎包放下,坐在已经换了一身黑色运动衣的段嘉谊对面。

    “你看我像醉了的样子吗。”段嘉谊眼神明亮,一双眸子在暗色调的氛围中反射着仅有的吧台的灯光,像黑暗中蛰伏的精灵。

    “不是吧,你酒量那么好。”林在熙忽然暗自疑惑,这家伙酒量那么好怎么还会被制作人窃取音源呢?难不成是那次事故之后苦苦修炼的?酒量这个东西按理来说哪有那么好练啊。

    “没,我喝一些就吐一些,有这些就好了。”段嘉谊将一板剩下一半的药片和一个条状物从口袋里掏出,拍在桌上。林在熙拿近一瞧——压舌板和催吐药,不禁眉头一皱,也顿时明白了聚餐中他进屋时为何眼眶微红。

    “这是处方药,你疯啦自己吃这个。”

    “我也没一直吃,就是用压舌板实在吐不出来的时候才会吃一个。这板儿药买了有一年了。”段嘉谊不曾想林在熙会突然骂自己,悻悻地把东西装回口袋,“不敢醉啦,哪还敢喝醉啊。”

    林在熙闻言沉默,对段嘉谊的怜悯又多了一分。应该是那次醉酒后丢失了自己复出的原创歌曲,一朝被咬,留下阴影,不敢随便再在旁人面前喝醉了吧。

    “那你不怕被人看见啊,‘段姓明星深夜和神秘女子在酒吧密会’,这明天的头版标题不就有了吗。”林在熙转换话题,想开个玩笑缓和气氛。

    “被人看到?我现在都糊成这样了我还会害怕被人看到?”段嘉谊自嘲。

    好像气氛更糟了。

    段嘉谊看出了林在熙的不适,急忙追加道:

    “没事,放心吧,这是我朋友的酒吧,晚上也没什么人。他选址选在这也是为了让我们这种人得一点清静,一般人找不到这地方。”

    段嘉谊冲吧台的人招招手,那人便托着托盘稳步走来,将两瓶酒和一个空杯放在段嘉谊面前,又呈给林在熙一杯颜色鲜亮的液体。

    “女孩子就别喝酒了,我看着你也不喜欢喝酒,就给你要的调和果汁,他们家的酒还行,但果汁可是一绝。”段嘉谊边开酒瓶边说。等到泡沫散去,他给自己倒上满满一杯。

    “来,我敬林警官,今天一整晚都没和你说几句话。”段嘉谊举起杯子,开心地笑起来。

    林在熙看得出,即使是吐过了,还是有酒精残存在段嘉谊胃中并作用在中枢神经上的。

    “什么啊。”林在熙对对方今晚一系列无厘头的行为笑着回应,两人清脆碰杯。

    放下酒杯后,段嘉谊长长地舒出一口气,隔了许久才开口。

    “林警官,你知道吗,我当时真的觉得我要完蛋了。干啥啥不行,演啥啥扑街,就,写了那么长时间的歌到最后也都成了别人的嫁衣。哎。”段嘉谊低下了往日一直昂起的头,也收起了时时刻刻完美的笑脸,又闷头喝了一大口酒。

    “我知道,肖悦都和我说了,”林在熙没想到他找自己来是说这些事情,看着他卸下平日的伪装,更加心疼,可沉默了好晌,只又给出一句,“这不是你的错。”

    段嘉谊没有回应林在熙,好像沉浸在自己的小宇宙中,低着头颓坐在那,帽檐下的表情阴沉模糊。

    “然后就是各种负面新闻铺天盖地,有说我嫉妒后起之秀的,有说我自己不行就拉别人下水的,反正各种都有。直到我接到肖编的邀请,她说有为我量身定制的角色,但那时我还是很害怕,因为怕演技不好连累肖编。没想到努力了一把,最后还能被杨导看中,这才完成了拍摄。肖编真的是个好人......你也是......”

    “这些都是你善心的回报啊,要不是当初你给她的鼓励,也许小悦就不能坚持到今天了。”林在熙笑笑,盯着五彩斑斓的果汁。人生哪里总是像这果汁一样绚丽,有光明就会有暗夜,但世事轮回,善恶有报,大抵是不会错的。

    “而且林警官你知道吗,我们啊,和你们不一样,根本就不能随意大笑,随意大哭,随意去认识想认识的人。成了明星之后,除了队友,我就再难认识朋友了。爸妈和哥哥都在国外,我真的,真的没有办法。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选择了这条路,就走到今天了。”段嘉谊的语言中枢显然已经在酒精的麻痹下紊乱了,开始前言不搭后语地胡乱讲话,“或许是和哥哥有关,或许也无关,总之也是在光鲜和谩骂里走过来了。”

    “人们见我,总是带着光环的。要么是觉得我是明星,只喜欢我的皮囊;要么只是口蜜腹剑,背地里巴不得我就此堕落。娱乐圈是光鲜,是有聚光灯,但黑暗的地方,总是可以直接把人钉死在耻辱柱上的。在这里啊,你都不能随意地醉酒,不能随意讲话,什么都不能做。”段嘉谊将第一瓶酒倒了个干净,喝下去的瞬间咧咧嘴,不知是源于难喝的口感,还是伤痛流淌的内心。

    林在熙听着段嘉谊这样讲述悲伤的心事,小声默默叹气。她多少也能窥见娱乐圈背负着的苦痛,但那往往都被光鲜的外衣冲淡了,人们站在舞台上接受粉丝的狂热呼喊时,站在话筒前说着大段大段提前背好的获奖陈词时,谁还能想起那些屈辱或悲伤呢。但当你直接面对这些时,当对方直接把伤痛展露出来时,却又什么都明白,也什么都说不出了。

    “说起来,林警官,我还没和你道过歉呢。”段嘉谊话锋一转,突然抬头,苦笑着看向对面的女人。

    “啊?”林在熙错愕,他什么时候做过对不起自己的事情了吗?不是,就是,他怎么会这样说呢?

    “就是,那次出警的道歉啊。我耽误了你工作,还误会你,后来你去我家的时候我又故意难为你。真是抱歉啊。”段嘉谊整个人晕晕乎乎的,一整瓶酒下肚,眼神早已没有了光亮。

    “没事的,我没,”林在熙谨慎斟酌着用词,却不知道其实在一个已经醉掉的人面前什么用词都不重要了,“没往心里去。”

    “对不起啊林警官,我当时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想和你作对。但是后来看你认真工作,努力演戏,我就在想,我为什么要为难一个那么认真又上进的女孩子呢。”段嘉谊又给自己斟满酒,林在熙想阻拦一下,让他慢些,但看到段嘉谊眼角流露出的神伤,还是任由他随意喝下去。

    “没关系的,没关系。”林在熙不知道该如何宽慰这个好像受伤时躲起来自己舔舐伤口的小兽的男生,只能一遍遍重复着苍白无力的“没关系”。

    “林警官,谢谢你的体谅,谢谢你出来陪我喝酒。你知道那天你到我家来的时候我有多开心吗。”段嘉谊在喝到第二瓶酒的一半时手就已经不稳了,眼神迷离地看着一脸担心的林在熙,还想举杯,却重重地趴到了桌子上。

    “林警官......”段嘉谊趴着,脸朝下埋在双臂围起的小小空间中,讲话已经有些模糊了。

    “我在。”林在熙帮他将酒杯和酒瓶挪走,情不自禁地想触碰他的手臂,却在触及衣袖时本能性地缩回——她还是怕万一被人拍到,会对段嘉谊造成不好的影响。

    “林警官,陪我待一会儿好吗......”段嘉谊说到最后,呼吸开始沉重起来,看样子是睡着了。

    林在熙看着眼前彻底醉过去的段嘉谊,心中既有感动,也有酸楚。他在她面前不再伪装,放心醉酒,这难道不就是对她最深的信任吗?

    关乎朋友关系的疑虑,在此刻彻底消除。

    未来如何,那是未来的事。现在,她只想守护这位给予过自己善意的朋友。

    林在熙坐在那里,盯着段嘉谊睡了半个小时,还在想着这大半夜里要怎样把他送回家并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这时刚刚端酒的男人从吧台后面走了过来,告诉林在熙这里要打烊了,并表示会派车送段嘉谊回去。

    “啊?我送他回家,这不会出什么问题吧。”林在熙对于和段嘉谊的同框还是十分警觉,生怕自己成为明天热搜的主人公——“一神秘女子深夜送段姓明星回家,真相竟然是......”

    “没关系林小姐,嘉谊提前和我嘱咐好了。”

    “那您是他朋友就送他回家呗。”

    “我这里还有事情要忙,而且嘉谊说他如果醉了的话就让您送他回家。”男子笑得温和。

    林在熙不曾想段嘉谊竟提前把事情都安排妥帖了,又一次刷新了自己对他的认知。于是,两人合力把段嘉谊搬上车。在夜色的掩护下,计程车向远方飞速疾驰。

    夜里不知几点,林在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段嘉谊拖回他家,她想不到一个晚上会连续伺候两位喝到烂醉的人。把段嘉谊安置到床上之后,林在熙害怕这位大哥晚上出什么状况,就窝在沙发上准备凑合几个小时。

    虽然夜已深了,林在熙经过一天的折腾也已经累到眼皮疯狂打架,但她的思绪还是无法快速进入睡眠。她回想着段嘉谊彼时自顾自说的那些听上去有点莫名其妙的话,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她更加明白了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修行,但更多的是对这位好朋友的际遇的叹息。

    自己意外地认识这位明星,又意外地合作,听他袒露孤独深处的独白,林在熙似乎很久不曾陷入一份信任与被信任的关系中去了。这与肖悦不同,更与李子筱不同,他和她,说不上是灵魂的共栖,也没有默契,但信任就这样产生并存在了。人际关系真是件奇妙的事。

    不远处的卧室里传来段嘉谊踏实的鼾声,林在熙微笑,慢慢沉沉睡去。

    时间好像只过去了一分钟,林在熙特意设置的凌晨五点的闹钟就吵醒了只缓解了三分疲惫感的蜷缩在沙发上的女士。她虽然很累,但是仍强撑着起来,用冷水随意洗了把脸,清醒了之后在高压锅里给段嘉谊焖好了粥。林在熙见他在卧室睡得正酣,便悄悄趁城市还没苏醒的时候离开了。

    第二天,时间接近正午,段嘉谊头疼欲裂地醒来,发现自己穿着昨日那身黑色运动衣躺在自家床上。他已经记不得昨晚在白橙酒吧打开第一瓶酒之后发生什么了,只隐约觉得似乎是对林在熙说了很多很多话。

    段嘉谊起身来到厨房想找些水喝,只见一张纸条被花瓶压在餐桌上。

    “高压锅里有粥,趁热喝。——林在熙”

    段嘉谊的嘴角像脱离大脑控制似的抑制不住地上扬,仅是瞧见纸条上最后三个字就莫名心安。他已经多久没有这样放肆地醉过,讲些心里话了。平日里清醒着,时刻警惕着危机,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却也时刻清醒地痛苦着。有了问题要么躲起来伤心,要么保持微笑,心脏却在撕裂,灵魂会一直嘶吼。

    这下好了,段嘉谊终于找到了能倾诉心声的人——即使是在难得的醉酒之后。

    段嘉谊对昨日的事既高兴,又有些难堪,害怕自己喝醉后做了什么奇怪的事,便小心翼翼地给林在熙发去微信,字字斟酌,连每个标点符号都郑重其事地打出。

    “林警官,我昨天,没什么奇怪的行为吧。”

    段嘉谊颤抖着手发出信息,犹豫了十几秒后想着撤回,没想到对方突然回复。

    “没,酒品不错,就是太温驯了,是个人就能牵着走。”

    段嘉谊噗嗤一声笑出来,面对林在熙偶尔的调侃,他也常常无力反击。

    是啊,有些过于温驯了——在你面前太温驯了。

    经过这一晚,段嘉谊对酒水的观念有所改变。

    或许醉酒也不总是坏事,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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