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狗

    乌云丛生,浅薄地遮住了明月底部,像是一颗被托起的夜明珠。众人看着远处的银光,惊叹着指给周围人:“快看!有烟花!”

    银光闪烁着琉璃般的光芒,随着一声巨响在明月之下爆开。沈承喻转身停驻,却看到了银花盛开到最盛时如雨般的坠落。

    “何人在放烟花?”旁边的侍卫问道,而其他人却纷纷摇头。本朝对火药的管制相当严苛,由于这烟花过于盛大,此事可大可小,只不过是上级的一句话而已。

    “你们留在这儿,其他人随我去看一看。”侍卫们听后,交换了彼此震惊的眼神,立刻严阵以待。

    很显然,这场烟火没有任何人接到过来自皇城的命令。

    沈承喻带人正往烟花处走,路上遇到护城军统领气势汹汹地直奔而去。

    “沈将军可见过可疑的人?”他开门见山道。

    “未曾。”沈承喻没有停下脚步,只见远方有人朝他们跑来:“前方没有任何异样!”

    “什么?!”统领一把推开来报信的人,飞速向前行去。空无一人的小巷将那些急切的、凌乱的、好奇的一切吸了进去,所有人站在巷口,凝视着黄昏之下,幽蓝色的天际笼罩的这片土地。

    沈承喻带人紧追其后,烟花落幕,只有火把的光在燃烧夜色。

    “沈将军,我们需要立刻禀报此事。”统领将火把递给一旁的人,抱拳说道。

    “放心交给我吧。”沈承喻接下了暂领护城军之责,统领带了几个人向皇城出发。

    “你们回到原位置值守,如有异样,立刻来报!”众人四散而去,沈承喻望向黑暗深处,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可还藏着魑魅魍魉?

    他转身抬腿欲去,身下一只脏兮兮的手抓住了他的衣袍,一个怯生生的小孩摇晃着他的衣摆,手里攥着一枚铜令,指向黑暗深处:“里面有一个阿姊让我来叫住你……”

    沈承喻蹲下身来一手抱起小孩,一手拿着火把向里走去。原本空无一人的巷子里,趴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子。他跑过去,弯下腰,小孩从臂弯里跳出来,两人合力将她翻过身来。火把跳跃着,照亮了她的脸。

    盛宁痛苦地闭紧双眼,额头上浓密的汗打湿了她的钗斜钿碎的发。她伤在胸腹处,一处血淋淋的窟窿还在往外冒血。

    他立刻从袖中拿出一块干净的纱布和一瓶金创药,忙乱地敷在伤口上。

    “盛宁!盛宁!忍一下。”沈承喻企图唤起她的意识,随后将她横抱起来。

    不能出去,外面全是护城军。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此时不是让她暴露于众人面前的时机。

    此时他竟然心乱如麻,不知不觉间汗水浸湿了鬓角。

    这时小孩再次扯了扯他的衣袖,他看到小孩咧嘴一笑,在空气中划了一个圈,一道圆形的“门”散发着幽蓝的光出现在他的面前。

    沈承喻毫不犹豫地踏步而进,小孩露出他看不到的毛茸茸的尾巴紧接其后,门像纸片一样随风散去。沈承喻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他紧紧抱住盛宁,火把被一阵风吹灭。再抬眼间,竟来到了一处房间内。

    内间走出一位青衣男子,他看到重伤的盛宁眉头紧锁,面色苍白。紧接着身穿鹅黄色襦群的绿萝走到盛宁身边,扶起她,道:“快将她抬到里面去!”

    很快他又回到了外室,看到青衣男子略弓的脊背,一股无名火蹿上心头:“方梓宥!你先前是怎么和我说的!”

    沈承喻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他后脖颈处的衣领,用力一拉,没想到的是,青衣男子如风过芦苇一般轻而易举地被拽过来,没有一丝反抗和否认。

    “这已经是保全一命了。沈承喻,眼下的情况是,盛宁以血为引,用她的一部分力量做了一个假人代替她在刑部大牢。如今,她本体受创,刑部的那一个估计也露馅儿了。但百鬼夜行尚未结束,若控制不住鬼王的行动,你可知道京城会陷入怎样的境地。”

    方梓宥的眼眸中参杂了太多的情绪,他双眼布满血丝,直勾勾地盯着眼前这位锁眉深思的青年。

    “可这不是你们计划之中的吗?”沈承喻被他先发制人的态度激起了更大的恼火。

    盛宁在浴血佛案中初露头角,他抓住了一线希望委托她调查仕女图之事,背后牵扯出太师府,张太师拿出死谏之态揽过所有罪责,宫中侍女换头案还尚未定论,随后一首《忆江南》如晴天霹雳般劈向皇城。

    “方梓宥,你真的要走这条路吗!”

    沈承喻看向面前温润如玉的青年,他眉目平缓,岁月在他的脸上留下了成熟的印记,他早已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英雄,那个被世人称赞的方将军早已埋骨于岭甘之地,与那些方家英魂沉睡在风沙之间。

    “我已不是当年的方梓宥了。”他面对面前人的愤怒与不甘尤为平静,好像所怀念的不是他自己。或许从某种意义上,连他的心里都将过去与现在分割得一干二净。

    “那你回来做什么。”

    他的语气中没有丝毫的不解、责备甚至愤怒,好像是寻常人家问一件寻常事。

    方梓宥微微抬眸,语气中有一些无奈:“你刚刚不是试探过了?我已经是一个没有武功的普通人了,普通人能做什么呢?”

    沈承喻回想起先前父亲的亲笔书,里面提及到岭甘已有方梓宥的流言。

    “蚍蜉撼树。”

    方梓宥没有接他的话,此时绿萝从内室中走出。

    “公子,小姐的伤已经止住血了,幸好小姐早有准备下了保命符。不过今夜可能还会有一阵高烧,我现在就去抓些退烧的药。”

    方梓宥点了点头,女子刚推门离开一会儿,又见她推门而入,语气急切:“公子!外面!外面天狗来了!”

    两人站在门口看向那轮明月,一抹黑色正在吞食着月亮,恰巧吹来一阵风,风开了世间的黑暗。

    “沈将军,外面更需要你。”

    沈承喻看了他一会儿,听到百姓们议论纷纷的声音,当机立断道:“明日我再来找你。”

    “不。”方梓宥坚定地声音留住了他的脚步,“近几日不要试图联系我。”

    “可盛宁她……”沈承喻的目光飘向内间。

    事到如今,连沈承喻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在不知不觉间天平已经开始倾斜,而他亦成为棋盘上的棋子,代表着一方作战。

    “风头过后,还有很多事需要麻烦你。”方梓宥叹了一口气,语气颇为无奈。

    “好。”沈承喻收回目光,他反应过来,也叹了口气,“我父亲对当年的事一直耿耿于怀,若是知道你还活着,应该会释怀一些。”

    方梓宥听后,几欲开口,终化为一场叹息:“沈将军,保重。”

    真相终会大白,即使时过境迁,即使这场迟来的正义早已在岁月的消磨中“不复正义”。

    沈承喻终于推门离开,眼前的景色似乎在扭曲。外面已经一片漆黑,回过神来,他依然站在原地,转头看到侍卫们在晦明交替的长街上匆匆而过。他燃起火把向皇城周围走去,沿街的红烛烧得越来越多,几家灯火通明的酒肆已人满人患。

    方梓宥站在原地陷入了一阵伤感之中。

    所有人,所有人愿意帮助他的人,都带着歉意与叹息,眼含着痛意和悔意——

    岭甘之役像一根刺一样,在他们的心里反复折磨。

    他们一直都很痛苦。

    他们像当年一样沉默着,却不像当年那样置身事外。

    方梓宥终于学会了赵简的狠厉,心安理得地利用他们心中的悔与痛,逼迫他们在天平的杠杆上做选择。

    亦如离开的沈承喻,他在宫门前遇到了似乎等待多时的李陵。李陵毫不避讳的拿出一只玉玺,稳稳地放在他行礼的手上。

    沈承喻的心里像是江海上漂泊的一介草船。

    他的呼吸在加重,火光映射下的人影如鬼魅一般拉长扭曲。李陵始终没有说一句话,良久,他轻轻地将玉玺拿开,如吹走一片羽毛一样简单。而沈承喻如负释重地大口大口的呼气。

    “沈将军,陛下其实很信任你。”李陵的声音在他的耳朵里也如羽毛一般划过微鸣的耳膜。

    “李公公不必如此…….”沈承喻喃喃道。

    “陛下只是托我带给沈将军几句话:国不将国有忠臣,行不将至必有路。择道而行,择栖而息。

    “他与你君臣二人,从不有隙。”

    *

    沈承喻不顾夜黑风高,驾马向西而去。

    月食之日,他没有与任何人交代,举着火把,带着催马的药和几封书信,踏上入岭甘的路。

    他回想起李陵听到他的回答,面上露出了意料之中的笑容。

    李陵优雅的躬身行礼:“那杂家预祝少将军一路顺风,得偿所愿。”

    他驾马穿过一片林海,惊动了枝头上的乌鸦。现世中的世界静谧而安稳,鸦雀惊鸣,反而格格不入。

    白石居。方梓宥打开窗,漆黑的夜里飞进来一只乌鸦,乌鸦叫了几声,而传到方梓宥的耳朵却变成一句人语:

    “沈承喻出城向西而行。”

    乌鸦来无影去无踪,黑夜里的火把反而成了它的路灯。方梓宥露出一抹微笑——

    这场博弈,终究还是打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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